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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虽然心中焦急,只是这种场合,没有太监说话的份,就在此时,只见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张望,似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却又不敢进来。他忙快步出去问道:“有何事?”
那小太监道:“回黄老公公,今有杨大司马连夜上本,小的不敢进去惊扰圣驾,可又怕耽误了军情,这本章到底是送还是不送,小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啊。”
黄锦大喜道:“本章何在?拿来给我。”
这杨大司马,便是指兵部尚书杨博。他是山西蒲州人,属于晋商一脉。大明朝文人喜谈兵事,此公更是堪称是文人圈子里的兵家奇才,嘉靖八年中进士,做过兵部武库主事,提学副使、参政、甘肃巡抚、蓟辽总督。他久在边庭,与俺答汗、库腾汗真刀真枪打了大小战斗无数,始终未落下风,堪称大明朝一根架海金梁。
杨博本来因父丧,去岁回乡丁忧,因边事紧急,不等三年(实际为二十七个月)孝满,特旨招回京中理事。其人在军事上的见解,于当今大明朝几不做第二人想。
而对黄锦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位杨大司马是晋商!而当初被严鸿宰掉的那位郑国器,他娘也是晋商顾家的小姐,彼此之间同气连枝,有亲属关系。
严鸿干掉了杨博的晚辈,想来杨博对他也不会有好看法,这份奏折能是为救严鸿而上么?而在军事战争方面,杨博又是当之无愧的专家,他的话,必然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有他这份奏章,这几位阁老出兵之事,多半会搁浅!
黄锦喜孜孜的拿着奏折返回宫中,对嘉靖道:“启奏陛下,今有兵部杨司马连夜上本,老奴恐贻误军情,不敢延误,特呈与陛下。”
嘉靖点头道:“念吧。朕倒要听听杨卿是个什么见解?”
黄锦闻听,忙展开奏折,借着灯光逐句念来,只是越念额头上汗水越多,越念脸色却是越难看。而徐阶最初听到杨司马的名字,神色也是微微一变。可一听到奏折内容,脸色却又迅速回转平静,不动声色地听着。
原来,杨博这奏折写的很清楚。他先分析了蒙古人的战略,认为这是典型的内外勾结。侵犯大明的战略图谋。按他分析。如果济南暴乱成功。被白莲教匪抢占武库,裹挟灾民,此时乱兵人数恐不下一二十万,再加上鞑虏铁骑。必然使得山东各城人人自危,难以保全。真要到这种境地,朝廷不得不发大批边军剿乱,库腾汗此时正好趁机南侵。甚至俺答汗也会插一脚来捡便宜。
只是如今情形有变,而蒙古人却不知变通,还秉承这种战略,在杨博看来,这就是自寻死路。要知明朝时,通讯不便。信鸽这种东西,短程还行,长程传递信息,根本靠不住。库腾汗多半不知道山东方面情势有变,才会按既定方针调度。这便是一个破绽。
但此时济南那又是成为了重要节点。因为现在济南还在官兵手中,所以才能遏制蒙古人的阴谋。一旦济南失守,白莲教和蒙古人照样可以在济南裹胁大批百姓为军。到时候截断漕运,甚至扒开黄河,制造水灾,则局面将难以收拾。
同时杨博又分析了当前北边的防御情况。为了防备北边,蓟辽的兵力确实是不好随意调动的,但如果从京师抽调部分人马填补蓟辽防线,然后再从蓟辽换一支精锐部队出来下山东,则不会对整个北线安危构成太大影响。这支兵力数量不需要太多,但行动一定要快,因为济南到底能支持多久是说不准的。
最后,杨博上本请缨,愿自提京师骑兵数千之众前往蓟辽,总督各军。若不能大胜库腾汗,情愿自请斧钺。同时,也向朝廷请旨一道,到了蓟辽后即发精锐边军,前往山东解围。
杨博不愧为当朝三大谋主之一,对于库腾汗及嘉靖帝,分析的都分毫不差。他算定,王忬公然抗旨,虽是为了大局,但这种不知变通的倔脾气,在嘉靖皇帝的胸襟和严嵩的暗箭下,必然要遭殃。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挽救这位老忠臣的命运。至于济南不可不救,蓟辽又不可不守,这当世之间,也只有他自己能把两者平衡到位。
嘉靖听杨博说来头头是道,点头道:“杨卿真国之干城也。黄伴拟旨,准杨卿所奏。陆卿,你派锦衣卫前往昌平,传旨将王忬革职,押解回京,下诏狱待查!”
