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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珣先礼后兵,一番折腾之后,从面子上来讲已经算是给足了两位老将余地。而经此一事,最起码从表面而言,三人倒是愈发显得和睦了。
当日晚间,公孙珣更按照原定计划,在匆匆搭建起的大营中设宴,算是趁热打铁,不求弥合两部之前的分歧,倒只是想让两部都能以一个还算和气的氛围接受三河五校的到来。
然而,时事艰难,酒过三巡后,三人又都是朝廷将军,话题就不可能一直停在故事之上了。
“文琪,今日有你这个卫将军,我这个前将军,皇甫公的左将军,三将汇集,倒显得难得。”董卓大腹便便,坐在与公孙珣齐平的位置,然后忽然说起了一件趣事。“放在数年前,哪里敢想啊?”
“确实。”居于中间的公孙珣随意笑道。“国家动乱,便不免多设将军……想当初黄巾之乱,你我之辈以中郎将之身便可主方面之任,而如今居然是三位将军居于一处,还只五万兵马……不过董公,我有一言。”
“文琪请讲。”董卓不以为然。
“我之前说朝廷有负二位,固然是说洛中多有不堪之辈主政,但另一方面,从位阶上来说,两位的将军号其实也是中枢尽力而为的结果了。”
董卓笑而不语,因为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文琪所言甚是。”坐在上首并排三个几案左边的皇甫嵩闻言沉默半晌,然后不由一声感叹。“我何尝不知道国家已经尽力而为呢?大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俱在……此时能与我左将军,与仲颖前将军,已经是足够了。真要说委屈,朱公伟又该做何解?”
朱儁是一回事吗?
人家朱儁死了娘,车骑将军大印交的理所当然、无疾无气,而皇甫嵩的车骑将军印却是以罪责之名给夺取的……这位左将军如此说话,只能说明其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怨气的。
当然了,能说出足够二字,最起码表面上愿意听劝,愿意相忍为国的意思还是有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话说,之前两千石大员们纷纷在前参拜,千石以下的人无论立场也只能躬身相随,而如今,三位将军并案在上,闲谈不止,周围的人也都只是觥筹交错各说各话,根本不敢打扰。
如此局势,倒是让三人借着酒水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然而,正当公孙珣刚要顺水推舟应和几句的时候,忽然间,董仲颖却插嘴问了一句话:“说起来……洛中如今也是恰好三位将军同居一城,却远远居于我等之上,文琪自洛中来,知不知道彼辈三人都是何等才德啊?”
皇甫嵩当即定住,说实话,他也好奇。
公孙珣怔了片刻,也是一时失笑:“洛中三位将军乃是因为天子舅族、妻族所列,何论才德啊?”
“瞧文琪说的,这谁不知道?”董卓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这一问,乃是诚心想问一问三位的才具而已。文琪,听说你在函谷关直接杀了一位两千石校尉,却无丝毫波澜,想来是大将军在洛阳有所转圜……这岂不是说,如今开始,便又要这些天子姻亲来做主了?故此,我也想知道,这些贵人都是什么样子,又该如何相对?当然,文琪若不愿答,那就不答了。”
“这有什么不能答的?”公孙珣不以为然道,他其实也想明白了,董旻人就在洛中,那这些人的德行董卓自有判断,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他的话会有所误导。“大将军参政多年,想来董公也有些知晓。其人虽然才具不足,却颇有度量德行,所以洛中公族、天下士人多有相随,想来足以镇压局势……”
“这便是无才而有德了?”董卓愈发笑的开心了。“不过正如文琪所言,如此姿态其实已经远胜某些人了,确实足以镇压局面。”
皇甫嵩微微肃容,却又旋即释然。
酒宴嘈杂,三人并案闲谈,倒是没有几人听到这话,不过以如今的局势而言,便是听到了也无妨……某人是指谁,自然不用多讲,而何进等人的水准,怕是任何一个大汉帝国的成员近来私下交谈时都要有所议论。
“若按照董公这种说法,”公孙珣继续持觞笑道。“至于车骑将军,便是中人之量兼中人之德了,无恶处,亦无善处。而且其人少年家贫,随母改嫁,只求一个富贵安逸而已。至于骠骑将军董重……”
“董重又如何?”董卓愈发好奇了起来。
“彼辈无才无德又无力。”公孙珣不屑一顾道。“他父亲便是当年擅自用权被曹节想法子弄死的,他本人也是五年前便因为贪渎过甚而罢官之人,如此人物,洛中上下皆有所不屑,便是有所启用也只是天子病急犯糊涂了而已……依我看,将来无论是乱起还是局势渐安,此人都将必死无疑。因为乱起他无才,渐安他无德!”
