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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收兵回营,卢龙全军将士士气更是激烈,无论出战亦或不曾出战的,都是如此。李从璟置身营中,能分明感受到将士们的激情似火,那沸腾的战意,仿佛要将整座营地点燃。
当夜,李从璟很是表彰了一番徐旌、许大胆的功劳。
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今日一战有亮眼表现的徐旌、许大胆,自然是请命明日继续出战,好趁势而进将契丹迅速击溃,许大胆更是拍着胸脯大声保证,明日只需半日,定会将军阵推到契丹军营辕门!而那些未曾出战的将领,则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了,他们吵吵嚷嚷都争着要出战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这是幸福的烦恼,李从璟虽然被诸将吵得头疼,心里还是一片舒坦。
次日,卢龙军再攻契丹军,大战又起。
不过这回,契丹军却是连出营阵战都不肯了,只是一味龟缩在营中,全然一副据营而守的架势。这让许大胆好生骂了一回娘,因为他发现他昨日做好的打算没了用武之地,这下哪里还用半日去推进到对方辕门,花上两刻时间走都走过去了。
契丹军据营而守,李从璟却不认为是坏消息,这是昨日阵战收获的功劳,一退再退的契丹军让李从璟意识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之日已经不远。
于是,他下令大军攻营。
......
耶律敌烈很苦闷。
虽说他已尽可能封锁消息、限制事态,以求不让西楼生变、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兄弟操戈的消息影响到饶州军军心,但国中大乱、后院失火的消息,还是在营中铺天盖地散开了。
散播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夜攻营不止的卢龙军!
这样一来的结果,就是营中流言四起,军中人心惶惶,营垒摇摇欲坠。
耶律敌烈不是没有花大力气辟谣,说那都是李从璟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要从内部攻破饶州军,他不是没有责备前来询问实情的将领,告诉他们当此危难之时,诸位更应该齐心协力抗拒唐军,如此才能不负君臣、不负大契丹国,他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亲信将领的手,悲痛万分的告诉对方,他耶律敌烈已经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准备,此番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与李从璟同归于尽。
因为面对的对象不同,耶律敌烈的应对和说辞也不同,但无论是义正言辞的辟谣、大义凛然的说教、还是掏心掏肺的哭诉,最终他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稳住军心,挽救饶州军的颓势。
他的举措不是没有起过一丁点效果,否则卢龙军也不至于此时还没攻破他的营地,但任何淹盖弥彰的谎言,最终都会在事实面前败下阵来,否则军中也不至于一片惶然。
更何况,卢龙军的攻势就没一日停歇过。
不仅如此,大抵是察觉到饶州军士气的日趋低迷,唐军攻势日盛一日的猛了。
今日,耶律敌烈甚至不得不亲自上阵,这才成功将战事拖到了夜里。
耶律敌烈在愤怒之余,心中也觉得委屈。
平心而论,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击败李从璟,打退卢龙军,他想要的,不过是挡住卢龙军北上的步伐,将他们拖在此地,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起初手握五万雄师的南院大王,提出这个要求都是不过分的。
但是现在,不仅这个小小的要求难以达到,耶律敌烈还要面对更加惨烈的情况:饶州军惨败。
远道而来的卢龙军,全军不到两万人,先前还经过了仪坤州一战的消耗,现在也是孤军深入草原,既无后援,又无接应,连两翼策应都没有,实话说这已是犯了兵家大忌。他耶律敌烈堂堂契丹南院大王,戎马一身,战功赫赫,受万人敬仰,如今手握五万大军,好整以暇,在本土作战,最终却要被卢龙军全面击溃?
这就很没有天理了,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再者,仪坤州作为耶律倍精心经营的南部重镇,号称可以抵挡十万雄兵,那卢龙军北来时,耶律黑格手中也握有两万多步骑,加上饶州军,此番契丹摆开来抵挡卢龙军的兵力,可是接近八万!
这样的仗都打败了,世人不禁要问,难道仪坤州的防线都是纸糊的?契丹军士手中拿的都是烧火棍,胯下骑的都是软脚羊?
饶州军惨败的事要是发生,日后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来日天下英雄会怎样看待他耶律敌烈?骂他饭桶都是轻的,估摸着大家都要说他是唐人奸细,否则打不出这样的仗来。
每每想到这些,耶律敌烈心头就跟火烧一样。他用大半辈子打下了一世英名,打下了显赫权势地位,如今却要晚节不保,他怎能不焦急、不愤怒、不悲哀?
耶律敌烈心中的悲愤,旁人真真是无法理解。
就在耶律敌烈心如刀割的时候,有亲信将领来报,说他在巡营的时候,发现了几个逃兵,如今叫他给抓回来了。
“逃兵?”耶律敌烈心头一震,军中都开始出现逃兵了?
“带上来!”耶律敌烈顿时怒不可遏,这还了得,他治军数十年,麾下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
身为将领,耶律敌烈更加知道,一旦军中出现逃兵,这将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那不仅意味着军中士气已经降到了谷底!
几名逃兵被带进帐后,如同受惊的羔羊一般趴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不停向耶律敌烈叩头求饶,涕泗横流,惨不忍睹。
耶律敌烈本想审问一番,问问他们为何要逃,问问他们是否忘记了军法,问问他们作为一个战士的勇气与尊严去了何处,问问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家人,但看到这些逃兵的悲惨模样,耶律敌烈一瞬间就失去了审问的兴致。
这些问题,本就不需要问的,因为答案并不难想见。
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耶律敌烈疲惫道:“拉出去,都杀了。”
亲信将领问道:“要不要通知军士观刑?”
