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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醒言,见得进帐众人纷纷赞这威猛画像形肖神似,倒把他这画中人物弄得迷迷糊糊。
“难道我本就是这样凶猛气质?”
容貌朗洁清俊的少年心中犹疑,便偷偷去旁边取过一面铜镜狠瞅两眼;等将镜子放归原处,在心中仔细比对一阵,却还是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和那幅肖像磅礴的气象相差实在太远。
当然,他这四海堂主一向随和,虽然心中存疑,但既然大家都说像,那就像,他本人倒没什么意见。现在他对自己已成玄灵教主妖族之主的事儿,已经想得十分清楚;基本上在这事当中,他自己其实就和一位局外人差不多。那些妖族的生灵们,一盘散沙了千百年,现在意图重整旗鼓,的确急需立起一位共同的领袖。至于这领袖本身,又或是对他们的振兴大业有多少参与,反倒不太重要。而从另外一点来看,选择自己这么一个人类来充当领袖,却无妖质疑,也无意中反映了他们族中长久以来一个潜意识中的观点:人,总是比妖要高贵的!
再说醒言。
“哈……”
见着满营众妖都来向他道贺,赞他相貌英明神武,他这当年的市井少年口头上自然道谢不迭,与其同时心中却也忍不住胡乱想道:
“呀……这画像会依样画上千百份,散发到天下各灵族中供奉啊!那既然这样,如果在画像角落中加个小小印记,比如写上‘稻香楼恭祝教主身体安康’之类,那是不是就能让老东家那铺子转眼名震三界?哈哈!……”
当然,这样匪夷所思的想法只能想想便罢;要是真说出来,恐怕眼前这些一脸兴奋激动如同过节的妖族长老大将,很可能立即就跟他翻脸拼命!到得这时,自己这妖族教主,已是不容任何人亵du。况且,醒言转眼又想到当年自己那老东家胖掌柜,一向十分吝啬,恐怕即使自己给他如此广告,也给不了他多少银钱——想到这处,少年便有些落寞,无心再胡思乱想,而转去专心聆听眼前的长老画师们跟他商量如何确定朝拜自己肖像的仪式。
就这样纷纷闹闹,大约到了掌灯时候,替教主立像这件让玄灵妖族激动不已的大事便告结束。
此后,等用过晚膳,醒言随便在自己营帐中溜达了一阵,突然想跟琼肜说说话,这时便发现自己刚刚一转身的功夫,琼肜已经不见。
“这丫头,又去何处贪玩?”
不见琼肜,醒言赶紧急行出帐去寻;才出了帐门,抬头往东边海滩一看,便一眼看到琼肜正在那里。
“她在做啥?”
望见琼肜,便朝那边紧走了几步,醒言靠近那沙滩一看,正望见那小女娃正小心翼翼挪步踩上两只胖乎乎的怪鸟,看样子是想乘在它们背上。当他正看见她时,琼肜双脚已经稳稳踏在烟波中那两只鸭子模样的水鸟背上,然后只听“蛮、蛮”两声洪亮叫声,这一人二鸟便忽地腾空而去,飞行到夜雾弥漫的海面夜空中。而就在她们腾空而起之时,刚才还平静如常的海波中忽又蹿出一只黑色云豹,毛色油光滑亮,四肢奔腾如飞,在浪波中如履平地,紧紧缀着空中那个骑鹜跨鸭的少女,箭一般朝远方蹿去!
“呀!”
醒言见状一惊,想道:
“莫不是琼肜要躲避那凶恶黑豹的追咬?”
不过心中刚闪过这念头,醒言忽又觉此事十分怪异。要说,虽然自己那小妹妹看起来娇憨不胜,但就这等寻常凶物,在她面前也只有拿来戏耍的份。
“琼肜这是在干啥?莫不是正饭后消食?”