听到这种话,皇甫嵩只是微微摇头,到了他这一步,倒不是说已经熄了对洛阳那边政局的兴致,他想熄也熄不了,主要是其人被闲置多年,然后猝然启用,并没有多少能力参与其中。
“其实,我也觉得董重多半要速死。”董卓一声感慨。“却不是因为他的才德……自古以来,无才无德而居高位许久的外戚少他一个吗?只是如今将要登位的乃是皇长子,而不是皇幼子,他的这个外戚来的本就虚妄,所以才会速败。”
“倒也有些道理。”公孙珣依旧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但若蹇硕能有所为,”董卓继续言道。“董重反而说不定会时来运转。届时……”
“但我辈能让蹇硕有所为吗?”公孙珣忽然打断对方,冷笑反问。
董卓闻言一怔,然后失声大笑,并连连颔首。
然后皇甫嵩更是建议,三人起身为大将军寿,于是乎,三人果然又一起起身,引着军中上百将佐捧杯相对。
如此明显的政治姿态固然是‘好事’,但捧杯之后,三人却不好继续私下相谈了,然而如此局势之下,一旦公开交流,却却不免开始议论起了战局。
然而这一论,却几乎让公孙珣之前所做努力前功尽弃。
“老夫的意思很简单,”董卓环视四周,昂然扬声道。“陈仓危急,本该速救,但当日卫将军不到,不好擅自出兵,今日三军汇集,我军兵力并不弱……不妨趁其不备,直捣陈仓城下,我董卓愿为先锋。”
此言一出,董卓所部自然个个鼓噪,而且彼辈大多是边郡粗人,一时呼应起来毫无章法,宛如山贼鼓噪劫掠一般。
这个夸示武勇,那个说自家营中巫婆已经有所占卜,还有人一边请战,一边指桑骂槐说别人不能战……平心而论,洛阳对他们这些不读书的凉州人有些政治歧视固然是洛阳一万个不对,但这些人的作风确实惹人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果然,这些人的话语立即引起了皇甫嵩所部关中兵的不满,他们渐渐开始出言反驳,而不用太久,宴会上便闹得不可开交。
而这个时候,公孙珣才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须知道,董卓所部多是当日张温征西时从凉州撤回来的老卒,一方面羌胡混杂作风野蛮,另一方面却又跟董卓一样有着洛阳赏罚不公的心态,所以多有气盛之言;
而相对应的,皇甫嵩所部却多是本次临时召集的关中三郡子弟,对于他们来说,当日美阳之战,关中小三分之一个地方打成白地,对凉州人有所仇视,这也掩盖不住的情绪。
换言之,皇甫嵩与董卓此番争雄,固然有两个首领因为官位而心气不顺的地方,但下面二人的部队,分别是主军、客军,天然成隙,怕也是一点就炸。
而想一想皇甫嵩上次罢免以后,只在自己封地,也就是扶风槐里闲居,颇有昔日张奂改换籍贯的感觉,那这里面的味道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凉州边将,读书的、不读书的,相爱相杀不断,可不是什么老新闻了。当年段熲和张奂,这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能单独写一本书来,而如今皇甫嵩与董卓……其中矛盾绝不只是他们二人本身的问题。
“没必要。”皇甫嵩眼见着自己下属渐渐落在下风,便不再顾忌因为公孙珣到来而稍有缓和的高层气氛,也是主动出言表态。“前将军所部的武勇我自然清楚,但我的意思是,能够战胜也没必要去战……如今叛军以五六万之众,却围一陈仓而不可下,说明他们连年作战,早就疲敝不堪了,内中甚至有各怀鬼胎之辈。既如此,我军后勤无虞,不如就这么拖下去,每日派遣哨骑观察陈仓战局,真要是陈仓危急咱们自然出兵,可要是不危险,那就没必要死人,坐等彼辈撤退,再衔尾杀伤就是。”
这话说出来以后,争端更甚且不说,但渐渐的,董卓、皇甫嵩二人,还有宴会上的诸位两千石与三河五校军官,自然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了端坐在正中位置的公孙珣身上。
公孙珣见状不由失笑,却是端起酒杯,然后坐在原处不置可否:“初来乍到,军情不明,身为主帅不能擅自定论……咱们今日只论故交,不谈军务。”
董卓失笑,皇甫嵩也默然不言……但二人终究是给了公孙珣三分薄面,各自有所约束,只是最后不免不欢而散。
当然,这就不必多言了。
“如何啊?”
