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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弘治皇帝在笑的时候,那眼眸里,却掠过了几分失落,轻轻扬起的嘴角也是荡漾起苦意。
他笑,只是明知不可能而已,粮食增产一倍,尚且可称之为祥瑞,可若是增产五倍、十倍,这便要归类为天方夜谭了。
如果真有可能,除非是出现奇迹。
正是因为这种事情遥不可及,方才憧憬,可憧憬之后,面对了这现实,也唯有笑而已。
弘治皇帝嘴角的笑意越发苦了。
唯独聊以自WEI的是,方继藩和太子总算没丢人,立了大功。
弘治皇帝站着,或许是操劳过多的缘故,他的身子显得有些驼,随即他想起什么,眉宇便轻轻一皱,冷声发令。
“厂卫出动吧,十日之内,朕要将丐帮一网打尽,务必要捉拿贼首。”
此前,朝廷不敢轻举妄动,是怕投鼠忌器,一旦打击,就要大动干戈,而大动干戈,就极有可能造成民怨,现在,这民怨暂时不见了踪影,那么,针对会门,势必要予以坚决铲除了。
萧敬和牟斌对视一眼,他们顿时感觉,压力甚大。
却还是不得不恭敬的道:“遵旨。”
…………
礼部,道录司。
道录司主事本已是办完了所有的程序,甚至是道牒上,都已删除了李朝文的名字。
最后一道程序,便该是发出文牒,向龙虎山的天师府知会了。
倘若天师府那儿没有任何的异议。
自此之后,这个世上,便再不会有一个叫李朝文的道人。
只是,那一声晴天霹雳,一下子令这位叫汪明的主事瞬间跌坐在地,他侧眸,眯着眼眸,脸色惨白的看着天。
外头,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显然,一场豪雨将至。
汪主事已觉得自己要疯了,一双眼眸惊恐的睁大。
这是要下雨了。
他猛地想到了东宫那一场祈雨。
无数的场景,一幕幕的在自己脑海里划过。
他脸色惨然,嘴角发白,整个人都在发颤,随即想到就在不久之前,龙泉观一个小道人来到礼部,送给自己的一沓大明宝钞。
这宝钞,还在自己的袖子里呢。
他狠狠的攥着袖口,这宝钞……
下一刻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接着,心急火燎的赶到了礼部给事中的公房。
礼部给事中表面上官职不高,在礼部,却有极大的权力,不但可以封驳宫中给予礼部不合理的旨意,还肩负有监督礼部各司的职权。
这位年轻的给事中有些不解的抬眸,看着汪主事气喘吁吁的来,微微皱眉,嘴角微动,正欲询问,可还未开口。
汪主事立即气冲冲的将一沓大明宝钞拍在了给事中的案牍上。
“可耻!”汪主事义正言辞的大骂。
“龙泉观的道人,已经可耻到了这般的地步,方外之人,为了排除异己,打击自己的同道,竟是派人给本官送来了钱财,竟想借此,革了自家师弟的道籍,吓!”
说着,他不禁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起来。
“张朝先这个厚颜无耻之人,狗东西,太小看我汪明的为人了,竟以为,拿着银子,就可以收买本官,教本官为虎作伥,做下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你来看看,这便是他送来的贿赂。”
这个时候似乎骂多少都不解气一样的,骂着骂着,汪明的口气变的狠毒。
“我汪明家徒四壁,两袖清风,什么都爱,唯独最不爱的便是财货,银子就可以收买朝廷命官吗?银子……就可以教鬼推磨吗?他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臭不要脸!”
年轻的给事中肃然,看着大义凛然的汪主事,心里不禁钦佩。
他打起了精神,笑呵呵的劝慰道。
“汪主事且息怒,有什么事,且从头到尾,细细道来。”
汪主事将案牍拍的啪乓乓响,整个人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冷冷的怒道。
“没法儿细细道来,气煞本官了,本官做官,奉行的乃是圣人的道理,历来便是拒钱财于千里之外,一个龙泉观,还是朝廷敕封的‘高人’,居然妄图行贿本官,本官细思恐极啊,这个世道,竟是败坏到了这般的地步,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脏物,本官欲擒故纵,而今人赃并获,似这样无耻卑鄙之人,我汪明与他不共戴天!”
…………
大雨磅礴。
李朝文还未回山,就已流传出消息,李师弟要被敕封真人了。
其实无论消息真假,其实这都不重要,而今,祈下了雨,朝廷绝不会吝啬赏赐,龙泉观上下,与有荣焉。
可在这吕祖殿里,张朝先一口老血却是喷了出来,一张褶皱的脸全无血色,白得犹如纸片,很是难看。
他的身边,却早已围满了诸多正气凛然的师弟。
“师兄!我终是忍不住了,平时你作恶多端,将这龙泉观弄得乌烟瘴气,众师弟们敢怒不敢言,你独断专行,可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等都是修道之人,可以忍的了你一时,却不能一直忍下去,你自己说,你贪墨了我们观中多少财物,你别不承认,你在保定老宅的庄子,已是一修再修,这些银子,哪里来的?”