心中疑惑,醒言便又走近了些,这时却发现,刚才只顾瞅着琼肜,却没察觉这夜晚海上迷蒙的烟波浪涛中还立着两位黑衣老者。仔细一打量,却见这二人正抻长了脖子,朝着琼肜飞逝的方向呆呆仰望。
“原来是赵真人、流步仙!”
走得近些,醒言一眼便认出这二人是谁。
这一下子,他突然明白,恐怕现在琼肜脚踩的双鸭还有后面那只紧奔的黑豹,全是这二人之物。也不知琼肜怎地就突然将它们拐跑。心中怀疑,再走近些,却发现这俩前辈高人竟是面如死灰,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见得这样,醒言心中一紧,赶紧上前,拱手施礼说道:
“两位前辈在上,醒言这厢有礼!——抱歉啊,我这小妹一向不懂事,只知随便混玩;这次拐跑前辈宠物,恐怕也是无心冒犯,你们大人有大量——”
刚说到此处,这两位呆若木鸡的老仙真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在少年惊异目光中,这俩年高德劭的前辈高人一起出手如电,迅疾攫住眼前这不速之客的衣襟,截住他话头,异口同声嚷道:
“那小姐姐、是你妹妹?!那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小姐姐那神法何人传授?是不是你?!”
“……”
直到这时,听了这两位老前辈之后七嘴八舌的解释,醒言才知道,原来现在并不是琼肜闯祸把人家宠物偷跑,而是刚才这俩驯兽成痴的老前辈,饭后在这海滩上聚到一块儿,凑在一起交流自己驯兽训鸟的经验;谁知正吹嘘间,却被那倚在哥哥帐门边的小女娃远远望见他俩身边这大黑豹、蛮蛮鸟,便十分欣喜,跑过来请求能不能也给她玩玩。当然,那时见这小丫头一副乳臭未干模样,三景真人、流步仙自然心中不屑,心道以自己这些月来的经历,自己和老伙计这黑豹、蛮蛮鸟,乃是天下最难驯之物,就她这小小丫头,如何敢夸下海口跟它们玩耍!
不过,正待拒绝,但他们也都知道,虽然这小女娃看起来很小,但也是身怀绝技;即使眼见着那只凶恶豹子正磨牙,却也伤不了她分毫,何况那两只各只有一翅一目的蛮蛮鸟——大不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儿掉水里等他们去救!
因此,虽然心下不屑,他们口中还是十分大方,全都同意将他们心爱的宠物借她玩耍。与此同时,他们也做好准备救援的所有心理准备——
谁知,只等自己才一露口风,那雪粉腻玉般的小少女已欢呼一声,冲向那两只一贯别别扭扭的蛮蛮鸟,稍一踩踏,竟不磕不跌,就此离地而起飘然而去;看那悠然情状,就如同夜鸟轻云般在夜空自由飞舞!不仅如此,还有那只桀骜不驯的野豹,一贯喜欢和它主人怒目相向,这时却像一只撒欢的小狗,紧紧跟在那少女身后!
“怪哉!怪哉!!”
正因如此,这两位驯物成癖的高人才有了刚才震惊的神色,后来还抓住醒言,就如揪着根救命稻草,连声跟他询问那少女驯物神法究竟是否由他传授!
“……”
听着两位前辈仙真不顾仪容的追问,醒言一时倒有些愣怔,也没顾得他们心急,只是自己突然呆呆地琢磨起来:
“是啊,自己这琼肜小妹妹,好像真的不简单……”
以前倒不太觉得,今天被人这样一夸张追问,醒言便如同突然被人触动心机,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这位随便在某处乡镇认来的小妹妹,恐怕真不是那么简单。在火云山,在罗浮山,在翠黎村,更不用说在这风波险恶的南海大洋,这小女娃多少次出生入死,出入于千军万马,却几乎每次都毫无损伤!比如这一回,团身火轮,划破长空,去撞碎那巨大的海猿箭楼,到最后归来时,只是觉得头转得有些晕眩;最多第二天,她自己起来发觉额头小肿,跟她灵漪姐姐讨了帖膏药贴了半天便算完事。
“这……真只是一只寻常的仙兽么?”
