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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弈将西凉国书扔在桌子上。
朝会已经散了,在楚昭说绝不议和的时候,邓弈直接截断了话说散朝:“此事稍候再议。”
一多半官员立刻恭送陛下,几个官员不说话只看皇后,另一个些官员旁观沉默。
楚昭没有再说话,起身牵着皇帝走了。
然后邓弈找来了书房。
“不议和,你是要继续打了?”他问。
楚昭看着他:“这是议和吗?这是败仗。”
“我当然知道这是败仗。”邓弈沉声喝道,“但石坡城三十万民众呢?你是不管了吗?”
楚昭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她当然不会不管,只要一想落入西凉人手中的民众,她就心痛不已,她是亲眼见过西凉兵如何残暴的。
“我知道皇后娘娘不会不管。”邓弈道,“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在朝堂上这么断然的说不议和?你让朝臣们怎么想?你这话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想?”
楚昭抬眼看着他,依旧没说话。
邓弈看着女孩儿的微微发白的脸,知道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不管怎么说,不能置石坡城民众不管不顾,议和这件事,朝廷必须表明态度。”他说,看着楚昭,“皇后娘娘,你这些日子暂时别上朝了。”
原本眼神有些茫然的楚昭听到这句话,陡然犀利。
“太傅是认为战事失利是我的责任?”她问。
邓弈冷冷道:“皇后一向以边军主将自居,难道就没有责任?”
听到这句话眼前的女孩儿没有愤怒或者自责,她笑了笑,只不过在邓弈眼里这笑很陌生。
“我先前当主将的时候, 边军从未出事。”楚昭说,“但自从太傅你插手边军, 调兵遣将, 查东查西, 边军就乱了,太傅该不会不知道这次西凉兵就是从你的爱将, 梁蔷守备之地越过去的吧?”
邓弈好笑:“娘娘现在也会推卸责任了,如果这样说,那还不如说, 正是因为本太傅插手边军太晚了,就算调整了梁蔷,也无力挽回界子关的颓败!”
楚昭依旧没有发怒,还用手拄着下颌,眼神幽幽看着邓弈。
“这次边军失误, 被西凉人占据一城, 你说对谁有利呢?”她问。
对谁?当然是对西凉王, 这不是问, 这是反问, 邓弈看着楚昭。
“有了这件事——”楚昭看着他, “太傅是不是废后就更有利了?”
邓弈眼神一暗:“楚昭, 你竟然觉得我会用边军失利, 民众受困, 来当做攻击你的手段?”说罢冷冷一笑,“你还不配!”
“太傅一直以私利为主,我也一直以为太傅只是说说而已,但没想到, 太傅还真敢做。”楚昭说,坐直身子拔高声音,“丁大锤!”
门外脚步声响, 穿着蟒纹袍的丁大锤带着几个拱卫司的人走进来,抬着一个大箱子,砰的一声, 重重放在殿内。
邓弈皱眉看着。
“这是太傅与边军的书信来往。”楚昭给他解释,又加了一句, “私人信件。”
邓弈脸色顿变, 转头喝道:“楚昭, 你竟然窥探朝官隐私!”
“窥探隐私又怎样?”楚昭淡淡说, “你受先帝遗命监国,我受先帝嘱咐护国,只要是与大夏国事有关的事,我都要知道。”
不待邓弈再说话,她摆了摆手。
“殷参事,将太傅与梁蔷的书信拿出来,还有太傅与官员们商议废后的纪录也拿出来。”
殷参事应声是,从箱子里拿出一叠文册。
“当然为了不影响太傅与梁将军,这些信都是我们誊抄的。”他还很客气地对邓弈解释,又道,“还有这些,是太傅与官员们在家中商议废后事宜的记录。”
他在身前打开展示给邓弈看。
邓弈只扫了一眼,看到文册上写着那月那天那时在太傅府哪个地方有什么人参加,甚至上了什么菜泡了什么茶仆从几個都写得清清楚楚。
邓弈收回视线,内容他不需要看了。
“原来皇后用龙衣卫并不是为了抓人审讯耀武扬威。”他冷冷说,“而是做这种勾当,先帝和你父亲如果知道龙威两字,是用这种方式呈现,不知道现在作何感想。”
楚昭神情无波,不答他的话,指着殷参事拿着的书信记录:“你和梁蔷书信上,梁蔷说调任界子关不太合适,但你说,放开手去做,出了什么事,都有你担着。”
梁蔷是写来过这么一封信,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年轻人不自信也很正常, 所以他鼓励了几句, 给这个年轻人些信心,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此时此刻, 在这个已经被狂妄迷了心窍的女人眼里,这些都是问题,邓弈冷冷看着楚昭:“不知道皇后娘娘跟钟长荣以及谢燕来的信上写了什么?”