众师弟此刻已经明白张朝先的处境了,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众人正气凛然的讨伐他。
“你偷了张寡妇,这事我知道,张寡妇无依无靠,家里男人死了,你见有机可乘,有一些日子,隔三差五往那儿跑。”
“我们修道之人,怎么容许这样的害群之马,你将自己的几个侄儿也弄了一身道籍,在观中吃香喝辣,你以为别人不知?我亲耳听到他们偷偷喊你叔。”
“无耻!”
“呸!”
一时之间,吐沫横飞,无数的丑事,有的没有的,众人七嘴八舌,像是一下子道德真君附体,俱是对张朝先充满了不屑。
“我们要禀明师尊,将这害群之马逐出门墙。”
“我还听说,他想买通道录司,害咱们的朝文师弟!”
“狗都不如的东西!”
张朝先百口莫辩,只觉得心塞的很,他捂着胸口看着一个个师弟将自己围拢,便知道,自己但凡反驳一句,怕就要拳脚交加了,从前积攒的威信,而今一扫而空,于是他惊怒交加,血如雨蓬一般喷出。
“噗……”
鲜血洒了一地,也洒在了他的身上,浸染了他的道袍,他整个人显得极其的狼狈,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同情他,除了讨伐,便是谩骂。
“师兄你好日子到头了。”
“你这种龌蹉之人就不该留在我们龙泉观。”
张朝先只能捂着胸口发颤,却在这时,有小道士匆匆上山,来到了吕祖殿。
“朝文师叔上山啦。”
一听朝文师弟回来了,众道人顿时大喜过望,竟也不撑伞,而是冒雨冲到了山门,一行人淋成落汤鸡一般,可没人在乎。
远远的,一顶轿子徐徐而来,轿子落下,李朝文还未从轿中出来,便有一个冒雨的小道士打开了一柄油伞,撑在轿前,自己却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李朝文下轿,徐徐走几步,小道士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这雨水虽大,却也没有落到李朝文身上分毫。
众道士冒雨,狼狈的朝李朝文行礼:“见过师兄(弟)……”
李朝文背着手,冷哼一声,眼角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因为他清楚,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
对这些师兄、师弟,还有师侄,不必有什么客气。
他目光往向道观内看去,眉宇微微一挑,便轻描淡写的朝众人道:“噢,你们辛苦了。”
语气轻飘飘的,很慵懒的样子。
“师兄……”一个道人上前,讨好的说道。
“请师兄登山,师尊还在静修,不过想来,很快就要见师兄了。还有……那狗都不如的张朝先,祸乱我们龙泉观多年,而今,事情败露,尚需师兄处置……师兄想来饿了吧,斋堂里……”
李朝文背着的手,才徐徐的伸出来,压了压,平静的开口说道。
“行了,吾不饿。”
转眼之间,平素那个自称小道的人,而今却已自称为吾了。
可大家却没有一丝的违和感,此时看这位朝文师兄(弟),却有一种格外的威严,就宛如当初的张朝先一般,目光里俱是带着敬仰和恭敬。
众人纷纷笑起来:“小道很是佩服……”
“不要说这些吹捧的话。”李朝文又将手背回了腰后,他现在说话声音都比以前轻了,慢条斯理的,倒不是因为气弱,而是因为……从今儿起,他就算说话时只有蚊子这般大,这龙泉观除了师尊,所有人都得支着耳朵听。
因为……他……可是曾呼风唤雨的男人……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呀,嘴角轻轻一勾,朝众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吾不是张朝先,不喜欢听这些阿谀奉承之词,吾等修道之人,理应淡泊一些,莫世俗。”
他每一句话,都伴着雨声,可众师兄弟们,却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要将他的话听清楚一些。
等他说完,众人纷纷叫好:“不错,师兄(弟)高风亮节,淡泊名利,拯救黎民苍生,道诣高深,小道不如,佩服,佩服……”
李朝文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抬头淡淡吐出话来。
“上山吧。”
可就在这时。
马蹄声却是响了起来。
快马急促,众道人纷纷朝那马蹄声看去。
来人却是方继藩跟前的邓健。
邓健奉命,特来传达自家少爷的指令,他气喘吁吁,穿着蓑衣,骑在马上狂奔,到了山门之外,翻身下马:“哪个是李道人,我奉新建伯之命,特来……”
新建伯……
只一听新建伯三个字,方才被背着手,气度非凡的李朝文竟是啪嗒一下,跪在了邓健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