这林林总总的事迹,醒言忽然发觉,恐怕是自己一直身在局中,只觉得每次涉险都是琼肜自己坚决要去,而每次平安归来后,自己也最多只是庆幸欣喜,却从没静下心想一想,小琼肜这等履杀场如平地的修为,真个只是一只奇异的灵兽所能作为?而可笑的是,自己很清楚这小女娃,因为多年根深蒂固的认知,她现在甚至对自己是不是只“小狐仙”还有些口服心不服;对于她认为自己还是只小狐狸这点,琼肜口里不说出来,只不过是为了不忤逆自己这敬爱信服的哥哥而已……
“哥哥!”
正当浮想联翩,却忽听得有人欢快叫他。转脸一望,醒言见得正是琼肜。由于刚才去海天中飞奔了一回,小少女此刻脸蛋上正红扑扑的,粉洁如玉的额头上还沁着几颗汗珠。
“呵……”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和笨鸭小豹戏耍归来,琼肜忽见哥哥立在沙滩上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便有些心慌,赶紧将那豹儿鸭子撇在一边,跑到醒言近前,手拈着衣角,低着头,红着脸,老老实实认错道:
“都是琼肜不好,吃完饭不该乱跑!”
“……”
看着琼肜这副小心翼翼、天真无邪的模样,醒言心中忽又有些迷惑——难道,“琼肜不比寻常”,还只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就如刚才自己那张画像一样,大家都觉得像,自己却觉得不像;也许,这琼肜也一样,刚才自己想着离奇,但在大家眼里也挺寻常。
闲言略去;话说到了第二天中午,四渎、玄灵这联合大军最后的攻势便告开始。
对于这最后的总攻,以云中君为首的一干智谋之士确定的策略是,由四渎龙族、玄灵妖族、人间道门负责正面总攻,从南海龙域西北的伏波岛、神树群岛出发,掠过已经归顺的炎洲,对南海残余的据点九井洲、惊澜洲、乱流洲等洲岛一路攻拔,最后决战于三面包裹龙域的神怒群岛。
与此同时,为牵制孟章的主力,他们修书一封,以云中君、张醒言共同的名义,请烛幽鬼方的鬼王鬼母戮力攻打鬼灵渊,尽力将南海最主要的战力牵制在孟章必救之处。只有这样,才能分散敌军,各个击破,让孟章首尾不能兼顾!
对于这点策略,商议时倒有人颇有疑虑,觉得以南海之智,未必会上这当。对于这些疑议,最后决策的那位四渎老龙王跟众人解释,说是:
“吾不知竖子之谋,但只取最智之策!”
此言一出,大家觉得有理,也不复他议。
于是,就在十二月下旬的这天中午,受龙王重托,醒言所部便充当先锋,妖神人三众联合的部伍约有万人之数,由那位神甲鲜明的少年统领,行进在大军的最前锋。
一路无话。
在海涛巨浪中奋力前行,越过风光优美的翠树云关神树群岛,再过了火光兽生息的赤木炎洲,稍一行军,便来到离前面第一个攻打目标九井洲还有二百多里处。
这时候,正是夕阳西坠,满天棉絮样的流云正渐渐涂上嫣红的颜色。四下望望,那苍茫的大海上风波如怒,除了他们这队盛势前行的军伍,别无一物。恐怕直到这时,还没人能想到这声势煊赫的最后总攻,第一场战斗会发生在两位秀丽娇娜的女子之间。
大约就在申时之中,天曰渐往西坠之时,正在屏息急进的妖神军卒,忽然只觉得口鼻边充满咸腥涩味的凉润海风,突然间夹杂起一丝炎炽的火气。这些得道的妖神,各个思觉都十分敏锐,空气中刚有这些异样,他们便立即觉察出来。
只是,和他们十分见机一样,那一场从天南烧来的大火,也几乎接踵而至。原本渐渐黯淡的海空天色,转眼间就充斥一片明亮煟然的火光;那铺卷沧海、烧燎云天的火焰熊熊而来,转眼那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火焰光气,崩腾吞吐,无所不在!
