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凶案现场

庚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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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申时。

    苏大为跟着高大龙和小桑来到了一片巷子。

    这是长安县六十四坊中的永和坊。

    与丰邑坊只隔了个待贤坊,高大龙和苏大为对这里都十分熟悉。

    西市这边三教九流,贵人都不会住在这附近,一般朝中大员和门阀贵族住宅,都距离皇宫较近。

    永和坊与延平门较近,都属于长安的近外围。

    平民一般多住于此。

    一些不良人,也会在这里落户,图这边房子便宜。

    绕过巷陌,高大龙带着苏大为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指着其中一间:“就是这间。”

    苏大为左右看了一下,巷子没什么人气,没看到有陌生人。

    “这里的住户?”

    “原本有几家闲散户,出了事后,县衙派了差役来看过,我们的人就混在差役里查看了现场,然后以县衙的名义,封了这间屋,左右的邻居也清了出来,将他们迁往别处。”

    “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

    “若我们倭正营的人来查案,被那些人看到了,传出去不好。”

    “也是。”

    苏大为点点头:“进去看看吧。”

    外部的环境看过了,无甚出奇,就是一排低矮的土房,属于平民区常见的那种。

    这里距离皇城较远,房价便宜,在这里住的,也多为平民。

    凶案现场的房子左右清退出来,确实比较安静,方便查案。

    走到木门前,苏大为伸手一推,发现推不动。

    门上还贴着官府的封条。

    “门肯定得锁着,不然这边穷惯了的,保不准就把家里的东西给顺走了。”

    高大龙熟知三教九流的情况,以前在丰邑坊做团头前,就是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

    自然清楚这永和坊的四邻并非那么可靠。

    如果大门不锁上,只怕人家能把屋子给搬空了。

    现在贴了官府的封条再落锁,应该可保安全。

    “翻墙进?”

    苏大为看了一眼左右的土墙。

    这种小矮墙,也就一人多高,真要翻,随便来个贼一翻就进去了。

    “翻墙吧。”

    高大龙说着,脚底一点,身形腾空而起,飞过墙头。

    小桑抱着刀跟上。

    苏大为左右看了看,一纵身,手在墙头一拍,借力跃过。

    “嘶~”

    落地时,苏大为甩了甩手。

    高大龙回头向他好奇道:“怎么?”

    “墙头埋了碎瓷片?”

    “以前就有,别家倒是没见这个,可能是蛇头为了防盗。”

    “这家伙倒是心细。”

    苏大为又甩了甩手。

    以他的异人本事,些许碎瓷自然伤不到他,就是有些大意,掌心被刺得有点麻。

    “我们进去吧。”高大龙对他道。

    “等等,我看看这院子。”

    唐时小院是标配,除非实在是穷得不像话的,把院子都省了。

    那蛇头显然不在此例。

    这间土房虽然看着破旧,但也是有小院和主屋的。

    苏大为他们翻过墙,此时就站在前院里。

    院子当然不会很大,也就十几平的样子。

    正前方不远就是主屋。

    苏大为的视线在院中扫过,注意到院角有一角菜圃,现在里面种的植蔬已经枯黄,看不出种了什么。

    通往主屋的小道,好像夯实过,入脚平整。

    有钱人家一般用鹅卵石或山上凿下来的青石铺路,如此下雨不会泥泞。

    穷人家自然没那么讲究。

    能将小路泥土夯实,已经算是很用心了。

    小路两边摆着几个架子,看样子是晒东西用。

    不过现在架子早已散塌半边,看上去透着颓然之气。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苏大为向等在一旁的高大龙和小桑道:“可以了,进屋看看。”

    主屋的门倒没锁,半掩着的。

    高大龙伸手一推,灰尘噗噗落下。

    他看了一眼苏大为,也不理会掉落在头上和肩上的灰尘,当先走进去。

    苏大为忍不住道:“这房间闲置了多久?怎么这么大的尘土。”

    “老房子是这样的,房梁和土墙都腐朽了。”

    小桑在一旁说了一句。

    苏大为点点头,跟着进屋。

    房间不大,仅有的一扇窗从里面关着。

    所以空气有些浑浊,光线也不太好。

    苏大为忍不住皱眉,一口呼吸,吸到的全是潮湿的霉味,像是冰箱里的烂菜叶子。

    “什么东西腐败了?”

    “哦,可能是角落里有些血和碎肉吧,我们没动过。”高大龙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恶趣味的笑着。

    苏大为皱了皱眉:“你就不能别提这些恶心的?”

    “味道都在房里,你都吸进去了,我不说你就不恶心?”高大龙嗤之以鼻。

    “矫情。”

    “恶贼!”

    苏大为骂了一声,想想自己征西突厥时什么样的尸山血海没见过?

