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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慢慢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他先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甘草放嘴里慢慢嚼着。
这才伸手摸摸自己的脖颈,很不错,没有任何的不适之感,云初的那一掌仅仅是截断了他的血脉供应,没有伤到他。
虽然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况,仅仅是闻味道,温柔都能猜出来自己如今身在一座牢狱里面。
回想起狄仁杰曾经说过的话,温柔吐掉嘴里的甘草渣,叹口气,自己还真得成了三人中第一个进牢狱的。
摸摸胸口,怀里的奏章已经不见了,白白瞎了他阿爷一夜的苦劳。
即便是黑洞洞的地下,温柔凭借往日养成的生活习惯,知晓现在一定是破晓时分,因为他很想撒尿。
破晓时分撒尿这个习惯他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反正他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撒尿,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他就没机会撒尿,就算尿在裤子里也没有人会理会他。
“牢头,给盏灯啊。”温柔抓着木头栅栏朝外边喊。
片刻功夫一个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灯火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而灯火后面则是一张被灯火照耀的发青的恐怖面容。
“小心,灯芯贵着呢。”
温柔二话不说,接过这盏灯,就放在墙壁上的一个凹坑里,随即,这座长不过八尺,宽不过四尺的牢房,就被这一豆灯火照耀的有些人间的模样了。
“你看着我干啥?”温柔回头看看那个目光炯炯的牢头。
牢头雁九嘿嘿笑道:“我也很长时间没看到过监牢里的模样了,有些好奇,尿桶就在墙角,好长时间没人用了,你小心些,别惊着里面的蜈蚣跟蚰蜒。”
温柔很有礼貌的谢过雁九,然后呆立不动。
雁九似乎有些着急,指着尿桶道:“快尿啊,你不是很急吗?”
温柔道:“麻烦你转过身去,或者干脆走远些可以吗?”
雁九摇头道:“县丞说了,要我寸步不离的看着你,免得你突然想不开,自杀。”
温柔摇摇头。
“我不会自杀,也不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现在,就想方便一下。”
“都是男的,有什么了不起的。”雁九咕哝一声,就转过身去。
温柔痛痛快快的方便了一下,抖抖袍子下摆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雁九笑道:“县丞说他会亲自来接你。”
温柔叹口气道:“那就是说还有两个时辰,难道说我就要白白浪费这两个时辰不成?”
雁九笑着又从黑暗里递进来一个包袱,温柔打开之后,发现是自己正在研究的文牍,就满意的唔了一声,指指油灯道:“再给我加两根灯芯草,太暗了,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
雁九嘿嘿笑道:“一盏灯油五十个钱,灯芯草二十个钱,不二价。”
温柔摸摸袖子,发现袖子里的钱袋不见了,就指着雁九道:“你搜我身了?”
雁九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凡是进来的人,哪一个都要搜身的。”
温柔也不跟雁九计较,摆摆手道:“先记在账上,等你们县丞回来,由他来付。”
云初的名字是能当钱用的,这一点温柔早就领教过了,然后,他就得到了两根新的灯芯草,监牢里面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了。
盘腿坐在破烂的席子上,温柔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云初这一会应该已经准备进皇宫上朝了吧?
云初当然在上朝,今天的朝堂将会非常,非常的热闹,他怎么可能错过呢?
唯一可惜的是温柔不能来,否则,两人站在丹墀上喝西北风聊天也听巨大的八卦也是一桩美事。
在御史这边登记名字的时候,云初顺便帮温柔也写上了名字,看的那位御史想要发怒。
云初低声道:“被人推茅坑里了,这会没脸见人,还在洗涮身体呢。”
御史同样小声道:“是谁干的?”
云初拱拱手道:“不才正是在下,谁让他跟我争夺茅厕的。”
御史狠狠地瞪了云初一眼,挥挥袍袖道:“竖子不足与谋!”
云初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道:“本来我要上这封奏折给陛下的,内容就是弹劾温柔在万年县贪赃枉法,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幸好他没有来,他要是来了,我正好拉他进殿在陛下面前分说一个明白。”
御史怒道:“你与温柔一向交好,怎么也会弹劾他,还无中生有。”
云初怒道:“谁让他跟我抢茅厕来着,你说是无中生有,你信不信我一声令下,就能把人证物证弄个齐全,再把桉子定成一个铁桉?”
