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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价值观认为,遇事不问对错,先看利弊。
对错是孩子才会计较的东西,殊为无用。成年人信奉的是拳头,拳头代表对错,拳头不仅指暴力,也包括权势。
大多数人在拳头面前往往会权衡利弊,对方拳头大便立马顺从,对方拳头不如自己大,干他。
这便是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
可惜的是,如果成年人真按这个游戏规则处世,那么这辈子基本不会挨打,但,这辈子也只是个平凡庸碌的人,一生泯于世间。
一个残酷的现实就是,不屈服于这个游戏规则的人,往往最后会取得令人难以估量的成功。
历朝历代的开国帝王,起义军的领袖,行业内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他们都是不屈服于规则,并且有实力重新制定新规则的人。
顾青从来不喜欢用权势压人,他的性格决定了为人处世的原则。
他的原则是,不拒绝讲道理,但也不介意用拳头,主要看对方的态度。
爱要双向奔赴才有意义,打架和拼权势也一样。
你如果愿意讲道理,那么顾青便是世界上最讲道理的人,是非对错面前老老实实接受事实,你如果要跟我耍横,摆出蛮不讲理的架势,那么顾青会比他更不讲理。
端详了几位亲卫的伤势,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势最重的王贵,顾青点了点头,站起身。
“还行,人没死,仇结得不算大。”顾青朝马璘笑道。
马璘心情忐忑,见顾青满脸笑意,愈发惶恐不安,垂头道:“侯爷,得罪了……”
顾青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着几位受伤的亲卫,道:“你们怎么说?”
几名亲卫倒也硬气,一名鼻青脸肿的亲卫站出来,昂着脸道:“侯爷,小人虽然打输了,但没给您丢人,该讨回的代价咱们都亲手讨回来了。”
军队里的规则就是这么现实,先不说对错,既然动了手,便直接说战果,对错是战后该讨论的事。
顾青笑赞道:“好,是条汉子,是我顾青的兄弟。”
低头看着伤势最重的王贵,顾青笑道:“你呢?你最倒霉,说说你的想法。”
王贵也硬气,把头一扭,道:“小人时运不济,无话可说,不过小人虽受伤最重,手下也没软过。”
顾青愈发高兴。
打架输了没事,他最怕看到手下的亲卫见到他便哭嚎卖惨,乞求侯爷为他们做主什么的,侯爷有权势,但他不希望手下的人有倚仗权势的心态,对顾青来说,有那样的手下比打架输了更丢脸。
幸好,他的亲卫都是硬汉,没做出让他丢脸的事。
扭头望向马璘,顾青笑道:“好了,该论论是非黑白了,马将军,今日的事是我的亲卫做错了吗?”
马璘沉默片刻,摇头道:“是……我们大营袍泽的错。”
“不要用‘你们’或是‘我们’来区分你我,我麾下的将士既然奉旨来安西戍边,那么我们也是安西军……”
说着顾青又望向马璘身后的安西军将士,将士们收起了兵器,但仍列着防御阵。
“各位袍泽兄弟,你们是安西军,我们也是安西军,同意我的说法吗?”
没人吱声,过了很久,一些安西军将士悄悄点头。有人带头后,所有人都点头了。
顾青笑道:“好,既然大家都是同样的身份,同样都是袍泽,袍泽之间打个架无所谓,打输打赢都是自家矛盾,马将军,刚才你承认是你麾下的袍泽犯了错,那么,把犯错的人交出来登场亮个相,不过分吧?”
马璘脸色有些难看道:“侯爷,末将愿代袍泽领罚,要杀要剐任凭侯爷处置。”
顾青笑容渐渐敛起,语气平静地道:“马将军,我一直在跟你讲道理,你若拿出混账做派应付我,可就莫怪我用混账法子对付你了。你若愿意跟我讲道理,就拿出讲道理的样子来,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事谁站出来担当,这点血性都没有,当什么兵,吃什么皇粮!”