令将士观刑,是因为要以儆效尤,严明军法,杜绝此类现象继续发生。
耶律敌烈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同意,虽说他想压下此事,不想让逃兵事件的影响扩大,但事情毕竟已经发生,掩耳盗铃只会适得其反,还是威慑一下将士的好。
“带人加强巡查,再有敢夜遁者,抓之即杀!”耶律敌烈吩咐那名亲信将领。
处理完这件事,没过多久,韩仲锡来报,说是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的使者都来了,问耶律敌烈要不要见。
耶律敌烈沉吟不语。
原本这两批信使都是要见的,耶律倍是皇帝,他的使臣岂能不见?耶律德光可能是未来皇帝,他的使者也不能不见。
但耶律敌烈更加知道这两人派人来的目的。
耶律敌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先观望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相斗,此时又怎会临时改变主意?尤其此时他自身难保,投向谁都不可能,那见还不如不见。
“若是都不见,还不如都见一见的好。”韩仲锡劝道,“如今大王是为国征战,怎能不让人知道大王的一片苦心与对大契丹国的忠诚?”
韩仲锡的话没说完,但耶律敌烈理解对方的意思,若是两个都不见,那便两个都得罪了,若是耶律敌烈胜了李从璟还好,若是没胜,恐怕日后不好交代。
耶律敌烈只得强打精神,在这般紧要的关头,仍去应付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的使者。
不巧,耶律倍与耶律德光使者的行踪,被卢龙军给发现了。李从璟行军征战,向来注重斥候、游骑的运用,卢龙军深得传承,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好。加之如今卢龙军手握战场主动权与胜势,自然乐意远放游骑,去监视西楼和耶律倍、耶律德光方面的动向。
就在耶律敌烈费尽心思应付耶律倍、耶律德光的使者时,卢龙军夜袭饶州军营地。
其实也不能算袭击,这几日卢龙军日夜不停攻打饶州军营地,一直使得饶州军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各方面的防备都很充足,但耶律敌烈的布置再周到,也敌不过三军将士军心的低迷,不巧今夜被唐军一部袭破某处营垒,攻进了营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营顿时有大乱的倾向。
尤其攻营的卢龙军,得知己方攻进了营地,少不得加大进攻力度,那指挥今夜战事的李彦超,也免不得派遣更多人马,增援破营的部曲。
饶州军营地中契丹军士,往来奔驰,大声疾呼,有左近的部众,连忙赶往营破之处增援,本就士气不高的军士,慌乱之下少不得碰到火盆等物,造成更多乱象,引来将领喝骂不止。
那正抵挡卢龙军正面强攻的饶州军,也难免分神,担心营破之处的战役,怕唐军从彼处杀穿营地,从背后杀来,彼处各自百夫长、千夫长拼命呼喝,稳定军心指挥战斗,却仍是阻止不了士卒斗志低迷,神思不属。
连日败绩,连日苦战,这个时候,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保命,而不是如何战胜眼前之敌。
一不留神间,又叫卢龙军正面攻破了一处营垒,杀入营中来,顿时把守此处营垒的契丹军士大面积败走,口中呼喊连连,无非是说营地守不住了。
耶律敌烈连忙抽身回来,组织全军抵抗。
耳闻营外唐军山呼海啸,又见万马坡上火点汇集成江河,想也不用想卢龙军这下已然全军出动,想要一战定乾坤了。
耶律敌烈大急,连忙点齐心腹将领,命令他们去往各处迎敌,而后自身也再不敢托大,披甲上马,率领亲卫迎敌。
半夜鏖战,鬼哭狼嚎。
也亏得是耶律敌烈乃军事大家,营盘构筑的章法有度,连日来也没忘加固防御,而他的嫡系精锐到底不是纸糊的,作为中坚力量奋力死战,这才勉强守住了大营。
好歹坚持到天亮,卢龙军见事不可为,遂烧毁数座营垒而去。
清点伤亡,耶律敌烈大吃一惊,昨夜一战,竟然折损兵马数千。
而后想清缘由,必是许多军士趁夜做了逃兵!
耶律敌烈大恨不已,他登高而望,眼见营地乱成一团,尤其是被卢龙军烧毁的几座营盘,已经被糟蹋成了废墟,火团在其中明灭,黑烟在各处升腾,尸体更是难以数清,杂七杂八的物什东倒西歪,一片血火荒凉。
行走在营中的将士,则一个个疲惫不堪,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反观唐军营地,壁垒森严,严整肃杀,甲士林立,旌旗飘扬,对他们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可能再起攻势。
“大王......”心腹将领欲言又止。
“罢了!”耶律敌烈长叹一声,“加紧整修营防、救治伤患。”
因了昨夜一战,唐军也需要略作休整,一时片刻不会再来找麻烦。
但挨得过今日,明日呢?
昨夜已有许多军士逃营,今夜呢?
一整日卢龙军都没有再起攻势,然而饶州军诸将都高兴不起来,他们都知道,唐军不过是蓄养精神,以备来日一鼓作气将他们击败罢了。
有了昨夜一战,饶州全军几乎都已没了士气,再要挡住唐军攻势,难如登天。
耶律敌烈却有打算。
他的打算就是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