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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华成的伎俩其实就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连哄带吓让丁家掏钱拿好处出来,这说穿了真的一文不值。如果被海汉官方察觉到他这种做法,那恐怕他秦华成还会赶在小弗朗西斯前面被判个枪决。但秦华成胆子的确够大,他料定丁家这个当事人不会主动向外宣扬此事,整件事的知情人就这么有限的几个,而且丁家也没法查证落实他是不是真的按照承诺去打点了官府人物,所以才敢冒险行事敲诈丁家。
饶是丁峰这种老江湖,也没有能够当面确认秦华成所说是真是假。对于秦华成声称可以设法去打点关节,找机会让人在海汉大牢里对小弗朗西斯下手,他难以拒绝这种诱惑,但也不敢全信,要是万一失手,或是走漏了风声,同样会让丁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而且他很是担心秦华成办事不够牢靠,但如果当下就拒绝秦华成的提议,又怕这家伙记恨之下暗中坏事,毕竟像秦华成这样的一朝得势的小人物,成事可能不足,但要败事却是绰绰有余。
钱,丁家不缺,但丁峰也不会允许别人把丁家当成冤大头,随意找个理由来编排自己。秦华成要求的钱虽然不是小数目,但丁家稍微紧一紧也能拿出来,只是对于这些钱的去处,丁峰可不打算听之任之。
送走秦华成,丁峰便对丁平生吩咐道:“你找几个生面孔,从明天开始盯着秦老二,最好能掌握他每天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
丁平生道:“原来父亲还是信不过此人。”
丁峰面色平静地应道:“虽说虾有虾路,蟹有蟹道,但爹还是不相信以这秦老二的素质,能跟海汉高官搭上多深的关系。他要是敢耍小聪明,跟我们玩手段,那爹也不介意教教年轻人什么是规矩!”
秦华成却全然没有被看破把戏的觉悟,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家人见他心情似乎极佳,问起原因,秦华成却笑而不语。他自认脑瓜子不如大哥秦华明好用,所以大哥去了海汉衙门里当书吏,而他只能做个每日巡街的治安警,但这次的事情如能办成,那他也算是少有地独力完成了一桩大买卖。不过他也明白这事风险甚大,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分危险,所以哪怕是家人,他也很谨慎地保守着这个秘密。至少在事成之前,他都不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再告知给其他人。
而这场勾心斗角的真正主角,西班牙人弗朗西斯父子俩,此时却正被关押在距离马尼拉城约莫十里外的一处庄园里,与外界完全隔绝。
这个庄园的主人是马尼拉舰队的一名船长,但在之前便已经丧生于马尼拉湾的海战之中,海汉军攻至此地之后,便将这处庄园作为战利品充公了。而庄园的主体建筑,一座三层的西班牙式楼房,在战后也被军方当作了囚禁高级战俘的场所。
之所以要将这些高级战俘送到城外关押,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海汉军方不放心城内的环境,毕竟西班牙人在本地经营了几代人,其影响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拔除干净。如果把这些高级战俘关押在城内,军方担心越狱或是灭口之类的事件会层出不穷,而且民众对这些在押战俘的关注度也特别高,并不利于海汉行事,干脆就全部送到城外这处庄园实施软禁。这样城内的社会秩序能早日恢复正常,而这些战俘们的日子也能稍稍好过一点。
当然了,有资格能被列入这个软禁名单中高级战俘,其实也为数不多,战后对各处关押的战俘进行梳理之后,也才不到十几个人而已,加上像小弗朗西斯这样在战后才被囚禁起来的直系亲属,全部都关押在这个地方。前菲律宾总督阿拉贡内斯被释放之前,一度也曾被囚禁在这个地方。除了住在楼里的二十多名武装看守之外,外围还驻扎了一个连的部队,划出了大约一百亩地的禁入区,以确保不会有闲人闯入这个地方。
要认真说起来,小弗朗西斯会遭受关押还是因为受到了他父亲的牵连,如果不是弗朗西斯的城防司令身份,仅仅只是一名商人的小弗朗西斯并不会被海汉军抓到这里来。马尼拉的绝大多数西班牙商人在战后都平安无事,只要在战时没对海汉军有过武力抵抗措施,那大多数人在按财产比例缴纳一笔赎身费之后就能重获自由,还可以自行选择是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
当然了,对于小弗朗西斯来说,家世背景这种事并非他能够主动选择,如今被软禁起来也只能视作命运使然。一开始他并不理解海汉的措施,在他看来战败者要嘛被处于死刑,要嘛就该流放偏远海岛,但海汉人却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些西班牙官员。后来还是他父亲向他解释了海汉的意图,这些高级官员在过去各自掌管着马尼拉某一领域的具体事务,而他们所管理的这些领域的状况,在书面资料上往往缺乏明确细致的记载,所以海汉希望能从这些人口中拿到更详尽的供述,以帮助他们尽快地接手马尼拉地区的统治。
而弗朗西斯所掌握的情报信息中,让海汉人最感兴趣的地方,自然便是西班牙殖民当局在本地的军事部署状况和武装组织的详情了。虽然他的职务是马尼拉城的城防司令,但实际上殖民当局在整个菲律宾地区的陆上武装,基本都是由他在着手组织训练和部署。如果单以武装实力而论,当初殖民当局所能指挥的武装部队可并不差,只是遇上了海汉军这个超强的对手,全程都只能被动挨打,所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不过十之二三,自然就落了个惨败的下场。
但海汉军却并没有因此就看轻了西班牙武装,在战后依然是对弗朗西斯进行了多次提审,有时候甚至会达到一天提审两三次的频率。海汉军对于西班牙军队的招募、训练、编制、装备、作战战术等许多细节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而弗朗西斯无疑是最好的信息来源,因此在战后的这段时间,弗朗西斯大概算是这处囚禁地被提审次数最多的囚犯之一了。
