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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解释,就是在汪直被捉之前,就有人向海盗传递了汪直被捉的消息,这些海盗才开始集合,而后又有人兵进磐石卫,反过来做实了倭寇要寇略东南的消息。这其中分明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局势,把水搅混,以便自己从中得利。
严鸿一边想着,一边考虑着对策,此时队伍已经来到知府衙门附近,见不少皂衣翎帽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往来巡逻。在他们身边更多的是穿着短褐的民壮,这些民壮身材甚是魁梧,手中也拿了棍棒,有的棍头还用铜皮包了,着实有几分威风。
眼见胡宗宪的队伍到了,那些公差纷纷警觉,招呼民壮集结队形,迎了上来。为首一人四十开外年纪,远远跪倒道:“下役苏良材拜见胡三公子,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公子原谅。只是不知您带这么一队人马来,是要征粮还是派款?还请您把队伍带回去,需要粮款拿个条子过来,我转交我家府尊就是。”
严鸿见这苏良材说话软中带硬,知道是个公门里的老油条。胡柏奇道:“咄!瞎了尔的狗眼,我身边这位乃是朝廷派来视察东南的钦差,万岁赐字的严大老爷,今日前来拜见巡按王本固,怎么你敢挡驾?”
苏良材闻听,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钦差虎威,死罪死罪。只是钦差大老爷这许多人马拿刀动枪,小的这监牢里如今关着要紧的人物,不由我们不仔细几分。还望原谅。”
严鸿飞身下马,笑道:“罢了,没想到这些衙役也有办事认真的时候。你们这样尽职尽责任是好事,本官自不会见怪。快派人向王直指那通传一声。就说严某求见。”说着,又将自己的名刺递了过去。
苏良材不敢接他的名刺,只是派人进去通传。时间不久那人跑出来道:“王直指有请玺卿进去讲话,只是这许多人马。可不方便。便请钦差大老爷的护驾卫队,就在此地歇马。”
胡柏奇闻听怒道:“混帐!他王本固如今住在这腌臜所在,是他自己愿意,我们可不陪着他发疯。堂堂朝廷钦差,去监狱里与人相谈,他王本固是怎么想的?”
严鸿道:“胡兄息怒,王直指既然执意如此,我便进去看看,也是无妨。前者在济南。尸山血海里都走出来了。小小监狱。不在话下。”
他济南之行算是给自己镀足了金,这济南二字一出口,胡柏奇就没了话。只是怕他有失。带了四名贴身亲兵保驾,人人钢刀在手。留心戒备。
等到众人进了监狱,一人在监狱门口拱手施礼道:“下官王本固,见过严玺卿。”严鸿见此人生的一张长方脸,见棱见角,五绺须髯洒在胸前,细眉大目,五官端正,声若洪钟,端的是仪表堂堂。严鸿一见长相,一听嗓音,就知道这位爷是天生适合金殿骂战的材料。他微微一笑,也一拱手道:“王直指不必多礼,你我同属钦差,便少了这些客套吧,咱们有话进屋说。”
二人前后进了靠近监狱入口的一间房内。这原本是牢头休息之用,如今又收拾了一番,虽然简陋,但勉强也算能入眼。只是监狱内终年不见阳光,虽然是白天,炕桌上依旧点着油灯,旁边摆着文房四宝,纸上字迹墨痕未干,显然方才王本固还在书写本章。
二人落座后,严鸿道:“王直指勤于朝政,严某佩服,不知您这写的是……”
王本固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这乃是弹劾胡宗宪的奏章!”
胡柏奇一旁听着,圆眼直瞪,心道:当着我的面直呼我老子的名字也就罢了,你这遭瘟的东西,居然敢上书弹劾我老子,真该先揍一你顿,拆了你的骨头再说。
严鸿却是不紧不慢道:“哦?但不知胡大帅,身犯何律,要惹的王直指上本弹劾?”
王本固道:“胡宗宪身为浙直总督,总领东南大权,前后数年,糜费国帑以百万数,权不谓不重,饷不谓不厚,结果如何?倭寇猖獗官军不能制,反寄望于招安,失尽国格,似这样尸位素餐的官员莫非不该弹劾?再有前者我已经向胡宗宪建议,汪直小儿,意未可测,纳之恐招侮,他还是坚持要招安汪贼,结果中了对方的计谋,差点连浙江布防都被对方查了去。他如今还要请求释放汪直,这分明就是要养寇自重,以便独揽兵权财权。我身为朝廷巡按,代天巡狩,自当上书朝廷,请旨处置,断不会姑息养奸。”
严鸿不理会身后的胡柏奇一张脸早气的通红,只是说道:“哦?王公既然拿下了汪直,不知对方可有招认口供,承认其是来窥探我东南情形的?”
