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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按照规矩,只有国朝官员有朝廷要事时,才能使用国家官驿,白吃白喝,甚至提供马匹、差役使用。而这前提,还必须要持有兵部发放的勘合,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可是到了明朝中期,勘合制度已经废弛,根本就没人核对勘合。那些当官的,不管公事、私事都要使用国家官驿,大明朝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不仅如此,使用官驿的官员,还要挑剔食宿规格,嫌弃酒微菜薄,肉少无油。而一些地方官员,也把这原本的公务招待所,当成巴结上官,给自己积攒人脉的[***]场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地供上,甚至还公然送钱送人的贿赂。反正驿站开销的不是自己腰包的银子,在驿站干活的也是附近强征的老百姓,断没说要地方长官自家亲戚来当差的道理。花朝廷和老百姓的血汗,挣自己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更混帐的是,到了后来,甚至官员的家属也要借着官员的名号,使用官驿,大占国家的便宜。胡柏奇也是这浩浩荡荡的挖封建主义墙角大军中的一员,一路吃拿卡要,嘴上流油,腰包塞满。
不想胡公子来到这淳安县,因为本地官老爷的独特作风,本来淳安驿就穷的掉渣,就算把驿丞卖了,也凑不出胡三少爷满意的酒食。更别说胡三少吃喝以后,还要让驿丞送他程仪路费,那驿丞又如何拿的出来?结果胡三少爷便大耍威风,把驿丞吊到外面树上动用私刑。
官驿之内本也住着几个小官或是官眷,可一见这架势就晓得事情不好,纷纷逃走,以免招惹是非,如今这官驿内,只有胡柏奇与严鸿等人,以及几个驿卒。
严鸿听的明白,心中暗自鄙视,你们这些官二代抖这威风,却不知真把大明朝的墙角挖塌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自己啊!但他也没心情向胡柏奇讲这些大道理,只是问道:“胡世兄不在督宪大人身边,怎么有了这游山玩水的雅兴?”
胡柏奇一撇嘴道:“哪来的什么雅兴?你当我愿意到这缺德地方来啊,还不是为了……”说到这,他用眼瞟了一下王翠翘,道:
“还不是为了那徐海。林养谦那狗曰的,把徐海拿在牢里,请本要斩。又写了折子送到浙江按察使刘国端那。刘臬台虽然不敢违了家父的意思,可这林养谦扛着为民清命的金字招牌,他也没办法,只能先拖着。家父怕是那林养谦狗急跳墙,先下了黑手,便命我去那盯着他。但要从杭州直杀山阴,怕是太招摇,因而先往西边略微绕这一趟”
严鸿这才明白,原来是胡宗宪也有点坐不住了。林养谦的攻势猛烈,不留余地,胡宗宪也感觉招架为难。可若是就这样杀了徐海,招安大计必然受到严重影响,而且自己在朝廷上将陷入极大的被动。
尤其近来有消息来报,陈东、叶麻二匪动作频繁,行踪诡异,似乎有大犯沿海的趋势。而自己派去招安汪直的秀才蒋洲,也送回信来,说汪直原本已经打算前来会见胡总督,不料徐海入狱,汪直手下人纷纷劝阻汪直,汪直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眼下江南的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升天入地,大约只在一念一行。
因此,胡宗宪除了一方面分兵派将,严阵以待之外,却也要先想办法保住徐海的命才行。若真是徐海被斩,怕是当真要杀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自己一番苦心经营,便会化做东风流水。
可是无奈,林养谦咬定徐海倭寇身份不放松,说这倭寇携带利刃,企图谋刺地方大员,里应外合,夺取郡城,屠戮百姓,罪不容诛!更别说徐海被拿时本就身带兵器,这一点又是转圜不过。饶是胡宗宪位高权重,却也难以把人弄出来。
这么着,胡宗宪只得一方面写书信派人持书进京,乞援于赵文华,并请赵文华转呈严阁老相助;另一方面,自个往绍兴山阴派了几批人,严密监察。最近听说那边风声不太好,有人好像要暗中做掉徐海,胡宗宪就派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胡柏奇去山阴,先想方设法保住徐海的命再说。
在严鸿看来,胡宗宪这一手,与陆炳让自己主持冯孝先杀人一案异曲同工,都是派个纨绔子弟出去。这样哪怕做的事有些个孟浪,也可说少不更事云云,有个退身之处。
而且这胡三公子,虽然长得面带猪相,却未必是当真糊涂到头的蠢货。至少从他一见自己亮身份,就立刻上来套关系来看,这小子知道进退,却不似个前世所看网文中常见的求打脸二世祖。
因此严鸿道:“胡世兄,说来胡督宪对世兄委以重任,关系着江南数年安宁和千百万百姓的身家姓命,世兄就该抓紧时间赶奔山阴才是。结果却又在这弹丸之地,和些许小吏争斗,这个让小弟实在琢磨不透啊。”
胡柏奇笑道:“严世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想那林养谦连我爹的面子都不卖,我到了那里又有何用?总须得要先找个倒霉鬼来显显威风,露露手段,告诉他们别看我身无寸职,却也不是好招惹的!这以后,再到山阴,那林养谦知道厉害,自然就不敢再来罗唣。就算他还要装大头,我就借着这闹淳安县的架势,再闹一回山阴县,趁了混乱把徐海给抢出来。回头朝廷上就算追究,无非是我胡三公子目无王法,仗势欺人,飞扬跋扈,从淳安、山阴一路打过去。他们最多弹劾我爹管教不严,却也免得落下勾结倭寇的罪名啊。”
严鸿一听,禁不住拍案叫绝。他瞪大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这肥头大耳的胡公子。卧槽,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主意真是你丫想出来的?