小弗朗西斯也想过设法筹一笔款来换取父子俩的自由,但怎奈海汉人暂时并不打算放弗朗西斯离开,而小弗朗西斯的赎身要求也因此遭到了拒绝,只能继续被软禁在这里。好在海汉人对于这父子俩的羁押也不算太严苛,至少他们能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小弗朗西斯一度还曾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老丈人那边,他认为丁家是汉人出身,好歹也跟海汉人同族同宗,或许能设法通融一下关系,至少花钱保下自己父子俩的性命。但弗朗西斯对于儿子的这种想法却并不赞同,他对于两家的联姻关系有着不同的见解。
在西班牙统治时期,弗朗西斯家族与丁家的联姻的确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丁家获得了强有力的官场保护伞,船行的经营规模进一步扩大,而弗朗西斯家族则得到了生意资源和本地汉人族群的支持,城防司令的官职越发巩固,小弗朗西斯也因此得到了许多商机,在婚后的短短一两年里赚了不少。但这种基于利益的联姻关系到了时局动荡的时候,可就没什么稳固性了。
弗朗西斯知道有一句汉人的谚语叫做“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虽然是用来形容夫妻关系的一句话,但用在当下来比喻跨国联姻的两个家族似乎也挺合适。就算没有来自外界的任何消息,弗朗西斯也能想到丁家那个精于算计的老头此时应该并没有设法营救自己父子二人,而是大概在努力地与弗朗西斯家族撇清关系以求自保。自己的儿子指望丁家出面来实施营救,那可真的是想多了。
但父子俩围绕这个问题已经有过多次的争论,谁都无法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毕竟他们所处的环境完全无法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息,也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不过父子俩今天更换了新的讨论话题,因为在刚刚结束的这次提审中,海汉官员向弗朗西斯提出了一个建议,并且让他颇有一些心动。不过弗朗西斯没有当场答应下来,只表示自己还需要时间考虑,回来之后便与儿子说起了此事。
“你是说海汉人不但愿意给我们自由,还想……请你出面做官?上帝啊,这……这怎么可能?”小弗朗西斯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这里当了十来天的阶下囚,他对于获释的希望正一天一天地不断削减,而这个时候所出现的转机之大,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最初的期望值。
“这当然不是无条件给我的好处,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弗朗西斯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兴奋的神色,很显然这件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官……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海汉人究竟想让你做什么?”小弗朗西斯追问道。
“他们想要在本地成立一个傀儡机构,专门负责安抚和管理西班牙裔的民众。而这个机构如果让海汉官员来坐镇就很难服众,所以他们需要找一个傀儡来坐这个位置,本地民众都认识的人当然最理想。阿拉贡内斯已经脱身离开了,所以他们现在盯上了我。”弗朗西斯言简意赅地向儿子介绍了海汉人的打算。
“傀儡……”小弗朗西斯口中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不免有难掩的苦涩。
弗朗西斯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海汉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为了这份自由所需付出的代价着实不小。要是真去为海汉人充当傀儡,那就等同于彻底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今后可能再也无法安然回到国内——当然了,在现在这个环境下,谈回国似乎也只是奢望而已。
小弗朗西斯很清楚自己的父亲可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小人,更不会像总督阿拉贡内斯那样自私又懦弱,为了一己之私就会选择出卖国家和民众。如果他要选择投降,当初就不会在城内抵抗到最后一刻了。如今海汉人要让他去当傀儡,他又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
但小弗朗西斯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他应该当场就拒绝了海汉人的这种无理要求,那为何他还会跟对方说需要时间再作考虑,这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必要吗?小弗朗西斯提出了自己的疑虑,而答案则是再次让他感到了震惊。
“如果我拒绝海汉人的提议,那么接下来他们就会流放我们到海外某个地方去当苦力了。这还不是重点,最要命的是他们会把我们分开,亲爱的儿子,或许以后我们都没有办法再像这样面对面地说话了!”弗朗西斯的表情十分痛苦,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看得出这个状况可能比监禁和流放本身更让他感到痛苦和难以接受。
弗朗西斯并不害怕在战斗中死去,也不会畏惧在战后被对手处以极刑,但海汉人的手段显然更能为高明,他甚至怀疑这段时间对方安排他们父子俩同住,为的就是要制造出一个让他们生离死别的时机,以此来打击他的意志。
作为战败方的指挥官,弗朗西斯可以说失去了一切,当下最让他牵挂的也就是儿子小弗朗西斯了。海汉人把他儿子逮捕囚禁,其实他也料到了这或许就是为了在某一天用以威胁他就范,但没想到对方的目的是要他出面去当傀儡,而拒绝的代价很可能就是余生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就算他心坚如铁,也很难当场就拒绝海汉人的要求。
小弗朗西斯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不希望父亲背叛西班牙王国,但更不希望自己与父亲被迫就此分开,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