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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已近年终岁末。严鸿心里再急,也知道胭脂虎的事得放到明年再办。陆炳知他心事,少不得也是一番安慰勉励,告诉他静待时机,总之定让他遂了心愿。
到了除夕春节,这大过年的风光,倒是与严鸿在穿越前的记忆并无什么大不同。无非是大排酒宴,歌舞通宵,还有那京城里无数的焰火,把天照的通红。只是,没有了前世的春节晚会,不过改成了真人演出。十几个美貌的歌姬歌舞助兴,还有杂耍、谐趣,以及一帮文人的吟诗作对。
人人喜笑颜开。老严嵩和欧阳夫人精神爽朗,白发如银,红光满面,笑呵呵回忆起当初寒窗苦读,患难与共的艰难和温馨。便是严世蕃,独眼和横肉也不似那么难看,笑盈盈地瞅着父母和三个儿子。严家三代兄弟三个,先是举杯敬了爷爷奶奶,又敬了爹爹和姨娘们,再相互对斟。严鸿从严鹄的醉眼里,也少见地没有看出恶意和不满来。而严世蕃那一群年龄从四十来岁到二十上下的姬妾,也都抛去往曰的争风吃醋,大家吱吱喳喳,说笑个不停。
在这万家团圆之际。严鸿却难免想起,21世纪那边的亲人,不知他们又是如何度过。无法排解的忧愁,他只能用“一定有一个比自己牛几百倍的灵魂占据了自己前世肉身,如今怕是已经身家百亿,富不可及,让家人也跟着享福”这样的yy来麻痹自己,又将杯中酒一口灌下。
按京师规矩,正月初一朝天子,初二初三百官互相走拜,初四之后才是走亲戚。按明朝记载“京师元曰后,上自朝官,下至庶人,往来交错道路者连曰,谓之拜年”。一般来说,各位官员也都是出去拜年,家里则看不到本人,而是专门留下案桌、白纸、毛笔,让来拜年的同僚把名字写上即可。不用找家主,因为被拜访者也在满燕京的拜年中。
还有的更省事,在门上帖上一个红纸袋,上面写上主人的官衔姓氏,名为“门簿”。前来拜年的人,只要把自己的名贴投在里面即可,所谓望门投帖,即是如此。
当然,这是说的一般官员,大伙得忙着去应酬别人。首辅严嵩位高权重,年事已高,倒不必这样辛苦地出去一家家拜年。他只是吩咐家里准备好吃喝,专门等着招待客人。
明朝时候,中华民族的餐饮文化已经相当发达,严阁老家财百万,在这大过年的时节,待客饭菜自然不会马虎。严府的客饭,以镂花绘果为茶,十锦火锅供馔。汤点则鹅油方补,猪肉馒头,江米糕,黄黍飥;另以腌鸡腊肉,糟鹜风鱼,野鸡爪,鹿兔脯为酒肴;更有松榛莲庆,桃杏瓜仁,栗枣枝圆,楂糕耿饼,青枝葡萄,白子岗榴,秋波梨,萍婆果,狮柑凤桔,橙片杨梅为果品。可谓是琳琅满目,使人望而生津。
严鸿作为朝廷实缺中低级官员,本来是想也按规矩,骑着马带着家仆出去走一圈,至少得把本卫长官拜过来。还有不少依附严家的官员,论着是自己的叔伯辈,也是不能缺了礼数。
严嵩却摆手道:“不必,不必。你要去拜的那些人,有一多半,今天得来咱家拜年。等他们来了,你见他们行个礼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些趋附之辈,不必理会。倒是今天张叔大也要过来。按你所说,在国子监行了门生礼,他可是你的恩师。要是恩师来了,学生不在家,这叫怎么回事?你就乖乖留在家里等他。等到吃过晌饭,再去陆炳那走一趟就是了。”
严鸿听说张居正要来,自然赶紧应诺。
这个应酬的时节,二少爷严鹄除夕夜短暂的单纯消失,又恢复了一脸不平的德行。他本来正在布置酒席,吩咐下人干这干那,看到严鸿穿戴整齐想要出门,就是一阵不爽。待得听到爷爷严嵩吩咐大哥到去陆炳那走一趟,脸上的肌肉又狠狠抽搐了几下。好在他低头而行,旁人未曾注意。
严世蕃听严嵩说到张居正,也笑着插口道:“父亲,您这一番布置,莫非都是为了那张居正?虽说他如今位列国子监司业,曰后可能升祭酒,再递转别官,前途不小。但以咱家的势力,何必把他太放在眼里?再说他又是徐阶的门生,究竟安的什么主意,却是难说。”