撤宴回帐,公孙珣兀自在刚刚安置下来的床榻边上泡脚读书,却忽然听到外帐处脚步匆匆兼有侍从问候,然后又有人径直掀开后帐帷幕进入,便头也不抬的询问。
“观今日的局面,听二人言语,这二将心中固然多有不忿,但皇甫嵩还是能以大局为重的,唯独董卓那边却显得心存怨气,不仅多有恶意试探之举,怕也不愿轻易退让。”戏忠从容答道。“至于说两军之争端,乃是客军、主军之论……除非统一兵权,兼有大将制约,否则根本解决不了。但如今二人偏偏又是这个局面,想让他们对下面有所约束,怕是也难。”
“如此说来,志才的意思是怀柔无效了?”烛火下,公孙珣放下手中书本,好奇抬头。
“这要看君侯急不急了。”戏忠摊手笑道。“若按照董公自己所请,以速击为上,那就只能动手强压;而若按照皇甫公所言,不妨静候陈仓之敌自退,那就可以拖下去慢慢示之以诚,甚至于对彼辈行径不理不问都无妨……”
“子伯以为呢?”公孙珣忽然又看向了进来以后一直捻须不言的娄圭。“皇甫公与董公二位所言方略,哪个为上?”
“不瞒君侯,我也是想了半日。”娄子伯放下捏胡子的手,坦诚以对。“君侯,自入关中闻盖勋说起叛军如今不堪的局面后,我便仔细考虑战局……却觉得,今日董公、皇甫公二人的方略其实都是上上之选,前者省时,后者省力,仅此而已。”
“说的不错。”公孙珣也是跟着笑了起来。“二人说的如此煌煌,却其实都有私心……董卓部多为凉州老卒,此时出战他的部队所立功勋必然最重,但皇甫公匆匆召集来的关中子弟却不免要落于下风了。但反过来说,关中子弟保家卫乡,若能沉下心来操练一两月再行征战,那战力也未必就会比董公部老卒要来的差。”
“不错。”娄圭当即颔首。
“与此同时,董公老年丧子,便醉心于功业,如此匆匆求战,还屡次向我打听洛中局势,怕是还想借大胜建功之威,转向入洛,有所筹谋。而皇甫公呢,或许是不愿在局势未明之前有所表示,故此存着陈兵在外自保之心,或许是刚刚复起,想要有所为却在洛中无脉络可寻,所以刻意拖延……”
“也只能是如此猜度了。”戏忠不免跟着发笑。“借主公昔日蟒山闲居一句话,胖猫瘦猫,连鼠都不曾捕的一只,可见都不是什么好猫!”
“而且,如董公所言陈仓悬危,皇甫公所言免受伤亡,其实都是托辞。”公孙珣稍微顿了顿,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只不过董公的托辞未免粗暴,轻易便能被辩驳,而皇甫公的托辞虽然听起来更合理一些,但也不免可笑……五万大军,人吃马嚼,全都是关中供给,而如今这年头,粮食便是人命,多熬数月固然能少死些士卒,却不知要让关中百姓多死多少。”
娄圭与戏忠俱皆沉默,只是听自家主公继续感慨。
“其实我也明白,天下局势到了这一步,无论怎么做,都免不了要死伤枕籍。”公孙珣坦诚言道。“而且为上位者,不该示犹疑于人,但在你们二人身前却没必要多掩饰什么……今日局面我其实是有心进取的,却但怕仓促作战,坏了大局,到时候关中沦陷,什么都付诸东流;可要拖下去,非只怕关中为此疲惫,重演昔日美阳战后局面,也怕身后局势有变。”
“总得弄清楚前方王国、韩遂那些人是不是诱敌之策吧?”娄圭忽然笑言道。“万一彼辈兵精且锐,还团结一致,只是故意不攻城,却正在前方等我们呢?”