御史是言官,有风闻奏事的职权,听不听得却在于皇帝跟那些主官。
云初是县丞,却担当着万年县县令的职责,虽然官职不高,却正是大唐官吏群体中,为数不多的有着真正实权的官员,治下子民超过五十万,比外省一个州的人口都要多。
当年,就是因为高德儒这样一个小小的西河郡丞,就逼迫李渊不得不暂缓东征大计,派儿子李建成率领大军不远千里去平灭高德儒,可以说,就是这个人导致李世民与窦建德的对峙中落于下风。
如果不是李世民在那一场大战中爆发出灿烂的让人无法仰视的光芒,谁胜谁负还真得很难说呢。
如果云初真的不管不顾的要陷害一个人,即便是位置更高的御史也会难以逃脱三司会审。
就算他能从三司会审中逃脱,在来年的清吏司评选中,一个下下的评语是逃不掉的,降职,罢官的命运就在眼前。
云初把狠话说完,就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去了太极宫,找适合自己站立并能听到大殿内谈话的丹墀去了。
一个红衣中年官员路过云初身边的时候,默默地抬手抱拳施礼,云初微微欠身,表示不敢接受长辈的礼仪。
目送一大群身着紫袍,红袍的大老们进入了大殿,云初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巧的小小的铜皮炉子,又从另一边的袖子里摸出两个拳头大小的松果。
站在他前后的官员们,眼睁睁的看着云初拿出一整套罐罐茶茶具放在旁边齐腰高的台阶上,看样子这人竟然要在这里烹茶。
原本很对他这种行为非常奇怪的低阶官员们,突然发现太极殿四扇沉重的朱红色大门竟然关上了,一些跟云初熟识的官员,就纷纷凑过来,准备讨一杯茶喝。
毕竟,从天不亮就出门,折腾到现在,也是人困马乏了,现在,大殿的门关上了,就说明大殿里的事情不适合他们这群喽啰们听。
既然不让听,那些御史要是再多事,就群起而攻之。
云初其实对于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无非就是褚遂良倒霉而已。
这件事其实早就注定了的,从李治不允许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只是为了平抑四方的态势,这才拖到今天处理。
早上见褚遂良一脸悲愤的从身边走过,估计一会他会更加悲愤的从这里出来。
温柔要参与弹劾褚遂良确实是一个投机的好机会,但是,凡是弹劾褚遂良的人都被史书给写的臭不可闻。
且统统都打上了一个佞臣的名号。
就算弹劾褚遂良有好处,大头也是许敬宗,李义府这些人的,温柔捞一点汤汤水水的毫无意义。
只是这件事对温家有用,可以借此向皇帝阐明,他们温家是向着皇帝的,没有反对皇帝任何旨意的意思。
然而,温柔从此背着一个佞臣的名号此完蛋了,会被很多很多人鄙视,就连他跟她老婆生的那个孩子,也会被冠以佞臣之子的名号。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褚遂良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大唐王朝的事情,从事实上来说,即便是反对李治废后,也没有什么错失。
就在云初的罐罐茶煮的没有了味道,小小铜炉里的松果也燃烧殆尽的时候,一个身着紫袍,光着头,满脸鲜血的人踉踉跄跄的从大殿里走出来。
他的官帽没有了,他的笏板也没有了,额头上老大一片伤痕,且血流如注。
“天知我——”褚遂良站在台阶顶端冲着青天怒吼,声音中有着太多的不甘与愤怒。
“天知我——”褚遂良就这么怒吼着一刻不停的离开了长安,去了潭州就任都督。
就在很多人为褚遂良这一代顾命大臣感到惋惜的时候,正在往没有花的花坛里倾倒铜炉灰尽的云初知道,这不是褚遂良悲惨命运的终结,而是才开始。
“这么说褚遂良就这么完蛋了?”温柔守在一个铁锅跟前,瞅着云初往铁锅里揪面片,他们两个打算在这里吃一顿羊肉面片之后再出去。
“以后会更加倒霉,因为有很多人在为褚遂良鸣不平,听说,就连赵公都恳求陛下手下留情,褚遂良还是被下令,即刻离京走马上任。
怎么样,这一次被我害得没有参加到弹劾褚遂良的大军里,是不是有些后悔?”
温柔瞅着铁锅里翻滚的羊肉跟面片摇摇头道:“我能想到别的官员看许敬宗这群人的目光是啥样,反正我是受不了的。
咦,监牢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炉子?”
云初瞅瞅缩在角落里的雁九道:“这是他们用来烧烙铁烫人用的炉子,火力不错。”
雁九在一边吃吃笑道:“有时候也拿来直接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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