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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赚到了,官也做过了,韩秀峰归心似箭,本打算拿到汇票就动身去上海,结果顾院长等海安士绅舍不得他就这么走,硬是说要择个宜出行的吉日再启程。
想到急也不急这三五天,韩秀峰干脆听他们的,前天去顾院长家吃酒,昨天去王千里家,今天是余青槐请,甚至把署理安丰场事的两淮运判韩宸都请来了。
正吃得高兴,方士枚留在泰州的家人送回一个消息,许乐群、江有贵和后来被擒获的九个私盐贩子被问斩了,头被悬挂在南门和西门的城楼上示众。那些从泰州跑掉的私盐贩子,有的在仙女庙被擒获,有的在万福桥被擒获,还有几个跑到了大桥镇,被驻守在镇上的官兵擒获了,十有八九也要被砍头。而留在邵伯的那四百多个私盐贩子,竟全被驻守邵伯的四川总督慧成当作贼匪给剿了。
“扬州久攻不下,大人们正不晓得该怎么跟皇上交代。姓许的倒好,人家是瞌睡送枕头,他是瞌睡送人头,给大人们送上这么大一功劳。”想到那可是四百多条人命,顾院长唏嘘不已。
回想起前不久去邵伯提人犯时许乐群那嚣张的样子,王千里禁不住叹道:“四爷,韩运判,实不相瞒,我早料到他会把自个儿作死,从邵伯回来的这路上我甚至想过他有可能的一百种死法儿,就是没想到他竟死的如此窝囊,竟死的如此之快。”
“我一样没想到。”韩秀峰放下筷子,轻叹道:“要是没猜错,他是不愿意去泰州的,甚至没想过再来招惹我。可他身不由己,要是晓得张之杲死了,晓得张光成要回浙江老家,却不去泰州帮死在张光成手里的江有余报仇,他那些手下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结果闹成现在这样。”
韩宸不想因为这事坏了酒兴,举杯笑道:“他本就不是啥好东西,他那些手下一样全不是良善之辈,死了活该,没啥好惋惜的。”
“韩运判所言极是,姓许的死不足惜!”
“他是死不足惜,可他的家小呢?”韩秀峰环视着众人,凝重地说:“换做其它事倒好说,可现而今是私通贼匪,是谋反!徐瀛一定不会错过这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不但不会放过他的家眷,连他手下的那些家小都不会放过。接下来不晓得会有多少人被牵连,不晓得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他们连累。”
想到徐老鬼的为人,顾院长惊呼道:“四爷,听您这一说我发现还真有这可能!”
韩宸深以为然:“徐瀛就是个酷吏,别人怕报应他可不怕。”
韩秀峰从未想过要把许乐群往死里整,因为根本没必要,但想到会有成百乃至上千无辜之人会被牵连,而这事又多多少少跟他有些关系,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儿,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陆大明走进来躬身道:“禀韩老爷,禀韩运判,富安场场商鲍代杰求见。”
“四哥,他一定是也收到了消息,一定是怕了。”潘二低声道。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想想转身问:“裕之兄,你说见还是不见?”
韩宸岂能听不出韩秀峰的言外之意,因为见就意味着要保鲍家周全,不见就意味着不管鲍家的事,由着鲍家被徐瀛究办。想到现而今虽只是署理安丰场,但事实上角斜和富安二场一样归他这个两淮运判管,驻东台的刘运同很识相已经不再过问角斜场和富安的事,韩宸抬头道:“来都来了,不妨见见。”
“行,那就见见。”韩秀峰再次拿起筷子,边夹菜边淡淡地说:“大明,先他先去保甲局坐会儿,等我们吃完中饭再去见他。”
“遵命。”
陆大明躬身退出余家堂屋,潘二笑了,顾院长和王千里、余青槐等士绅也笑了。韩宸不想他们一个个搞得跟心怀鬼胎似的,禁不住笑道:“这些天手头有些紧,正为送多少程仪犯愁。现在好了,有人上赶着送银子。”
“韩运判说得是,四爷,您用不着跟他们心软,这银子不要白不要。”
“您如果不要,就等于便宜徐老鬼!”
“千里,你们说得倒轻巧,拿人钱财就得给人消灾。”韩秀峰忍不住笑道。
“这不是有我吗。”韩宸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地说:“就当是我送的程仪,俗话说穷家富路,出这么远的门,走那么远的路,不多准备些盘缠可不成。”
想到他们的话有一番道理,这银子如果不要就真便宜了徐老鬼,韩秀峰举杯笑道:“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众人吃饱喝足,一起来到保甲局,只见鲍代杰竟和两个家人如丧考妣的跪在院内,身边放着两口楠木箱子,不用打开看都晓得里头装的是银子。
顾院长和王千里等士绅很默契地停住了脚步,在院外跟方士枚兴致勃勃地聊起这越来越热的天气。
韩宸走进院子,明知故问道:“鲍代杰,你来海安做什么?”