“不错。”公孙珣也笑道。“子伯所言甚对,总得立足稳妥,再寻战机吧?且拖下去弄清敌情再说好了。”
娄、戏二人见到公孙珣终究是选择了缓缓为之,也就不再多言,便各自拱手告退。
出得帐来,漫天繁星,戏忠却不免问及了一件事情:“子伯最后顺水推舟,劝主公暂缓,可是另有考量?”
“不错。”娄圭摊手言道。“袁绍既去,洛中局势便应该无大阻碍,而眼前局面既然缓缓为之也可,速攻亦可,那以我看来便不如缓缓为之……毕竟,君侯五百白马义从俱在此,若仓促为战,必然要以义从为锋刃,说不得便有损伤。而且……”
“而且,三河五校毕竟是禁军,若能在此处恩养数月,以君侯之善得人,必然有所倾心,等到将来事乱,彼辈在洛阳……说不定有奇效?”戏忠接口反问。
“正是。”娄圭干脆承认。“于公而言,或许速击、缓为皆可,但于君侯本身而言,还是缓缓为之最好……君侯心有犹疑,我辈正该做这种事情。”
戏忠闻言,却是忽然驻足沉默片刻,引得娄圭好奇回头:
“这是何意?”
“无他。”戏忠重新迈步,然后坦诚答道。“只是想起平日打牌赌戏时他们说起子伯你的那些旧事,你这些年如此历练,早已非昔日之子伯,为何当日不懂这些人心形势的时候,反而经常跳脱乱言;如今渐渐历练出来了这方面的能耐,却只论军务,不谈其他呢?是因为咱们的吕子衡吕长史吗?当日便是你劝我多与他交往的。”
“或许吧!”娄圭难得负手而笑。“但志才……我却是好奇你,为何明明长于人心形势,却还是如此跳脱?好像我当日年轻时什么都不懂一般。”
“天性如此,而且还有君侯纵容,又或是未经挫折吧?”戏忠不以为然道。
娄圭一时摇头不言。
夜色苍茫,刚刚扎起来的军营大帐后帐之中,公孙珣早已经洗好脚上榻了,却还是双目张开,侧身望着身前烛火失神。
居然是一夜难眠。
话说公孙珣到达汧水大营的时候乃是十二月初,这年头可没有什么‘阳历’、‘阴历’,十二月就是冬日最后一月。
这一月间,公孙珣正如娄圭暗示的那般,虽然没有明着表态,却实际上采用了‘缓缓为之’的策略,每日只是打探敌情,外加恩养、锻炼手下的这一万三河五校。对于董卓和皇甫嵩,既没有夺取兵权那种必然粗暴手段,也没有再刻意劝和。
不过,得益于公孙珣的位阶,和他本人大营居中隔开了二人的缘故,原本势如水火的这两拨人之间到底是渐渐安生了下来……但是渐渐的,随着董卓看出了公孙珣的拖延之策,却是愈发不耐烦起来,每有军议必然鼓噪进军不说,他手下兵马居然也开始跟公孙珣所部三河五校之间渐生龃龉。
一方面,董卓部两万人,且久在此处熟悉地理,所以天然占优,而公孙珣只有一万余洛阳禁军,这就不免落了下风。
但另一方面,公孙珣早在长安便做了政治上的预防手段,非但将五名本地两千石压在营房当吉祥物,还跟盖勋早有沟通,故此后勤补给却被公孙珣所部从容掌握,然后予以反制。非只如此,三河五校中的军官位阶太高,只要一个两千石出头,那边董卓的兵马便不免愤愤而退。
而终于,大概在过年之前,双方终于因为战马走失这种事情闹出了一场大阵仗……一直不闻不问的公孙珣公开放出了吕布,吕奉先一箭射死了前来找茬的李傕战马,将后者吓得落荒而逃,再不敢来惹事,双方倒是平安过了大年。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公孙珣也终于彻底确定,几十里外,陈仓那里的叛军确实是陷入到了内外生疑,无可决断的地步,而非是刻意示弱……这是因为陈仓城依旧城头高悬汉字大旗,不曾有半分损伤。