徐阶急忙道:“万岁,王忬抗旨不尊,其罪虽大,然其久在边关,于军务颇为熟悉。杨司马本次北上,尚须他在旁参谋一二,以效犬马。不如待北边大胜之后,再问其罪。”
嘉靖皇帝道:“这老儿猪油蒙心,脑筋糊涂,要他有甚用?这样吧,陆卿派锦衣卫随杨卿去昌平,待交接清楚后,再将王忬逮捕。”
徐阶听得王忬终究还是躺枪,心中颇有些无奈,却又不敢再争辩。这样看来,在天子面前,严家还是受宠颇深,尤其这新参合进来的严鸿,简直成了朝堂上的新贵。而在出永寿宫后,严嵩那阴冷的目光,更似一个直接的信号。严徐两家,弄不好是要开战了。
等回到泰山胡同的家里,只见张居正已在等候。徐阶微微一笑,对这位高足说了今日在永寿宫中的情形。说完之后,徐阶叹道:“本来济南救与不救,朝廷自有决议。便是老夫,也留有出兵山东的后手。只是天家为了一严鸿,不惜兴师动众,甚至将王督宪下狱。以此看来,严家势力依旧,我等的韬光隐晦之策,却尚需时日。哎,今日在永寿宫中,老夫不敢与严嵩争辩是非,却是对不起王民应了。”
张居正道:“恩师明鉴。济南之事,既然天子属意严鸿,恩师自不必去逆龙鳞。再则,济南之围,本也事关国朝安危,发兵去救,并非失策。只是今日议事中,被严嵩一党占了上风,以居正愚见,尚有一策,可以挽回三分。”
徐阶道:“叔大有何高见,速速讲来。”
张居正道:“恩师,如今之事,朝堂进退,全在天子。天子所以要救济南,则很大程度在于白莲宝藏。内库乏用,天子是一心要想白莲宝藏顺利进入内库。这其中的麻烦,则在于副使海瑞,其人傲骨耿直,必在其中阻挠,且海瑞的强谏之名,此次下济南之前,便已昭然。只要恩师上书,先调海瑞回京,留严鸿处理济南事务,天子必然明白恩师是为其着想。”
徐阶点头道:“叔大妙计。只是如今太仓空虚,却纵严鸿将本该入国库之金银,转至天子内库,以取悦为上者,终非社稷之福。”
徐阶并非那种脑袋一根筋蠢猪,什么君子重义,小人重利之类的理论问题,压根不是他要考虑的。但国用贫乏之下,好容易获得的大笔意外宝藏,却要转入天子内库,这一点却着实让这位忧国忧民的老臣有些不甘。
张居正道:“恩师,当初恩师曾教诲居正,重要的是留住有为之身,应时而为,顺势而为。为匡正朝廷,不得不邀宠于天家,而为邀宠于天家,又不得暂屈于小节。此金玉良言,居正铭记在心,不曾忘却。”
徐阶道:“叔大言之有理。今日永寿宫议事,我虽未与严嵩正面冲突,然而看他面相,以我不曾主张救援济南,似有芥蒂。”
张居正道:“居正看来,此事却不必担心。只要天家于恩师并无恶感,想严府也不敢轻举妄动。再则,若是严阁执意动手,以恩师此时力量,也未必怕了他。”
徐阶道:“话虽如此,此刻尚非与严府决战时。叔大,那严鸿此人,既算是你门生,你看他如何?”
张居正道:“此人托纨绔之名,实则行事颇有章程,更兼古灵精怪,不拘一格,惯于出奇兵,居正妄言,假以时日,此人实可成朝廷能臣。”
徐阶点头道:“看其破安定门杀人案,绍兴劫徐海,上书开海禁诸般事务,确非常人。此次山东之乱,他竟然能乱中求稳,连挫白莲教阴谋。考校其才能资质,实是国朝屈指可数的怪才。只是,这般人却为严府第三代,恐严贼党羽,又将加重矣。”
张居正道:“自来邪不胜正,恩师却不必为此担忧。然以居正看来,严鸿固是严惟中长孙,其背后的靠山,却是陆炳。”
徐阶道:“正是。陆严两党,朋比为奸,严鸿却在其中做了桥梁,正是分外难解。此次我授意东厂李彬查陆炳枉法之事,传言陆炳已尽知其表里。未知叔大以为如何?”
张居正道:“以居正之见,恩师使李彬查陆炳,本是敲山震虎的一步闲棋。如今已见严陆勾结甚紧,且在天家面前颇有根基,那么壮士断腕,舍车保帅,却也是不得不为。”
徐阶叹息一声:“如此,只得委屈李某了。”
济南城内,巡抚衙门,严鸿没有再披铁甲,而是身穿常服。紫青双侠照旧仗剑在身后护卫。聊充信使的兵丁和衙役,一个接一个的把消息报来,不过却令人越来越绝望。
“报!敌军猛攻东门,被我军打下去了,但东门的火药、箭矢完全耗尽!请中军无论如何,多少再调拨些去!”
“中军也没有火药箭矢了!回报陈将军,叫大家用石头砸,白刃相搏,务必挡住贼兵!刘百户,你带郭员外的一半家丁队伍去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