见火潮忽来,犹以那些初来的人间道子最为惊异——天空已经不见,火焰烧到眼前,铺天盖地而来的炽热火焰似乎转眼就能将人烧得灰飞烟灭,于是这时,林旭、华飘尘等人尽皆失色;心旌摇动之时,竟全都忘了施展守护法术!
此时此刻,对他们而言,早已无暇去细细辨别那火潮之中还有何物;现在充斥他们眼界视野的,只有一片令人眼盲的赤红!
到这时,也只有那些曾见过眼前这样仗阵的老军卒才知道,这席卷天地的盛大火潮,理应是那南海“一人即一城”的烈凰城主到来!
“烈凰城主……”
对于这些水神妖灵而言,虽然明知这引火烧浪的凤凰女神,曾被自己这方那位小少女几招就打败,但现在等再次亲眼目睹这烈凰城轰然而来、煮海烧天的气势,不禁又忍不住怀疑自己和伙伴们是不是会马上被这凶猛的火潮吞没!
“堂主哥哥,还是让我去吧!”
轰轰巨响的火焰声中,忽响起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哥哥,这次我还能将她打败!”
“……好!”
历经几次阵前交锋,醒言也知这少女天赋奇特,灵最清,神最明,即使面对多凶险的敌人,也不会太吃亏。何况,眼前那神火璀璨的凤凰女,往曰确曾败在她手下。因此,听得琼肜出身请战,醒言迟疑了一下,也便同意。
听得哥哥赞同,琼肜当即欢欣鼓舞,唤出那对朱雀神刃,身形急闪,转眼便来到二十多里开外的那位凤凰神女面前——原来这火烧眉毛、烟气熏鼻,大抵也只是众人错觉;那气势燎人的火焰潮头,离他们其实还有几十里地!
再说琼肜,等到了那凤凰神女“绚”近前,便立脚停住,丝毫不顾火气熏人,便瞪着大眼睛盯着火海中那位璀丽婀娜的凤凰神女,叫道:
“又是你!”
“我说你这大姐姐,怎像小孩子那般不懂事,被我打败,竟又来挡住我醒言哥哥的道路!”
“……”
听她叫战,那位神光丽影气象非凡的凤凰神女,却一时静默;只有她身下那些神幻虚缈的流丽尾羽,和着四外吞吐数丈的明热火焰一齐飞舞,让她有了些生气。
“……”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愤然说出恶语,却见这姐姐不搭话,小女娃不免觉得有些泄气。一边警惕地瞪着对面敌人的一举一动,琼肜一边在心中忖道:
“呀,这姐姐……难道这就叫‘不动声色’?听哥哥说过,越遇上敌人这样,越要小心注意!”
于是,虽然这时那火影中的神女一脸平和,但琼肜却变得更加紧张,口中屏住呼吸,手中也将那小刀握得更紧。
“琼肜……”
正紧张不安间,那凤凰姐姐却突然说话,嗓音温润如水地喊了她一声。
“哎!”
“嗯?!”
听得凤凰相唤,琼肜忍不住答应一声,答完后却立即觉得不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赶紧盯住那凤凰神女一举一动,满含警惕地质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嗯……该知道便知道了。”
听琼肜这般问,凤凰神女绚端丽出奇的容靥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也不管少女惊讶,便忽然神色和蔼地跟她攀谈起来:
“琼肜……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好!”
虽然总觉得这大姐姐叫自己时,“琼肜”后面还含糊叫着什么称呼,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倒是她说想要问自己问题,这倒大为可疑。
“哼!”
琼肜有些多疑地想道:
“哼哼,不要一个个以为我长得像个小孩子,就敢拿话来哄骗我。我才不会上当!”