王本固闻言冷笑道:“自来这作贼之人,哪有自认罪行之理?若是人人都能自承其罪,那还要官法刑具做甚?”
严鸿闻听,心头暗惊道:“怎么?王公已经对汪直动了刑?”
王本固道:“那倒没有。汪贼之罪,磬南山之竹,难书其万一,他有招无招,也是一样,犯不上动用刑具。再者若是他挺刑不过,死于监牢,反到成了王某杀人灭口,这等污名,我万不肯承担。严玺卿今日来,莫非是要效法绍兴故事,强夺人犯么?虽然你严家在朝中权势滔天,我王某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尚有两三根硬骨头支撑,也不怕你鹰犬手段、权宦威风,有什么本事只管使来!”说着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一手撕髯,做出一副慷慨就义,杀身成仁的模样,这卖相当真不错。
严鸿见对方的模样,心中盘算,此人多半真如徐文长所说,图的是名誉。因此坐镇监牢,一方面是怕汪直被人放走,另一方面也怕他被害死,那样自己将来落一个杀人灭口,还如何养望?清流之中人物众多,但严鸿最受不了的,便是这般卖直养望之人。与他们讲沿海局势,他们根本不懂,也不肯听,反正这些加起来也没他们的名声重要。看现在这模样,分明就是想让严鸿打他一顿,这样一来,他就做实了对抗权宦鹰犬,刚直不阿,直犯权贵的名誉,于士林清流中,便有了他一号人物。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老爷!”大家眼前一花,却见一个年方二八妙龄,体态婀娜的女子从外奔入,一把抱住王本固道:“老爷!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奴家如何活下去?”她又对严鸿道:“严钦差,你也是朝廷命官,怎的如此霸道?我家老爷为民请命,求杀倭酋,有何过错,你怎能横施加害?也罢,老爷有尽节之心,奴家也惟有随之而去。钦差大老爷,你要杀,便请先杀小奴。”
王本固此时咳嗽一声道:“放肆!钦差面前,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退在一旁?当真是丢光了老夫的脸面,你若再如此胡闹,今后就休想再见老夫。”
那女子被他一训斥,就似惹了什么天大祸事一样,忙退到一边。严鸿没想到来了个搅局的,便趁机问胡柏奇:“这是何人?”
胡柏奇于杭州人物倒是熟悉,一端详道:“这是杭州西湖上有名的船娘,人称赛昭君的,我说怎么最近不见她出来做生意,原来是从良随了这老倌。”
严鸿暗自心惊,王本固这副大叔模样,加上这四十多岁的岁数,居然还有十几岁的姑娘倒贴,看来他这监狱生活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苦逼么。这一来倒好,权宦勾结倭寇迫害忠良,鹰犬残害士人,风尘女子救夫殉节,这戏码要是卖给谭纶,说不定就能写出个传唱不衰的好戏出来。
要知这个时代,文官士人才子跟娼纪相好不算丢人,反倒是一等一的风流韵事。王本固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只等着严鸿喊声抢人,自己把这戏圆满落幕。
哪知严鸿忽然哈哈一笑,对胡柏奇道:“你且带着人退出去,没我的话不要进来。”胡柏奇不明所以,但是临来时父亲有话,只要不是劫牢反狱,其他事全听严鸿安排,他只得依令退出。
严鸿又一指那赛昭君道:“王公,可否让如夫人回避一二?”
王本固道:“我与她只是诗文唱和,彼此投契,可未纳妾,玺卿不要乱语。”
那赛昭君闻听,幽怨的叫了声:“老爷。”
王本固哼一声道:“还不赶快出去!”
等到赛昭君也碎步出了屋,严鸿道:“老直指快快请坐,如今房中就你我二人,这事咱们仔细商量,不过这份功架还是先收了吧。”
王本固却不理睬,自顾摆着那慷慨就义的模样,严鸿笑道:“王公,你老真不必摆出这个架势。我这次是视察东南军务的钦差,说来这汪直之事,也是能插几句的。大家同朝为官,何必这样气汹汹?大家有理无理,且说上几句,我严鸿虽是个没学问的纨绔,倒也不是那死脑筋的人。若是王公的道理真是为国为民有利,严某愿助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