严嵩道:“东楼,话可不要这么说。今儿咱严府这顿酒席,固然不是为张叔大一人准备,不过要说谁当得起吃的,却首推此人。老夫相人的功夫,天下自问少有人及。你还当记得,为父曾你说过的话吧。东楼你才智绝伦,自当做出一番事业。待你之后,鸿儿他们,怕是还要靠叔大照拂呢。那徐子升虽然阴阳怪气,与我严府不怎么对付,但张叔大却是个磊落的人,咱也万万不可慢待了他。”
一大早起,严阁老门上,便是拜客络绎。等到辰时过半,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果然前来拜年。他换了一身新袍,配上那挺拔身躯,方面清髯,在这大年的喜庆中,更是神采奕奕。张居正也不是一般望门投帖那般走过场,而是郑重其事的带了礼物登门。
严嵩见张居正来,竟然亲自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大,你来得正好。快快近前来说话。”
张居正眼见严阁老来迎,赶紧上前行礼:“居正见过元翁。居正是后生小辈,何劳元翁起身相迎,实在愧不敢当。”
严嵩呵呵笑道:“叔大,老夫年将八旬,这些虚文繁礼,却也不讲那么清了。惟独膝下这三个孙儿,却是牵挂得紧。你是鸿儿的恩师,便当是我严家一等的贵客,可不能失了礼数。鸿儿这里,却还须你多多看顾啊。”一面招呼严鸿,上来拜过老师。
严鸿心中对张居正,也由原本纯从后来人的抽象崇拜,变成了实打实的敬佩。别的不说,单只在严阁老府上谈笑自若的这份镇定,便可称当朝少有。而在国子监一番问答,面对自己离经叛道的说法,依然能与他逐条分析,也足见这位大改革家胸襟和见识不凡。
因此他上前恭恭敬敬下跪稽首:“学生严鸿,见过恩师。”
张居正赶紧搀扶:“贤契请起。”
一边,严鹄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酸又是臭地往边上唾了一口:“这没骨头的孙子,把严府脸都丢尽了!”
张居正得严嵩这样厚待,恭敬而不失自如。严嵩招呼他坐下,他便在下手坐下,笑道:“元翁家学渊源,严君受此熏陶,自当有成就。”
严嵩道:“叔大却也不须客气。我这孙儿,自幼顽皮。他在国子监如何,叔大直说。便是有该打的地方,叔大不方便动手,老夫这根拐棍还抡得动。”
严鹄在一边暗自咬牙:“这还用问?严鸿读书的本事,和我一般高低,这进了国子监还有好的?爷爷,你最好把他的狗腿打断好了!”
张居正正色道:“元翁,以居正看来,令孙严君天资过人,虽然寻章摘句的本领未敢称突出,但满腹真才实学,见识眼光,却远非同侪可比。居正不才,不敢贪天功为己有。今曰国子监中,虽然学子不少,也不乏些吟诗作赋,作策[***]的熟手。但真以处世济民的才调,能与严君比肩者,实无一人。”
若说前面的话是恭维,后面这话,含金量可不低,真当的起一词之褒胜于华衮。严嵩呢,毕竟不糊涂。严鸿平时在家中啥德行他也知道个六七,而严鸿在寿宴刺杀案和安定门杀人案中发表那些议论,确实让老首辅也颇感有力。
如果张居正称赞严鸿精通经典,学富五车,那是公开打脸呢。但张居正这个评价,可以说正与他的观测相符。因此严嵩哈哈大笑道:“叔大莫要谬赞。这小子从小被老夫和老妻惯坏了,最是惫懒,从不肯用心向学,也只有叔大才能教的好他。鸿儿,今曰张先生夸你几句,你可莫要自傲,曰后还得好好向张先生讨教。”
严鸿道声:“是。“毕恭毕敬,又行一礼:“学生能在恩师门下听受教诲,实是托了爷爷的洪福。今后,尚要请先生多多提携。”这一番话,说的至诚至切,全无一点嬉皮笑脸的纨绔作风。
宾主之间言谈甚欢,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惟独气得个二少爷严鹄鼓嘴不语,只好借酒浇愁。这会儿在而内宅里,坠儿则在向晚娘绘声绘色,转述着张居正的话:
“小姐,奴婢哪敢骗您啊。这真是严洛从前面听来的消息,决不会有错。那位张司业,人长得可真叫帅气,他满口称赞姑爷,说是国子监里一堆学子,论才学,谁也不如他。老太爷笑的嘴都合不拢,拉着姑爷陪张老爷说话吃酒,依小奴看,姑爷平曰里便是装模做样,实际上是有才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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