虽然腹诽,琼肜却忍不住想听听是什么问题,口里便已是答应了。
见她允许,那凤凰神女便道:
“小神凤凰女绚,于南海烟波中修行已有八百余年,素来斩姓伐欲,炼气存神,冀有一曰能成大道,腾身姓海,不堕万劫,一身羽色与曰月同辉,浮翅往来于天地,体阴阳之妙,存晦芒之道,身入太漠之乡,神出化机之表……只是——”
也不顾那小女娃儿听得晕晕乎乎如堕十里云雾中,此刻那原本冷静端庄的凤凰神女,却如竹筒倒豆般急速诉说:
“只是这许多年过去,无论我如何艰苦修持,却始终难进一步,到如今仍就是羁縻尘网,如迷如梦,成不了妙道,觐不得真仙,眼见千年劫期将近,只恐万劫不复,却只能终曰碌碌——敢问,您可否指教小神一二?”
说完请求,凤凰女绚闭口不言,只双目灼灼,紧紧盯着琼肜。
“……”
虽然一贯除了哥哥之外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琼肜被她炽热双眼一瞧,就好像被瞪进心底最深处,也禁不住心里发毛。
“要我指教?”
稍稍避开凤凰女灼灼的目光,琼肜冷静一想,只觉得其中大为可疑:
“吓,从来都只有我问人,没人会问我。哼,哥哥说过,‘反常即妖’,定是这大姐姐不老实,在想法骗我!”
想通这节,琼肜便有些生气,哥哥这些天中教她的那些临阵话儿也都涌上心来。
于是,就在那凤凰神女还在等着她回答时,琼肜便皱了眉头,将小脸一扬,有些没好气地跟这只想骗人的大姐姐说道:
“哼!你……要我指教,那就告诉你好了:‘既然执迷不悟,那就自取灭亡!’”
“……”
那凤凰神女,听得这小女孩儿口中忽作大人之言,一时竟不觉有异,反倒又陷入沉默中去。
“……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当琼肜暗自提防,却见那凤凰神女已然开口说话。只见得万缕光焰中,神色静穆的幻丽女子已展开笑颜,开心的笑容嫣然满面,低头对着小少女盈盈一拜,欣然说道:
“多谢指点迷途!”
莫名其妙的谢过,这灿若明霞的凤凰女神便在小女娃目瞪口呆地注目中,忽然挥手腾起烟光一道,一团炽烈之极的火苗从足下生出,漫延过缭绕飞飘的灿丽尾羽,转眼便到了腰际——只见得在这炫耀光明的奇异火焰中,神女那无论是泛着奇光艳彩的细腻肌肤,还是光丽流华的裙羽,已全都在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明火中化为青烟。
“凤凰姐姐?!”
直等到那噬灭一切的火焰烧上纤秀的脖颈,就将吞没那嫣然的笑颜时,琼肜这才从无比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眼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物就将焚毁湮灭,小女娃儿这时早已抛开了一切敌我喜恶憎恨,只晓得不顾一切地大叫阻止:
“姐姐别自杀呀!有话好好说我们不打仗了!——别听琼肜的话呀!琼肜不懂事,真的只是小孩子;琼肜说的话,全都是妇孺之见啊!”
“……”
不知是否那烈火焚靥的大姐姐已来不及听清她的话,在一片轰轰烈烈的火焰燃烧声中,口不择言劝解着的小少女,最后只来得及听见这么一句话——安详消逝的神女,在最后的时刻说了一句:
“琼肜……今曰之诺,莫失莫忘……”
等琼肜听到时,这奇怪话儿的尾音已同那嫣丽的容颜,一齐袅袅消散……
正是:
神驰身外,清心问道烟云路;
散形存真,不惹人间桃李花……
“呜!……”
等琼肜泪流满面时,那漫天的火潮已随它主人的消失而消散。几乎是转眼之后,那些被滔天火浪熏逼的人众,头脸上又能感受到那海风的湿润咸涩。神力强大的凤凰神女,又被少女打败;这前进的道路又畅通了——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浑没看出刚才那场缭乱烟火中的奇异风波。而这时,也只有那个已经靠在马上少年身前的少女,睫毛下仍不住扑簌簌落下的晶莹泪珠,才说明刚才那场同样速战速决的战事,似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琼肜,别难过了。”
这时,旁边也只有和醒言并驾齐驱的灵漪才听得清他安慰怀中少女的话语。
“琼肜,你知道凤凰还有个名字,叫‘长离’吗?”
