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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也在等待,有一个知心爱人!”
庞雨站在药铺天井之中,抬着头眯着眼,左手捂着心口,右手缓缓的向斜上方打开,一脸的沉醉。庞雨老妈、老爹、周月如、庞丁四人,八只眼睛小心的看着行为古怪的庞雨,大家面色十分严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庞雨收起抒情的手势,四人才同时松一口气,
原来庞少爷不是又变傻了。老妈老爹都恢复满脸笑容,自从退婚之后,庞雨就像变戏法一样,先后给了家里三十多两银子,大大缓解了庞家的资金链危机,药材又开始周转起来,庞雨爹妈的脸色看
着都红润不少。而庞雨本身的开窍,就更像上天给了庞家一个大礼包,连带着爹妈看周月如也并不像仇人,反而有点像恩人的味道。
“怪模怪样的调调。”周月如埋头用一个石药杵捣药,抬头看了庞雨一眼,“当日你说周家坏了你婚配,要是刘婶这次应了你,是不是该给奴家减些银子。”
“闺女也歇会,过来喝口水,一来就干了这许久了。” 老妈对周月如说完又转向庞雨,“那就给闺女少些,这闺女啊懂事又勤快,不能薄待了人家。”“妈你怎能胳膊肘朝外拐,这才几天呢,就闺女闺女的。”庞雨转头对周月如道,“合同就是合同,一文钱都不能少。不过少爷奖惩分明,鉴于你这两日的表现,少爷我还是
满意的,说话算数,月底就会给你奖金。”
“有多少奖金?”“一两!”庞雨大方的道,“明日开始,若是衙门没有说定的差事,你早间便直接去余家娘子那里,她要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就把她当个受伤的,一定照料好了,先领二两银
子…算了,过几天再领吧,少爷我自己都没银子了,总之有啥花费你都不能让她掏钱,隔三差五再买点小东西去。”
周月如听到一两银子的奖金,嘴角抽着笑了一下,大概是想起那九十两的损失,实在高兴不起来。
老妈在围腰上搓搓手,转头对庞雨道,“咱说归说,刘家的亲可结不得,要不是那白胡子神仙,咱们至今都不知道庞家的运道原来都是被那门亲压的。”
庞雨在心里便计算了一番,庞家药库损失了七八十两银子,自己给家里三十两,还差着四五十两,如果刘婶答应给聘礼,基本就能把损失找补回来。于是一本正经反驳道,“但白胡子老爷爷也说了,那是因为聘礼给得不对,只要刘婶答应给咱家聘礼,这亲不但不是劫数,还成了福气。为人处世,讲究一个行善积德,能
帮刘家一把,人人都说老庞家大度,自己还能有个福报。所以这事不用讨论,都听我的就行了。”老爹老妈都皱着眉头,他们对刘家亲事心有余悸,对刘婶这个亲家母更是嫌弃,但庞雨掌控着白胡子爷爷的渠道,俨然是白胡子神仙的发言人,怎么说都有道理,连老爹
老妈也不知如何反驳。
正当二老还在思索理由的时候,只听门口有人叫喊。
“二哥在家么?”
“何仙崖?”庞雨心中略微奇怪,何仙崖白天在衙门碰到几次,分别不到半个时辰,有什么事要这时候急着找自己。
到了前面药铺门面,只见何仙崖身边还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子,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这是…”
“二哥,这是预备仓的仓大使袁哥,他听说你受伤的事儿,特意来看望二哥。”
何仙崖说完对庞雨挤挤眼,庞雨立即想到这仓大使必定是得了消息,知道庞雨要参与巡查仓廒,是来联络感情的。其实桐城县并没有设置仓大使,预备仓管事就是个仓夫,明面上的地位跟衙役也差不多。因为预备仓在县仓中排在首位,何仙崖以仓大使这个官职称呼他,算是非正式场
合的一种尊称。“哎呀,庞兄弟啊。”袁大使一上来就亲热的拉住庞雨手臂,“才听说你受伤之事,可惜近日事务繁忙,一直未腾出功夫,今日下值早一点,去皂隶房寻你,可也巧了,正好
碰到何兄弟,这才寻得庞兄弟住处,特来聊表同僚之谊,扰了庞兄弟休息,还请勿怪勿怪啊。”
“袁大使哪里话,快请屋里坐。”
“庞兄弟先请。”袁大使不停推辞,推着庞雨先进正屋。
袁大使进屋后,把手中大包小包放在侧坐后面的墙边,庞雨看到的,至少有一根猪腿。“袁某每日守仓有责,升堂时大多不在,还是听衙门中兄弟说了庞兄弟的见识,能入得县丞大人的眼,当真是了得。”袁大使笑眯眯的,“这些都是内人家里自己产的,给庞
兄弟补补身子。”“袁兄使不得,都是衙门当差,大家都不易,岂敢让袁兄破费。”庞雨当然并不准备退回去,也不等袁大使客气,就对着天井中的周月如道:“还不上些米汤,没眼力价,听
到没!”
