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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余里关山,在西边亦或说南边的半段中,山势最宽的地方远超五十里,以至于形成两条平行山体,中间有峡谷。清流关扼守关山中点,距离滁州城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这回吴国出征楚地,早先是李从荣领兵援楚,而后李从璟出人意料挥师南下攻打寿春,虽然被高审思挡住了些时日,唐军更是直到今日也没能将寿春城打下来,但说到底,这个时间并不长,哪怕是到了今日,也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李德诚与刘信各自领兵救援寿春,出发的就更早,虽然李从璟一直在说没能迅速拿下寿春,是唐军入淮第一战就遭到了失利,但实际上这也是相对而言,金陵方面再如何行动迅速,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二十日的时间内,就拟定出兵策略而后调集兵马还及时赶到了定远与涂山,李德诚与刘信临危受命,固然是因为他们本身资历足够,也是因为他们本就是驻扎在寿州附近的吴国大将。刘信原本坐镇楚州,李德诚就在滁州当差,他们俩率领的军队是吴国江北藩镇军不假,却也是吴国在江北仅有的机动兵主力,金陵想要支援李德诚与刘信,也不过在名义与后勤上,十多万吴军都在楚地,短时间内金陵哪里还有兵马可调?此时不仅滁州防备空虚,便是金陵,也没有富余兵力。
但从另一方面说,虽然江北暂时没有太多兵力,可若是战事持久,唐军数月半载没有大的收获,不去说江北十四州,东部的四六七个州要招募些勇士充实各地防御,再拼揍些兵力运到前线加强力量,并不是甚么难事,哪怕是金陵无兵可调,江北仅凭那张大网与自身力量,也能跟不到十万的唐军斗上一斗。
于此观之,对唐军而言,定远县的战事必不能继续拖下去,李从珂与李德诚的平局,实际上就是大唐在江北的败局,哪怕孟平最终带领百战军夺下濠、楚二州,只要李德诚、高审思还在,李从璟就腾不出手来,若是徐知诰不着重加强江北防御、进行反攻倒也罢了,李从璟还能在江北勉强维持一个与吴国的平手,一旦徐知诰那么做,这趟出征江北的结局就不好说,更何况比之吴国的本土作战,唐军远道而来,在后勤补给与地利人和上本就不占据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君子都三千骑南下,出击清流关,是奇策也是必然。
不同于从定远县绕行关山的巨大周折,从寿春南下的君子都,直到关山西脚,走得也是类似直线,而后顺着关山东上,绕行的路程并非不能接受,至于沿途州县包括滁州的些许兵力,早年纵横千百里草原如若等闲事的君子都三千铁甲,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大唐的水师的确不如吴国,但论及陆军尤其是马军,李从璟半分都没有要畏惧吴国的意思。
三千骑过了慎县之后,基本就到了关山西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沿山北上,再行百里,就能到达清流关背后。君子都轻装简行,没有携带辎重,将士干粮都只够几日之用,速度奇快的同时,颇有些背水一战的意味。但李从璟心里清楚,这并不是背水一战,只是一次战术层面上的迂回奔袭,到了如今这个层面上,他也不会去玩背水一战这种变数太大,过于依赖运气的所谓壮烈之举。当初淇门建军的时候,为了树立威信收买人心,他可以雪夜袭长和,回去的时候还亲率精兵为缴获的财货断后,那是形势所迫,他要出人头地在乱世上位,就必须敢打敢拼杀出一条血路,如今的秦王早已过了原始积累期,再这般亲身犯险,他这位秦王就有些不拿自己当太子了。
在君子都沿关山东上的时候,有一队百余人的青衣脱离大军,直奔大江而去。
......