毕竟,到此为止,这群人已经围了陈仓四十多天了,而哪怕是示弱诱敌,这四十多天顿于城下,假的也要变成真的,活该把士气消磨到不行。
实际上,虽然下面的人渐渐消停了,可对着战局的笃定,董仲颖却愈发在公孙珣和皇甫嵩面前放肆起来,每隔三日一次的军议,必然要鼓吹全军出击!而且还日渐言语粗俗,将凉州武人的恣意与粗鲁彰显无疑。
就在这种磕磕绊绊,宛如老夫老妻过日子一般的境况中,中平六年正月初三这日,京兆尹盖勋却忽然擅离职守,从长安亲自来到军中,并密会了公孙珣一番,与其一起到来的,还有几名白马骑士。
所谈何事无人知晓,因为公孙珣并无对外提起,而盖勋也是闭口不言,至于几位白马骑士带来的讯息,就更是无人知晓了。
包括贾文和在内的众人只知道,公孙珣在与他真正的两名心腹讨论了一下午之后,当日晚间,便让人邀请了前将军董卓来中军一会,以为盖勋洗尘。
盖勋凉州名士,乃是仅次于皇甫嵩、董卓之后的凉州将种,而且其人因为受到病榻上的天子青睐,政治地位高绝,董仲颖要率领军中将校前来相迎……恰如之前迎接公孙珣一般。
更不要说,这场静坐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前面叛军在陈仓城下进退不能,堪称前线平安,而董仲颖本人每三日都要来一次,所以自然无疑。
“董公,卫将军与北军诸位还有盖公正在营中专候于你。”前来出营的贾诩微微躬身。“还请诸位随意。”
“无妨。”面对着同为凉州人的贾文和,董卓还是很客气的。“文和辛苦,虽然开春,天气却依然寒冷,何必亲自出迎?”
身后数名义从迎上,为首者更是其中佼佼者田畴,贾诩当即默然后退,让开了道路。
董卓不以为意,径直引军中将佐随行入内,并与在二门上的盖勋握手言欢。然而,等到这位前将军来到他其实很熟悉的中军大帐时,却忽然一怔,然后恍惚间便想起了刚才贾诩说的那句怪异相迎之语。
要知道,此时的中军大帐内居然只有公孙珣一方人马相候,并不见皇甫嵩和他的部署!甚至,公孙珣身侧居然只有一个并列的几案空在那里……分明有诈!
最起码,今晚这场宴会绝不是来迎盖勋的!
“文琪这是何意?”董卓几乎是汗毛倒立,但一瞬间,其人多年为将的豪气便涌了上来,然后他便亲自扶刀向前昂然质问。
而董卓身旁一旁昂藏披甲武士,却是握刀盯住了盖勋,但盖勋何等人物?他理都没理其人,便径直饶过董卓,在侧近落座去了。便是贾诩,也沉默不语,径直坐到了挨着帐门的一处空座上。
“无他。”坐在首位,专侯董卓的公孙珣一时失笑。“董公过虑了……我今日只唤董公一方来,乃是要告诉董公,我意已决,三日后便移营过汧水、临陈仓,寻机决战!”
董卓闻言转怒为喜,然后松开握刀之手,扶着腰带向前落座:“文琪终于想明白了!贼军不足为虑,确实早该一战而决了。”
莫说董卓,便是董卓部属,也都纷纷大喜过望,然后各自落座。
“文琪可是要与我定下出兵方略,再一起向皇甫公摊牌?”得益于动物牌的流行,董卓居然能说出摊牌这样的话语。
公孙珣不置可否,只是起身为董卓斟了一杯酒,然后双手奉上:“正要借重董公战力……我位至卫将军、六千户县侯,封无可封,愿在此承诺,功劳俱推董公及在座诸位,不取分毫。”
董卓闻言愈发大喜,也是起身结果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方才许诺:“文琪放心,贼军游移不定,进退失据,此战你尽管居于我后,观我成功!”