周月如正看着地上的礼物发呆,被庞雨一吼被惊了一跳,瞪他一眼后拍拍围腰上的药渣子准备去厨房。袁大使以为是庞雨的媳妇,连忙阻拦道:“就不劳动嫂子了,袁某今日就是来看望庞兄弟的,也是前几日才听说此事,心中一直担忧庞兄弟伤势,以致夜不能寐,今日见庞
兄弟无碍,便放下了心中大石,但庞兄弟终归是伤愈不久,在下也不便叨扰。”
周月如听了嫂子两个字,停下咬着嘴唇瞪着袁大使,目光不太友善,袁大使心下奇怪,自己刚才说得并无不妥,为何像得罪了这庞嫂子一样。袁大使没空思考这事,又转头对庞雨道:“庞兄弟安心养伤,在下也听说了是城南的周记纸铺干的,那掌柜是陕西客居来的,平日里就不是个好东西,专搞些欺男霸女的勾
当,他当咱们桐城是啥地方呢…”庞雨眼角见到周月如在捏拳头的模样,连忙伸手要拦着袁大使,哪知袁大使动作敏捷,两手拦着庞雨伸出的手继续道:“庞兄弟不要劝我,知道庞兄弟大度,但兄弟我可没有这么好修为,得罪我庞兄弟的,绝不能让他轻易走脱,在下在桐城不说有头有脸,但二三十人就是招呼一声的事儿,兄弟我把话说在这,定要将这周记赶尽杀绝,唯一
留下那周家女儿,不为别的,就是要送入勾栏之地,丢他周家祖宗的脸…”周月如咬着嘴唇脸如寒霜,猛的蹲下去拿一个木凳,庞雨估计着,那木凳不出几秒就要落在袁大使喋喋不休的脑袋上,好在何仙崖见机得快,先一步抓住了一根凳脚,周
月如拖了几下没抢过去,便丢了板凳又转头去药库门口拿药刀,何仙崖连忙又去阻拦。袁大使浑然不知背后发生的变故,还在那里唾沫横飞。庞雨连忙两手拉住袁大使的左手,拖着袁大使原地转了半圈后往外快步走去,边走边道:“那周家确实不是啥好人,但兄弟也好个面子,说了放过他们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子,便请袁哥饶了周家。但袁哥这番心意兄弟我领了,今日未有预备,改日定要专程宴请袁大使,务必请袁大哥
赏脸。”袁大使一脸敬佩,翘起左手大拇指与小拇指,伸直右手四指与左手相握,行了一个叉手礼,“大度!当得起咱们桐城的诗书礼仪,兄弟惭愧啊,今日又受教了!日后还要请
庞兄弟多给些机会,咱们兄弟要多聚首多来往,请庞兄弟一定不要嫌弃袁某,这样,咱们以后兄弟相称…”
袁大使刻意行的叉手礼是卑者见尊者的礼,是非常正式的礼仪,也是暗中拍马屁,可庞雨对此一窍不通,袁大使的秋波抛给了瞎子。在袁大使殷勤的马屁声中,庞雨总算把袁大使送出了门外,算是让这仓子逃过一劫。庞雨在门口装样子,目送袁大使离开,而袁大使走几步又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庞雨只得又躬身,等到袁大使消失在街口时,庞雨感觉自己的腰都快酸得直不起来。庞雨自己在门口揉揉了腰,心中也奇怪,怎么这袁大使区区一个仓子,接人待物也这么出色,马屁一点都不突兀,难怪衙门那么多人里面,他能争到预备仓的仓子。看来
这衙门里面真是卧虎藏龙,自己那脸皮的水准,在县衙里面估计也就是中上水准。这次能公关余先生,也是因为庞雨在仪门甬道那里的演讲,正是县丞此时需要的,所以余先生才顺水推舟,而不是庞雨真的公关水平高。所以这个巡仓的差事能得到,还
是颇有些运气成分的。
庞雨在心里警醒自己后,一溜烟回了正屋,果然老妈满脸兴奋的蹲在地上清点礼品,周月如脸色不佳,站在一旁不作声。