楚昭依旧不回答他的话,只接着说:“梁蔷身在边军,都知道不合适,你这个远在京城的文官,却非要对战事指手画脚。”
邓弈笑了,问:“所以呢?”
楚昭道:“所以太傅最近不要上朝了,回府中闭门思过吧。”
看看,多果决的皇后,他要她暂时不上朝,她就立刻要先让他不能上朝,邓弈看着女孩儿的幽深的双眼,冷冷一笑:“好啊,那就看看本太傅不上朝,皇后能否如愿。”
说罢转身向外走。
楚昭看着他的背影,道:“丁指挥使,护送太傅回府。”
丁大锤应声是,带着殷参事等人“护送”邓弈,内宫外还有更多的龙衣卫等候,他们不仅会亲自把太傅送回府中,还会驻守在府外。
龙衣卫意味着什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所以这一幕会引发什么样的震动,可想而知。
楚昭似乎已经能看到朝官们震惊的神情,以及随之而起的喧哗。
但她无所谓了。
那一世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那一世面对谢氏造反,边郡都没有失守。
怎么,这一世因为萧珣没当皇帝,谢氏没造反,边郡就是失守了?
还要议和。
这是议和吗?她看着桌上的西凉国书,西凉王要跟大夏皇帝称兄道弟,要大夏放开商路,要东要西——隔着文字都能看到西凉王得意的样子。
如果真这样,这两年的战事死伤算什么?
不,十几年前父亲那一辈将士们的血都白流了。
怎么会这样?
她,真不如萧珣吗?
门框有驳驳声,楚昭下意识地看向殿门,有些茫然的视线看到谢燕芳站在门外。
“我从外边来。”谢燕芳见她看过来,伸手指了指外边,“看到——”
他没有再说,意思很明确了。
殿内深深,日光似乎都照不进来,门边穿着官袍的年轻公子眉眼都有些模糊,但能感受到他的担心。
楚昭笑了笑,道:“让三公子见笑了。”
这一世她这个皇后当得还不如萧珣,那一世能让萧珣无可奈何的谢三公子如果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吧。
“娘娘您是皇后。”站在门边的公子声音清朗传来,“你做事是为国为民,从不可笑。”
楚昭笑了,这次是真笑了,茫然的眼神也凝聚,她伸手做请:“谢爱卿,请进。”
谢燕芳收回扶着门的手,躬身一礼:“多谢娘娘。”
走进殿内,他在楚昭面前坐下。
“外边是不是都被吓了一跳。”楚昭问。
谢燕芳点头又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如果是京营兵马进来守住了内宫,大家一样被吓一跳。”
都是被吓一跳,皇后你喜欢哪种?楚昭明白他的意思,眼神瞬时坚定,那当然是别人被关更好。
但想到云中郡如今的情形,楚昭的神情又黯然,轻叹一口气,看着桌案上西凉国书。
“这个你也不太上愁。”谢燕芳伸手将国书拿过来,“陡然传来石坡城被占据的消息很吓人,但除此之外,云中郡其他防守严密,多方交战,都没有让西凉人再踏入半步。”
“我始终相信边军的能力。”楚昭说,“但——”
她看着被谢燕芳拿在手里的西凉国书。
石坡城的民众怎么办?