“韩大使,不,韩老爷,救命啊,求您和韩运副高抬贵手,放小的全家老小一马!许乐群私通贼匪犯上作乱的事,小的真不晓得,跟小的真没关系!”鲍代杰是真怕了,一边哀求一边磕头。
“起来,起来说话。”
“韩老爷,韩运副,您二位要是不帮小的,小的就长跪不起。”
“鲍代杰,说起来你一样捐过顶带,一样是官身,总这么跪在像什么样。”
“韩老爷……”
“起来说话,再不起来本官就走了。”
“好,小的先起来。”
鲍代杰爬起身,跟着二人走进堂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哭诉起来,边哭边痛骂许乐群不是东西,连亲戚和同乡都祸害。
韩宸不想看着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沉吟道:“你大可放心,许乐群私通贼匪犯上作乱的事,到底跟你鲍家有没有关系,本官会查清楚的。本官不会冤枉你,韩运副更不会冤枉你。”
“韩老爷,小的晓得您和韩运副明察秋毫,不会冤枉小的,可徐老爷那边怎么办,听说泰州的几个同乡已经被牵连下狱了,他早晚会找到富安,他一定不会放过小的!”
“现在晓得害怕,早干什么去了?”韩宸狠瞪了他一眼,阴沉着脸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跟仪真的那帮私枭合伙贩运私盐的事真没人晓得,现在要被秋后算账才晓得怕,晚了!”
“可正月里张光成说海安的事在海安了,以前的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张光成?何况现而今你鲍家摊上的可不只是贩运私盐的事,许乐群是你的表弟没错吧,他曾给你鲍家做过十几年事没错吧?不但他许乐群,连你鲍家以前的那两个护院都从了贼,做上的贼匪的官,你现在说跟他们没关系谁会信?”
“韩老爷,冤枉啊,我要是晓得他们敢犯上作乱,当年打死我也不会收留他们!”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韩老爷,韩运副,求求您二位,小的给您二位磕头,小的……”
“罢了罢了,谁让我们心软呢,外面的那两口箱子留下,你赶紧去富安场投案,赶紧去把事说清楚。至于徐老爷那边,我帮你出面。他想从富安场盐课司衙门把你提走,得先问问我韩宸答不答应。”
“谢韩老爷,谢韩运副……”
“别谢了,”韩秀峰接过话茬,回头道:“裕之兄,事不宜迟,依我之见你不妨差个人送鲍兄回富安。现而今他去哪儿都不稳妥,只有呆在富安场盐课司衙门的牢里才稳妥。”
“只能这样了,”韩宸轻叹口气,起身道:“鲍代杰,看样子只能委屈里去牢里呆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不委屈,不委屈。”在鲍代杰看来眼前这两位的人品还是靠得住的,要么不收银子,收了银子就会帮着办事,连忙拱手道:“韩老爷,韩运副,您二位就是小的再生父母,这份大恩大德小的铭记于心,小的这就回富安投案,不光小的去,小的全家老小全去。”
“用不着全去吧。”韩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
“全去稳妥,不把全家老小带在身边,小的不放心。”
想到泰州发生那么大的案子,富安场乃至泰州分司要是什么都不做也不合适,韩宸答应道:“全去就全去,本官会帮你跟场官打招呼,他不会慢待你们,那些胥吏差役更不敢慢待你全家老小。”
“谢韩老爷,谢韩运副……”
刚打发走千恩万谢的鲍代杰,潘二就走进来笑道:“四爷,韩老爷,姓鲍的这次倒爽快,箱子里不但有四千多两银子,还有十二根金条!”
“事关他全家上下近百口的性命,他敢不爽快。”韩宸笑了笑,回头道:“志行,这盘缠总算帮你凑齐了。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会儿回去之后就不来了,后天我就不来送了。”
“送什么送,来回折腾多麻烦。”韩秀峰拱拱手,想想又说道:“鲍代杰送来的这些金条和银子,我留一半,你带一半走,毕竟他的事靠你不靠我,要是全留下那就真成受之有愧。”
韩宸晓得韩秀峰说只收一半就不会多要一两,不禁笑道:“既然你担心受之有愧,那我们一人一半。不过我那一半你得一起带走,劳烦你帮我捎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