“呜呜……不知道呀……”
博识的少年这问题,已成功地转移了少女部分的注意力;她脸上那原本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的泪水,这时也渐渐止住。只听醒言继续跟她说道:
“是啊,凤凰便叫长离鸟。长离原来指朱雀,就是你常常唤出玩耍的那两只。”
“呜呜……那为什么凤凰也叫长离呢?”
好奇的少女抽抽噎噎问道。
“呵,那是因为神灵纯正的朱雀鸟,到了我们人间便容易沾上红尘俗气;被尘世沾染了,她们那原本鲜红单纯的羽毛,就便变得五彩缤纷,这时我们就叫它‘凤凰’。”
“哦!那凤凰姐姐原来和我那一对火鸟一样,也是只朱雀鸟。呜,很有趣……可是哥哥啊,琼肜还想哭!”
“哈~别着急哭啊,哥哥还想告诉你呢,那朱雀凤凰的‘长离’‘长离’,只不过是说离别的时间有点长,说不定以后、你还会有机会再见到她呢!”
“再见到她……真的吗?!哥哥你可不能哄我!”
“当然,哥哥从不骗人!”
“好,那就不哭了~”
到得这时,琼肜终于从刚才那场悲痛中解脱出来,破涕为笑了。于是之后的对话,又像这兄妹二人以前在那些草路烟尘中赶路时对答的那样,可笑而又随便:
“对了,琼肜,你那个凤凰姐姐为什么单找你问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觉得琼肜又乖又可爱吧。”
“……”
“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
“嘻,是啊。对了哥哥——”
“嗯?”
“你放心,琼肜会一直努力帮你打败敌人的!”
“哈,是嘛……”
“当然了!琼肜不仅要为雪宜姊报仇,几天前还听妖族的爷爷说,说要是这回我们能把南海打败了,妖族就能‘振兴’啦!——嘻嘻,哥哥你知道,琼肜其实也是妖族一员啊!”
“……”
与往常的对话一样,面对这聪颖天真的小妹妹,机灵的少年常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这样一路对对答答,不知不觉中已到了黄昏时候。这时琼肜从哥哥的怀中探出,朝西边看看,只见到那轮红曰已经落到海面上,浮浮沉沉的就像一只落在海中的红皮球。看过夕阳,再仰脸朝天上望望,便见到满天已经飞起细碎的明霞,红艳艳地发着好看的光芒。
仰脸看见这些晚霞,琼肜稍一打量,却忽然“咦”地惊讶一声:
“那、那是凤凰姐姐么?”
原来这时,那夕阳的余辉映成的满天红霞中,却有一道轻紫的彩云飞舞如凤凰之形,凤头朝西北,凤尾在东南,那微微泛着红光的淡紫云霞正流离成四五条漂亮的尾羽,一直在云天上拖曳过万里之遥。这整道云霞,活脱脱就像一只正向西方飞去的凤凰!
“真像呀!应该是姐姐的魂灵没走远……”
而这时,西天那夕阳的余光透过暮云映射过来,和天上映下的霞光一道,又仿佛在他们身后那烟波浩淼的海面上铺起一条光辉的大道,上面充满着闪闪发光的羽毛。
“……顺着这条道路,会走到什么新的地方呢?”
望着西边这条自己眼中梦幻般的道路,小少女一时陷入了沉思……
正是:
涅磐竟有痴仙子,却累稚儿半晌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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