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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严嵩福至心灵,忽然道:“万岁,实不相瞒,自从得知济南军情,我严府内宅不宁,老妻痛哭不止,几番晕厥,老臣心忧老妻爱孙,昼夜难眠。如今方寸已乱难以理事,方才所言,却未曾通盘考量,老臣知罪。”
嘉靖这才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身体不好,就该早早说清楚,以免怠惰了公务,影响国事。黄伴,命人去取一支人参来,赏与惟中,为他补补气血,免的真熬坏了身子。你先退在一旁,仔细斟酌斟酌,再做道理。”
严嵩听了这话,暗叫几声侥幸,嘉靖又问徐阶道:“既然惟中如今难以理事,这个章程,还是你来拿吧。你倒是说说,是先顾蓟辽,还是先顾济南?”
徐阶此时也知天子的意思,分明是有意发兵济南,已解严鸿之困。虽然从他的角度,无论如何也不想拿北边的力量去救严鸿这个未来的威胁,然而徐子升韬光养晦,与严嵩周旋,却也不在这一时三刻,更不会如那无脑白痴一样,争一个嘴上痛快。当然,他也不愿意自个一言,就害了忠勤边事的王忬。
因此,徐阶当即行了一礼道:“启奏万岁,臣以为,蓟辽与济南,皆为天朝之地,天子之疆,两处皆不可失。王民应以其职在蓟辽,故而力主北边,此非其过。而济南之事,事关山东一省安危,也当严重对待。以老夫所见,最好能设个方子,既解济南之围。又不动蓟辽之防。方为两全。”
这话听起来八面玲珑。说了就等于没说。嘉靖虽然不能说个错字,却没从中得到任何信息量,于是又把眼光转向三辅吕夲。
吕夲倒是也听出了些门道,天子分明是要把严鸿救出来。如今看严嵩和徐阶纷纷转弯,他心里有了底气,便道:“臣以为元辅与徐阁此言甚妥。边关固然紧急,然济南也是我大明国土,岂能容胡儿肆意践踏?依臣之见。当抽调精锐之师,解济南之危,方为上策。况且,边关虽然紧急,但胡虏也并未大举寇边,抽调一支边军回援也未必就会动摇大局,再不行,就以京营之兵,去解济南之险,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徐阶听吕夲直言要抽调边军。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话。一边的严嵩道:“陛下。老臣方才想来,如今局势不明,究竟济南之事如何处置,当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成国公朱希忠前来,共议军情,请陛下裁度。”
严嵩这话说起来冠冕堂皇,毕竟锦衣卫负责刺探情报,朱希忠总揽京师戎政,找他们来商量,天经地义。而实际情况,严嵩叫这两个人来,自有他的私心。
陆兰贞和严鸿的瓜葛,都快闹到北京城人人皆知的地步了,陆炳自然不会坐看严鸿去死;而开海之事,真若做成,勋贵集团很可能也成为其中最大受益方之一。朱希忠作为勋贵重要成员,自然要为勋贵利益考虑。他本人不但与严家无过节,而且早就开始和严鸿商讨开海后如何捞取好处的事,这自然也是要保严鸿的。把两个盟友拉来,对自己有利无害。
嘉靖暗自点头:老严果然是方才脑子不清爽,你看现在不就找回节奏了么?这个办法妙啊。他点头道:“宣陆、朱二卿晋见。”陆炳、朱希忠二人就在西苑当值,因此不多时,就随小太监进宫,参见天子。
陆炳这段日子心情也十分糟糕,马腾云的叛变,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导致锦衣卫掌握的山东情报既少而且还严重失真。自古来所谓算不遗策决胜千里,多为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任何决策,都是建立在充分翔实的情报掌握的基础上,根据对情报的对比分析,然后再进行决定。而建立在错误的情报上,自然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因此他对山东局面的恶化估计不足,才认为凭借二百锦衣精锐,足以保证严鸿的安全,结果事态恶化至此。
如今从公的层面说,陆炳不希望大明朝失去严鸿这样一个干才,这次要不是严鸿处置得当,山东局势恐怕已经不可收拾;而在私的层面,陆兰贞这几天不吃不喝,天天哭的梨花带雨,命家中的戏班子,把那罗公子与朱小姐的故事连演了好几遍。听她贴身丫鬟说,小姐没事还念叨什么生不同衾死同穴什么的,让这个当爹的不禁怀疑,要是严鸿真挂了,自己女儿会不会绑上被单到绣楼顶上,化做一只蝴蝶“飞”走。