清流关。
寿春战事紧急,李德诚携兵北上,自然不会留有余地,因而无论是留守滁州还是把守清流关的吴军,都不太多。这一日,清流关的守将依照往常模样,在关隘巡视,只不过他面朝的不是南方而是北方,清流关是一座防御北面的关隘,吴国大军也在清流关之北的定远县作战,清流关守将自然日夜向北方张望。时至今日,清流关已经戒严,无论是商贾还是百姓,皆不得从清流关踏过,逃难的百姓实在太多了些,保不齐就会有唐军细作混入其中,清流关守将不敢大意。此处距离定远县百里左右,因为关山阻隔的原因,无论定远县战事如何激烈,这里都不能听闻得到,不过清流关与定远县之间每日里都有斥候往来,清流关守将倒也不虞定远县战况自己不能及时知晓。
“昨日一战,大帅再度与唐贼战平,照此下去,也不知战事如何才能有所进展。”清流关上,守关副将满面忧色,“唐贼战力强横,不容小觑,刘将军已经败北,若是大帅再不能建功,寿州形势就危急了。”
守将扶墙远望,默不作声,虽然副将说李德诚与李从珂战平,那也不过是照顾李德诚的脸面罢了,昨日一战,唐军中几员猛将猛攻猛打,势不可挡,李德诚虽然不至于落败,但也损兵折将,可以说形势很不乐观,他叹息道:“唐贼来势汹汹,又分明是早有预谋,出征定远县的李从珂又是沙场宿将,并不容易对付,大帅屡施奇计都没能建功,这仗的确不太好打。然则,寿春既然城防坚固,若是定远县战事不利,大帅还能退守清流关,只要清流关仍在,唐贼在江北就无法施展拳脚,他日金陵再遣援军,必能破贼。”
副将忧心忡忡道:“大帅锐意进取,临行前便说过,定要击退唐贼,此时只怕不会轻易退却。那李从璟成名日久,不仅娴熟沙场之道,更时常有惊人奇谋,也不是好相与的。”
守将摇头道:“大帅虽有克敌报国之心,但并非鲁莽意气之辈,若是战事果真不可为,大帅自然知道该当如何。你我奉命把守清流关,当严查唐贼斥候与细作,万不能给他们背后捣鬼的机会。必要时候,要做好接应大帅的准备。”
副将点头称是。
守将还想说甚么,忽然眉头一皱,因为他看到一员小校急匆匆跑过来。
“将军,大事不好!”来人惊慌不已。
“何事如此惊慌?”守将皱眉,佛然不悦。
“他......他来了!”来人满头大汗磕磕巴巴。
“谁?谁来了?”守将眉头皱的更紧。
“李......李从璟,君......君子都!”来人满面惊骇之色。
“甚么?!”守将心头大惊。
他睁大眼睛向关外看去,彼处山平道静,草木如常,并无一兵一卒。
“将军,不......不是前面,是关后!”
守将勃然变色,怔怔道:“这怎么可能?!”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这句话,关后忽的杀声大震,一支铁甲大军滚滚如洪流,杀向关隘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
滁州城。
“怎么回事,何处传来的厮杀声?”
“好似是清流关!”
“唐贼杀到清流关了?!这怎么可能,我等并未接到大帅撤防清理关的消息......”
“我等也不知实情!”
“还不速速遣人去打探!还有,速报州府!”
对话发生在滁州城头,一员守城都头望着清流关的方向,神情紧张而慌乱,眼中满是茫然与不可思议。
唐军攻打寿春,李德诚率军前去救援,战事最不济也在濠州一带,滁州可是相隔甚远的后方,理当十分安全才是,怎会突起战事,还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
没多时,滁州城刺史府与节度使府的官员,以及滁州驻军的将领,纷纷赶到西门城头,清流关距离滁州不到三十里,彼处的交战声很容易就能传过来,他们汇聚到城头,虽然不能相信唐军已经到了清流关,但清晰可闻的厮杀声,却无一刻不在冲击众人的头脑,以至于每个人都满面惊骇。
唐军既已杀到了清流关,李德诚在何处?为何他们之前没有得到消息?李德诚是不是败北了?清流关还守不守得住?清流关若是守不住滁州城肯定不安全!
“去往清流关打探消息的斥候为何还未返回?!”滁州刺史声音颤抖,又急又恼。
“斥候早已发出,照理早该返回,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守将面色很是不好看。
“来了,斥候回来了!”没多久,一名官员指着官道上出现的一队精骑,惊喜的叫出声来。
守将细看两眼,待对方近了,吃惊道:“那不是我军斥候!”
“甚么?!”
这队不过二三十骑的马军甲胄鲜亮,威风凛凛,大摇大摆奔驰至城前,丢下十余颗人头,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城头上的众人一头雾水。
直到对方走远,身形消失在道路上,滁州才打开城门,派遣军士去查看。而后众人就得到汇报,那些人头,乃是他们先前派往清流关的斥候。
“这......唐贼莫不是已经攻占了清流关?大......大帅他?”一名官员双股战栗,虽然他从未觉得战争可怕,但当战争悄然降临,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可如何是好?”
“清流关到底丢没丢?”
“滁州城还守不守得住?”
“从寿春到清流关,唐军来的未免了太快了,这态势根本就抵挡不住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惶然失色。
守将沉吟不语,出兵清流关的话,他根本就说不出来,若是李德诚三万大军都败了,他这城里的些许兵力,还不足李德诚十分之一,守城恐怕都做不到,哪里还敢轻出?精骑迂回数百里奔袭敌军后方,这样的战例守将想都不敢想,姑且不说这样的精骑对吴国来说太奢侈了些,吴国将领多年来的征战,因为多是水师出力与马军不够精锐的原因,根本就不曾涉及过。
刺史此时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跑,还是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