    好像真的有些矫情了。

    心里想着,他走到左手窗边,伸手把窗栓拔起,将窗户推开,让外面的光线进来。

    呼吸了一口窗外涌入的,带着土腥味的气息,他忽然想到,征西突厥时,冰天雪地。

    哪怕战阵中见到许多断体残肢,可还真没这种肉类腐烂,催人欲呕的气味。

    算了,人生不能想,再想晚饭就不用吃了。

    窗外的光像一道淡淡的,半透明的光柱投进来,落在屋内中心。

    四周被阴暗包裹着,气氛诡异。

    这道光,就是屋内唯一的光源。

    “这房子也太暗了,待久了怕得憋出抑郁症来。”苏大为挑了一下眉,视线顺着光开始观察屋内的情况。

    “抑郁症是什么?听起来像是一种病。”高大龙在一旁好奇道。

    “是一种精神上的病,会让人觉得生无可恋,情绪低落,严重的甚至自杀。”

    “你的意思是,这蛇头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

    “贼你妈,我哪有这样说过,这根本不可能……简直了,你试着自杀把自己头割下来试试?根本办不到好吗。”

    “我办得到啊。”

    高大龙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和霸府三府主斗时,我有一次自己断头,假死逃掉。”

    “我呸!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这世上能有几个蚺鬼?”

    苏大为被他气乐了:“至少这蛇头肯定不行,不然就不会被人斩去头颅。”

    说完,他挥挥手道:“别废话了,我没来过第一现场,你见到过,跟我讲讲,当时尸体在哪,什么姿势,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屋内空间不大,也就十来平的样子,小桑站在床边,苏大为站在窗口处。

    高大龙站在光柱正中,指着地上道:“就是这里,正中心,当时我们联系不上这位蛇头,派人来家里,结果拍门无人回应,后来就翻墙而入,发现主屋也是从内锁上的。

    拍了半天门后,破门而入。”

    苏大为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卧室门。

    门栓是断裂的,正好与之对应上。

    “崔六郎手下进门,一眼就看到跪在这里的蛇头。

    人没错,但是头没了,就一个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跪姿。”

    那画面,想起来足以令人汗毛倒竖。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跪在当中,脖颈以上头颅不见了,尸体兀自不倒。

    飞溅的血水在墙上,地上,房梁上,倒处都是。

    好像是用血水洗过一遍。

    “蛇头的死,距现在有多久了?”

    “大概十来天。”

    苏大为视线投在地上,再移到墙上,床上,房梁上,各处都见到有暗红色的斑块。

    起先没在意,现在才知道,那些都是从脖颈动脉里喷出的血。

    “仵作怎么说?”

    “一刀断首,刀刃沿骨缝透入,干净利落。”

    “头颅呢?”

    “现场没见到,我们在院子里各处搜索了很久,仍没找到。”

    “无头之案。”

    苏大为自言自语道:“不对,你刚才说崔六郎手下来时,门是从内部锁上的。”

    “没错,这也是我没想通的地方。”

    高大龙指了指窗子:“不光门,窗子也是,这个屋子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根本进不来。”

    小桑一直沉默,这时开口道:“我觉得,斩杀蛇头的人,或许跟他认识。”

    “哦,说说你的想法,为何这么说?”苏大为的目光投向他。

    “我是用刀的,我知道要一刀斩人头颅,而且从骨缝透入,这样一刀,究竟需要怎样的技艺。”

    小桑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闪:“以有隙入无间,此人要么就是用刀出神入化到了极致,哪怕蛇头见他挥刀砍来,也躲闪不及。

    要么就是熟人做案,双方认识,所以蛇头放松了警惕。

    从现场来看,死者是跪姿,这是待客的姿势,而且现场似乎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所以我猜想,双方是认识的。

    见面说话时,对方起身,站到死者身侧。”

    小桑说着,从桌边上前几步,对着房间正中心,用手比出一个挥刀动作:“然后出其不意,拔刀一斩而下。”

    苏大为思索着,眼前仿佛浮现当日的画面。

    一个衣着凌乱,有些不修边幅的西市下九流,蛇头跪在房里,向客人正在说着什么。

    客人起身,有意无意走到窗边,将窗合上。

    然后此人一边点头附合蛇头所说,一边走到他身边,突然抽刀……

    “就算这样,能如此顺滑的一刀斩首,此人用刀之准,下手之狠辣果决,恐怕长安中那几个出名的刽子手都未必能办到,如果双方不认识,在挣扎对抗中,就更不可能这样斩人首级了。”

    小桑一口气说完,摸着自己的刀柄,后退两步,身体沉入阴影中,重新沉默下来。

    他的话,令苏大为不由深思。

    有道理。

    小桑说的确实是有道理。

    苏大为自己亦是用刀高手。

    凭心而论,如果在交战中,要劈死对手不难。

    但是要像杵作验报里所说,从骨缝透入,干净利落的一刀断首,那就非得看运气了。

    运气若不好,一刀斩在颈骨上,没准横刀都会崩豁口。

    人的颈骨极其坚硬,这一点,只有在战阵中经历过的人,又或者常年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