同时他还另有更不爽的地方。就在严鸿下山东不久,有司礼监随堂太监李彬,居然开始利用东厂的力量,对陆炳展开秘密调查。其中主要方面,就是陆炳诬陷富户,诬良为贼,锁拿入监,借机侵占受害者家产。
说起来那些见不得人的恶心勾当,当然就是陆炳陆大金吾做的,不然他哪来钱起这么大的豪宅?又哪来的钱供着自己和儿女们锦衣玉食?但是这是事实不等于他容忍别人来调查他这些。东厂在当时不过是小小的宫廷特务办事机关,连具体的人员都要从锦衣卫借调,而这次东厂居然敢直接调查锦衣卫总头目的黑幕,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
而李彬算是黄锦的人,且与徐阶据说也有些往来。陆炳甚至怀疑,这种调查背后的靠山,说不定就是次辅徐阶!否则一个小小阉奴,有什么胆量来惹自己这天子的奶兄弟?陆炳作为武官,固然尊重甚至说恐惧读书人,以至他任锦衣缇帅以来,从不主动去构陷士人。但所谓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如果徐阶真是把脑筋都动到他头上来,他要再不恼,那也就不配当大明头号特务头子了。
也正因为对徐阶的这种怀疑,使得陆炳反过来决定更要加强和严府的联系。这时候严鸿可万万死不得啊!因此当嘉靖问起军事时,他当即说道:
“启奏陛下。以臣所见,南北两处,北边虽是长久为患,此次倒并不过于严重。反倒是山东之地,不可小看。”
这话在嘉靖听来,分外悦耳:“文孚,你细细与朕分说。”
陆炳道:“遵旨。据臣所知,库腾汗汗廷北迁,本就是与俺答汗叔侄失和,争夺大位,库腾汗虽然名分正,但势力弱,故此北上避祸。其势力远不及俺答汗强横,而且如今其手下各部,对其多半阳奉阴违,并不十分服从。那库腾汗此次也有孤注一掷之意,以求正其名位,安定各部之心。因此草原诸部虽然受其节制,但不会为其拼死而战,只要稍受挫折,恐怕就会商议退兵。相反倒是济南城外的鞑子,无处可退,只会拼死而战。而严鸿之前拿到的那对姐妹招供称,她们虽是山东人,却是受丰州白莲教匪赵全指使,意图留在严鸿身边,刺探情报,寻机破坏放赈局面。如今白莲教内分成两宗,一宗为王玄,依附库腾,一宗为赵全,依附俺答。二宗彼此之间嫌隙颇多,互争正统,争斗不休,因此力量分散,彼此消耗。此次山东举事,王玄一党并未与赵全商议好,俺答也不会配合。因此宣大方面,倒不必担心会有鞑虏大军来犯,配合库腾。”
他这几句话等于就是变相说明,济南的问题比蓟辽的问题要严重的多,你王大都督再无能,打防御战总会吧,而抽调几千骑兵去救济南,难道会影响你防御战大局?而且从整体上说,局面也没那么坏,至少俺答汗不会来,那么抽调部分京营兵马,也不至于动摇到京师的防卫吧。
朱希忠也道:“我京营兵马固不及边军精锐,但若说救济南,战鞑兵,却无怯惧之心。臣甘愿领一支人马前往济南解围,哪怕战死沙场,也再所不惜。”
朱希忠说这话,既是讨好严嵩,同时他本人也和严鸿有了利益瓜葛。这严鸿虽然年少,如今可是朝中开海派的实际推动人物。朱希忠早已经和他做了交易,要从开海中分配一笔利益。严鸿要真挂了,这开海的事,不定又要拖延到什么年月,自个先前的投资不是全打了水漂?至于救援的事,朱希忠也知道,皇帝只要脑子没抽风,就不会真派自己去,也乐得表这么个态度。
至于京营兵马到底是不是能打赢济南,废话,那能打不赢么?派五千去打不赢,派一万还打不赢?派三万呢?反正陆文孚说了,库腾汗实力不强,俺答汗不会来,京营人马也能抽调,有他背书呢。
这两人都是坚定的救援济南立场,加上三辅吕夲的主张,首辅严嵩和次辅徐阶又都在打太极拳,于是这出兵救京营的大事将要定了。此刻却只有嘉靖皇帝身边的太监黄锦心中难受。他想,一则这蓟辽防线为京师门户,抽兵东下,倘若有失,被那鞑虏袭扰京师,惊扰圣驾,那可怎么得了?至于山东的老百姓死伤一批,虽然也很惨烈,损害却小多了。再则,他已经把严鸿这个严家三代看做了未来的朝廷大害,如果能借着白莲教之乱,将这个小奸除掉,其实倒也不错。相反,要是皇帝为了救一个严鸿,居然出动边军或者京营去救,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让人不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