“话虽如此。”公孙珣坐回身去,却是缓缓摇头。“我为主帅,总是要相机决断的……”
“文琪放心,我董卓非是误事之人,战事一开,必然竭尽全力。”董卓坐在案后,扶着腰带昂然四顾,引得一众下属纷纷附和表态。
“我非是疑董公战力与决心,而是说,叛军多骑兵,当聚三部骑兵合用……前将军以为如何?”公孙珣依旧不缓不急不喜不怒。
“骑兵合用固然是正途。”董卓心中一动,然后不由蹙眉。“但皇甫公愿意交出骑兵给我吗?”
“非只是骑兵。”公孙珣并未作答,只是自顾自继续言道。“我军分为三部,相互之间多有隔阂,我部兵少,前将军和左将军部,还应该再分出一部,列于中军两侧以作支援。”
董卓心下早已经再度疑虑不堪,但对方话未说透,他又如何反驳,便当即闭口不言。
但这位前将军根本不用等太久,因为公孙珣几乎是立即便图穷匕见了:“故此,董公,我以为你部骑兵不妨交给李傕李司马,然后统一归于中军指挥;再分出五千兵来,让元固兄来统帅,以作两军弥合……你以为如何呢?”
“文琪过分了!”董卓强压怒火。“骑兵为一军之战力所在,我部两万,不过五千骑兵,给了你便要失去过半战力;盖元固西凉名门,素有威望,再给他五千兵,分明也是要落入你手……如此我这个前将军还有多少兵马?!”
“一万!”公孙珣不慌不忙,主动替对方算出了结果。“一万步卒。”
“一万步卒!”董仲颖终于勃然作色,起身反问。“你却多了五千骑兵与五千步卒……如此举止,岂不是要兼并我部?!这些兵马从两年前便跟着我,凭什么你说拿就拿?!”
“凉州叛军各怀鬼胎,但我军若不能合兵,又何以堂皇而胜?”公孙珣依旧坐在原处,不喜不怒,对身侧董卓之怒置若罔闻。“还是说,我军也和对面一样,是乌合之众?”
“便是如此,为何不能将兵马与我?!”董卓愤然反问。“不也算是合兵吗?!”
“因为我乃卫将军!”公孙珣终于凛然作声。“为持节主帅,你为前将军,为我副帅,我今日以节帅之身命你交出兵马,听我调遣……你听我令,乃是名正而言顺,可你若拒令,便是抗命不遵!”
董卓一时冷笑,他强压下质问对方昔日为并州一司马的旧事,也没有彻底撕破脸质问一声抗命不遵是何下场……其人粗中有细,虽一言不发,却是朝着下面的几名下属瞪了一眼,然后一脚踹开了眼前盛满酒肉的几案。
酒水、食物洒落一地,颇为狼藉。
要知道,之前两名将军在上面言语交锋,下面各自部属早已经握刀在腰,而此时,眼见着董卓一脚踹飞几案,兼有眼色,下面几名心腹军官便立即喧哗起来。对面的中下级北军军官们也是勃然大怒,纷纷对峙。
而随着其中一人居然直接跳到堂中,场面就更是混乱了。
“那人是谁!”公孙珣可不会惯着这些人,他忽然做声指向那人。
董卓旧部也跟着董卓南征北战,其中不少也与公孙珣有过并肩作战经历的,听得此言,倒是有不少人心里微微一哆嗦,场面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便是跳出来后被指着脑袋的本人也吓得不行。
“我部中司马樊稠。”身侧董卓见势不妙,立即昂然作答,俨然是要为部属撑腰。“实乃有功之勇士!”
“贾诩!”公孙珣根本不理会身侧的胖子,只是自顾自询问。“咆哮军帐,冲撞持节主帅,是什么罪?”
贾文和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立即出列,躬身作答:“死罪!”
“此乃我军中勇士!”董卓闻得此言愈发大怒。“公孙珣,我部勇士不用你来处置!”