不议和,发了狂的西凉人让民众陪葬。
她可以想到西凉人的手段,会一批一批将民众在城外诛杀,来震慑威胁云中郡军民。
这种诛杀应该已经开始了。
楚昭放在桌子上的手攥起来。
有温热的茶杯碰触到手背,让楚昭回过神,看到是谢燕芳将一杯茶推过来。
“没有人能救天下人。”他轻声说,“娘娘胸怀大志,救天下,但天下不能等同于某个人。”
道理是道理,楚昭嗯了声,垂目握住茶杯。
“当然,救天下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天下的人无辜枉死,娘娘是不是在想,亲自去云中郡?”谢燕芳的声音继续,带着轻轻地笑意。
她的确这样想,甚至想如果真徒劳无力,她也要亲眼看着。
看着多少人因为她无能而死。
“让我去吧。”
听到这句话,楚昭微微一怔,抬眼看谢燕芳。
“在朝中回避与太傅相争,我什么事都不做,现在娘娘已经能在朝堂独当一面,我也该做事了。”谢燕芳看着她,说,“与西凉王议和之事,让我来做吧。”
楚昭嘴唇动了动——
“我知道,不议和。”谢燕芳忙又道,微微一笑,“娘娘放心,西凉王所求不可能实现,阿羽是我的希望,是我寄托厚望要扶持的帝王。”
说到萧羽,谢燕芳眼神又骄傲又哀怜。
“阿羽小小年纪亲眼目睹父母惨死,自己死里逃生才坐上皇位,又面临内忧外患,自古以来圣言有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们阿羽如果不能成为一位圣明帝王,国朝安稳,民生富足,扩疆开土,取得历代先祖没有的霸业,对不起他受得这些苦。”
“如果真让萧羽任内与西凉议和,我谢燕芳,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皇后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大夏受西凉王羞辱。”
楚昭看着眼前倨傲的公子,点点头,是,上一世萧羽死了,谢燕芳还要替他争天下,这一世萧羽还在,他更要为萧羽成就霸业,对于谢燕芳这种人来说,这也是他的霸业。
凌驾于世人之上俯瞰众生掌控命运的最大成就。
她当然相信谢燕芳不会对西凉王忍辱,相信谢燕芳去云中郡,西凉王必然不能得偿所愿,而是能达到西凉王俯首称臣,认罪退避,有生之年,甚至接下来两代都不敢再侵扰大夏。
但她之所以犹豫,也正是因此。
一个俯瞰众生的人,眼里也没有众生,石坡城的民众只怕——
“娘娘,这次你不能去。”谢燕芳看出她的犹豫,甚至知道她为什么犹豫,道,“有些事,臣子能做,娘娘你不能做。”
所以他一定会不管不顾——楚昭盯着他。
看着女孩儿眼神陡然犀利,谢燕芳笑了笑:“娘娘放心,石坡城是天下人,我不会让他们身在大夏天下却绝望而死,娘娘与阿羽是一体,娘娘的声名就是阿羽的声名,我不会让你们受损。”
楚昭攥着的手缓缓松开。
谢燕芳伸手端起自斟的茶杯,眼中含笑看她:“我谢燕芳说到做到,难道阿昭小姐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
阿昭小姐可以不信他这个人,但阿昭小姐应该相信他的能力。
楚昭笑了,点点头,是,没错,谢燕芳的能力谁能不信呢?
“明日朝议此事。”她含笑说,“谢中丞今日可以先做好准备。”
意思就是说让他私下和追随的官员们商议,这样朝议一举通过,不会有任何麻烦,干脆利索。
谢燕芳含笑点头,刚要说声臣遵旨,外边脚步咚咚,伴着女孩儿的大喊。
“小姐——不对,娘娘——”
阿乐从外边冲进来,不知道是跑得还是怎么了,脸通红,眼里闪着泪光,话语混乱。
“大喜——不对,大捷——”
大喜?大捷?
楚昭的心宛如陡然被攥住。
“张,驿兵急报。”阿乐喘着气说,又说不出来,伸手指着后边,“人来了——”
张驿兵急报,楚昭听懂了,这是通过张谷来的驿报,私密,或者比官方驿报要早一步。
她看向门口,门外有个驿兵被两个龙衣卫扶着带进来。
那驿兵很显然跑的脱力了。
“报——”他哑声喊,虽然是喊,但其实声音软弱无力,“游击将军,谢燕来,破西凉王王帐,生擒,西凉王——”
这软弱无力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个人耳内。
楚昭一瞬间恢复了呼吸,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涌涌而出。
她知道,她知道,谢燕来说过的,她不会,总是走霉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