“猪腿一根,桐油两斤,蜡烛一十…五十…六十支,羊肉怕有五斤,松江布两匹,这什么茶叶有一斤…”
“就没银子么?”庞雨打断道。
周月如冷冷插话,“这些东西不是银子是啥。”
“那你跟少爷算算,少爷我不知道价。”周月如白他一眼,蹲下来边清点边道,“这根猪腿起码十几斤,就是三四钱银子了,这一袋白面怕有三十斤,也是三钱银子了,两斤桐油五分银子,一只鸡五分银,两匹松
江中品布六钱,六十支中蜡值六钱,茶叶值一两银…还有这些小米啥的加起来,统共得有三两银子还多,我家那铺子得挣多久才能挣三两。”
“这么一大堆才三两银子,那也不算多啊,才送这么点。”庞雨有些不满意,在一堆东西中乱翻。
“这还嫌少了,你啥都没干,这种人的礼品你都收…你别翻乱了不好收拾,你看你,羊肉掉地上了。”
这时候庞丁进了堂屋,看两人在翻东西,便没有过去凑热闹,晃眼一看却见东侧后面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小包。
“少爷,谁的钱囊掉了。”
庞雨转身一看,右手闪电般一晃,钱袋已经在手上,自然是袁大使放的。
“多少?”周月如伸手过来要看。
“你等等,我掂一下。”庞雨轻轻掂量以便计算重量,他最近正在练习这个技能,静心掂了片刻,估摸着大概也有十二三两。
还没等庞雨确定重量,何仙崖的声音又在药铺里面响道:“二弟,丰豫仓的彭哥来探你。”
庞雨探头在窗缝中一看,何仙崖又领着一个人,那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背着个粮袋,何仙崖也帮着拿了些东西。
庞雨赶紧回头对周月如道:“快把东西收进去,又有人来了。”
“啊,又来了,你到底干啥了。”
“不准顶嘴,快把东西收了。”
来的是丰豫仓的仓子,庞雨刚才收了预备仓的礼物,对比着这规模,预备仓是二十四间仓廒,丰豫仓是十三间,大概是一半的样子。
庞雨在心中算好基数,拍拍衣服迎了出去。
…
丰豫仓的仓子走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便因为这两人到访,连周月如都还没走,一直在正屋外边偷眼往里看。
庞雨老妈心情有点激动,所以今夜破天荒点了一盏油灯,却只燃着豆大一点灯火,因为老妈把灯芯拨得很短,这样比较省油。
除了老爹之外,一家人又一番清点礼物,预备仓总价值十五两上下,丰豫仓七两上下,两家总共有二十多两。
庞雨就动动嘴皮,发表了两次演讲就得了二十多两,比庞家无形资产变现还要多,已经把打点幕友的成本收回了,看来古代的名利场都在衙门里。
庞雨想想,自己虽然靠拍马屁得势,但毕竟职位还是低下,人家这次主要打点的应还是唐为民这个典吏。
仓子平日要打点县丞、户房司吏、典吏和书手,给其他各房其实也要送些香烛之类办公用品,遇到分巡道和安庆府下来检查,仓子也要凑份子。
按庞雨所想的,仓子要应付的不少,但仓子本身的收益有多少,庞雨还没有底,这方面信息严重不足。
“他俩为啥给你如此多东西?”周月如一边清点,一边问道。
“他们都是仓子,你说是为啥。”
周月如恍然道:“就是那巡仓的事么,那他们想让你不仔细查?那他们怎地不说呢。”
庞雨失笑道:“这种事讲究心照不宣,岂能拿出来当众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
“有事又不说谁能知道,可这事万一被哪位大人查到了,听说要杀头的啊!”