胡柏奇也感觉出严鸿的眼光,得意地一笑,继续道:“不瞒严世兄说,兄弟我却也不是单为教训驿丞。我啊,其实是借机要收拾下本地县令。这也是敲山震虎,吓唬下那林养谦。”
严鸿赞道:“胡兄,你这一计,委实高明啊。不过,看这驿丞面黄肌瘦,也不是个狠角色,打他不是委屈了些么。”
胡柏奇越发骨头没有四两轻了,自矜道:“严世兄过奖。驿站这个王八蛋狗眼看人低,给我吃猪狗食,还不肯孝敬路费,他这顿打,是咎由自取。再说,既然是扬名立威,当然要找个软柿子。兄弟我也合计了一下,浙江省内,要论好欺负,怕就要属这淳安知县海笔架了。”
海笔架?严鸿脑子里忽然反映到了什么。前世的记忆中,海笔架这三个字,给他的印象并没有随着穿越而完全消失。他忽然惊道:“这么说,此地的知县,莫非就是那海瑞,海刚峰,海大青天?”
胡柏奇没想到严鸿反应这么激烈,惊讶道:“没想到严世兄人在京师,对于这弹丸之地的芝麻官,还挺清楚。锦衣卫千手千眼,名不虚传。这个县令确是叫海瑞,是琼山来的一个蛮子。至于海刚峰什么的,我却不知道。我倒知道他字叫汝贤,大概刚峰是他的号?这等小官,谁耐烦知道他那许多事,至于是不是个清官,又有什么要紧。”
严鸿一听,心知这次坏了。
海瑞对于他这个历史盲来讲,那也只能用大名鼎鼎来形容。在闫东来穿越前,海瑞的名字就可以和清官划等号,意味着绝对的正义、善良、清正、廉明,把所有的褒义词扔到这个爷身上都不叫浪费的主。
他记得海瑞的几个事迹,首先一个是六几年好像老舍还是谁写了个小说叫《海瑞罢官》,结果直接引发了十年大运动。二一个,说这个海瑞生活艰苦得很,穷得掉渣也绝不贪污,上街买两斤肉都成了新闻。三一个,就是见到长官不下跪,结果两边人跪下就他站着,两低一高,所以称为海笔架。四一个,他厉害得很,敢上书骂皇帝,差点被砍头。
还有最后一个,就是好象海瑞还打过一个什么大官的儿子,还把这个倒霉孩子抢劫了,随身带的好多银子都充公了。而这个倒霉孩子么,好象就姓胡……等等,姓胡?
想到此,严鸿虎躯巨震,跟着用悲天悯人的眼神看了看对面这个即将发生的抢劫案受害者,试探问道:“胡世兄何以说,这海县尊最好欺负?”
胡柏奇笑道:“怎么?方才还夸严世兄千手千眼,怎么现在装起糊涂没完了?谁不知道,这海瑞和林养谦,都是出名的又臭又硬,两个是一类货色。只不过呢,林养谦是进士,还是老虎班的县令,朝中又有礼部尚书吴山撑腰,本地听说还有知府李文藻罩着。而海瑞这厮,不过是个区区举人出身,算不得清流正途,朝中也没什么靠山根脚,偏生还敢学林养谦摆那清流的臭架子,本公子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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