“我知道此人。”公孙珣依旧端坐几案之后,冷笑作答。“这位勇士莫不是欠了吕奉先一条命之人?”
吕布闻言上前,拱手相对:“正是当日在广宗城下随手救下的一人,时间太久,属下都已经忘了。”
“来。”公孙珣对吕布招手示意。
吕布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起身在众人复杂目光中向前来到公孙珣跟前。
公孙珣不慌不忙,从腰中拔出了一柄让董卓神色复杂的断刃出来:“董公是我长辈,昔日在并州便多有恩惠与他,他说此人是他部属,不许我擅自处置……别人倒也罢了,但董公之言,我不得不听!奉先。”
“在!”一片只有呼吸声可闻的沉寂之中,吕布的声音显得格外雄壮。
“这刀是董公的佩刀,樊稠又欠你一条命,你持此刀杀了他,便相当于受董公之命索还旧账了,如此也可让我既不负军法,也不负董公了!”公孙珣说着,便直接往面色煞白的樊稠身上一指。“速速处决!”
吕布接刀转身,直往樊稠身前而来,樊稠心惊肉跳,想要拔刀自卫,但抬头看到吕布那张让人印象深刻至极点的寻常容貌,却只觉手脚冰凉,根本无能为。而旁边李傕郭汜等人虽然见状起立,但被吕布扫视一眼后也觉得浑身冰凉,口干舌燥,居然不敢有所动作。
就这样,军中众人眼见着吕布上前,劈手夺下樊稠兵器,并拎起此人,宛如拎一孩童一般往外走去,混着樊稠哭声、哀求之声,居然还是无人敢动,只能目送其人出帐。
不过,樊稠的哭声、哀求声并未持续太久,须臾间便忽然断绝,然后吕布便回身持着带血之断刃回到帐中,躬身奉还……看他这架势,好像刚刚奉命出去杀了一只鸡回来一般。
这期间,董卓身侧一名昂藏卫士差点没有忍住拔刀,却是被盯着吕布看个不停的自家将军给伸手按住了。开什么玩笑?广宗城下虓虎之势,当日他董仲颖可是亲眼所见!
吕布杀人后从容归坐,公孙珣将带血之刃放在案上不动,却是又斟了一杯酒,并起身再度给董卓奉上:“董公……今日事,我必然要为,因为关中事,我答应人家必然要做!但其中绝无针对之意!若董公如十年前那般慨然信我,便请饮下此酒,你我共覆叛军!”
早已经冷静下来的董卓又一次制止了身后那名卫士的异动,然后径直接过酒来,却反问了一件事情:“文琪,我非是怕了你,而是今日你名实俱至,而我董卓又偏偏不是悖逆之辈!但我依然有一言问你,你只兼并我部吗?皇甫公那里又怎么说?”
“一视同仁。”公孙珣从容作答。“已经在办了。”
“如此方能稍平我意!”董卓如此说道,便昂然一饮而尽。“五千骑兵让李傕带着听你指挥,外加五千步卒与盖元固……今晚便可交接!但这一仗,我若尽听你指挥,却不能全胜,你当自省!”
言罢,却是饶过地上狼藉一片与帐前躬身不动的贾诩,然后扶着腰带昂然出帐去了。
就在同一时刻,北军中候,党人八骏之一的刘表,与骑都尉鲍信,居然一个卫士也不带,算是单骑来到了皇甫嵩的大营前。
面对着匆匆来迎的皇甫嵩侄子皇甫郦,其人不慌不忙下得马来,微微拱手相对,言语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北军中候刘表,奉卫将军命来谒见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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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凉州贼共推王国为首,出凉入雍,围陈仓……二将闻之,愈不能平……及太祖至,以战事重,多受其忤,而太祖多诚心相对,累有雍容之举,月余不变。左右愤之,皆谏以威压,太祖曰:‘国家板荡,关中残破,于敌,可速不可缓,可杀不可留。于己,可柔不可刚,可德不可威。且夫前将军、左将军俱国家名将,资历、名望素长,今居于吾下,本该不平,何以威之?为今之计,当责以大义,待其自悟。’二将闻之,乃服,各交本部骑兵兼五千众为太祖驱。”——《旧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PS:终于没有失信……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