“杀头?”庞雨一惊,感觉脖子上凉凉的,但低头一想之下,自己只是个皂隶,查仓储还有唐为民这个典吏带队,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
想完对周月如骂道:“死女子不懂别乱说,是不是想我杀头呢,然后不用还按揭了。”
“你们皂隶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庞雨抬眼看到周月如还在站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的东西。
庞雨大方的抓起地上的羊肉,“把这块拿回去。”
“给我的?”周月如小心的指指自己,她生怕庞雨又在捉弄她。
果然庞雨道:“煮好了再给我送回来。”
见周月如杏眼圆睁,庞雨才笑道:“说笑罢了,回去煮了给你爹补补身子。”
“真的假的?要是把羊肉折换那啥奖金,我就不要肉了,还是要银子。”
“当然是真的,是奖金之外的,早跟你说了少爷我是个好人。”庞雨想想这几天周闺女的表现,交代的事情都办得很好,衙门没有差事的时候还要收拾药材,昨天那余夫人的差事也办的不错。虽然经常发牢骚,但总体是个合格的员工
。
想到这里,随手拿了一个大概一两的银锭递给周月如,等周月如接了,庞雨又指指地上的面袋,“还带五斤面回去,给你爹做点扁食吃。”
“谢谢少爷!”周月如生怕庞雨反悔,嘴巴顿时变甜了,身手也变得异常矫健,提着羊肉迅疾如风的跑进厨房,飞快找到一个布袋装上几斤白面。
庞雨再看到她时,周月如已到了门口,庞雨抬头看看天井上方,天色已经快全黑了,想到一个女子不安全,连忙喊道:“太晚了要不我送…”
话音未落,周月如像一道青烟消失在门外的茫茫夜色中,只剩下一蓬面粉的粉雾在庞家天井中飘动。
庞雨感觉周月如就像个会轻功的武林高手,甚至以为自己出现错觉,连忙眨眨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果然看见那蓬粉雾之中又出现了一个人影,却是何仙崖。
方才丰豫仓仓子走的时候,庞雨专门叮嘱了何仙崖,让他晚间再来一次。
“怎地这么多白灰。”何仙崖伸手在空气中挥了几下。
庞雨递过去一匹松江布,何仙崖连忙道谢。
“三弟你估摸一下,袁仓子这些年有多少家底。”
何仙崖脱口而出,“他这几年少说贪墨了三四百两。”
“三四百两给上官和各房分分还能剩下多少。”
“二哥哎,我说的是他分了剩下的,他在桐城已买了两处宅院,又在朝阳门买一处门市,六月刚娶了第三个小妾,那日子比我等可过得自在。”“一个仓子这么有钱!”庞雨吃了一惊,周月如家里做那么久生意才五十多两现银,这袁大使区区一个守仓库的,居然几年就赚了三四百两,那个破破烂烂的县衙大门之内
,还不知有多少隐形的富豪。
“二哥你让我打听为何此时查仓,我也问到了。”庞雨赶紧催问,何仙崖低声道:“各仓根本没有一粒粮食,县丞和户房都一清二楚,杨芳蚤大人只是代理,不知他与前面的辜大人如何交接的,但后面的坐堂知县过来,杨大人必须要有个交代。我午后在承发房打听了一下,说昨日从宿松来了一封信,恐怕就是说此事。县丞衙中的心腹昨日都先派了好差事,下乡比较钱粮去了,才交办到二
哥你手上。是以二哥你是代县丞大人巡仓,可不能让这些仓子轻易敷衍了你。”
庞雨得了消息,心中比方才笃定多了,此时抖手掂着钱囊,感觉那钱囊轻飘飘的。自己拼上脸皮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三弟你再详细把各仓情形跟我说说,慢慢说,说得详细一些,特别是预备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