话音落,安西军人群里站出一名披甲将领,和二十余名普通军士。
将领不到三十岁,长得颇为魁梧壮硕,一脸络腮胡遮住了五官,看不出俊丑,但眼中却满是桀骜之色。
“末将钟石远,安西龟兹镇驻军旅帅,侯爷的人是我和兄弟们打的,此事我担了!”
旅帅不是后世的旅长,两者没有可比性,直观点说,大唐军队里的旅帅手下只管着二百来人,算是连长级别的军官。
顾青又露出了笑容,赞道:“好,是条汉子,顾某佩服。先问一句,你这副样子是要跟我讲道理,还是要跟我耍横?”
钟石远昂起头,冷冷道:“侯爷权大势大,侯爷当然是对的,末将怎敢与侯爷论道理。”
顾青挑眉:“呵,看来是要耍横了,哈哈,好,我这人很随性,向来愿意配合别人,你既然要耍横,那就莫怪我不讲道理了。”
马璘急忙上前,一脸恳求地道:“侯爷,请侯爷饶过这一回……”
顾青摊手无奈地道:“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亲耳听到了,我有没有仗势欺人?我有没有跋扈张狂?我一直在跟你们讲道理,但这位钟旅帅似乎不买账,呵呵,对不愿讲道理的人,我有别的法子对付。”
扭头看向韩介,顾青冷冷道:“韩介,去把这位钟旅帅的腿打断,王贵伤的哪条腿,就废了他的哪条腿。”
韩介用力抱拳:“是!”
随手取过旁边亲卫递来一柄铁镗,韩介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走到钟石远面前,二人目光冰冷地对视。
忽然,韩介高举起了铁镗,钟石远不甘束手就戮,大怒拔剑相挡,韩介手中的铁镗却在半空中诡异地换了个方向,钟石远的剑瞬间架了个空,心中顿觉不妙,正要变招时,忽然察觉右小腿一阵钻心的痛,接着身子不由控制地跪倒,低头一看,自己的右小腿骨头呈现一个诡异的弯折角度,显然骨头已被打断。
钟石远倒也是一条硬汉,小腿骨折竟只是痛得闷哼一声,额头豆大的冷汗潸潸而下,却咬着牙死死不出声。
安西军的将士们鸦雀无声,纷纷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敬畏顾青的杀伐果断,又心疼钟石远的独自担当。
顾青又吩咐道:“马将军,麻烦叫人给钟旅帅打上夹板,简单治疗一下。”
马璘对顾青的手段已是敬畏无比,闻言老老实实按他的话做。
钟石远的小腿上了夹板后,和王贵一样躺在地上,从头到尾没喊过痛,仍是满脸桀骜。
顾青斜瞥着他,冷哼道:“看起来是条汉子,但虐待一个女人也算不得什么好汉,喜欢这调调儿你可以在战场上虐敌人,把女人打服了你就是英雄好汉了?丢男人的脸。”
钟石远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
马璘在旁边抱拳道:“侯爷,钟石远也受到惩罚了,此事不如……”
顾青摇头:“马将军,你是讲道理的人,所以我愿意跟你讲道理。军营袍泽之间打架属于私人恩怨,钟旅帅被打断了腿,不过是解决了其中一桩恩怨,还有一桩恩怨,……刚才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我的亲卫打输了,但我却不大服气……”
马璘正要说什么,顾青却不由分说,扭头望着王贵,道:“你腿断了,手还能动,还能打架吗?”
王贵奋力坐直了身子,道:“小人当然能打!”
顾青指了指钟石远,道:“他也断了腿,你俩单挑,公平决斗,不论输赢,这桩恩怨算是了了,钟旅帅,你同意吗?”
钟石远正窝了一肚子火,碍于顾青的身份无法动手,连还嘴都不敢,不过既然顾青主动提出要再打一场,钟石远求之不得,闻言冷笑:“若侯爷不怕末将把您的手下活活打死,末将何惧哉!”
顾青笑了:“好,如果你能把虐待女人的毛病改了,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抬头环视安西军将士,顾青大声道:“我这般处置,有没有人反对?算不算以权势压人?”
安西军将士面面相觑,仔细回忆今日这位侯爷入营后的所言所行,所有人不得不承认,这位侯爷果真与别的权贵不一样,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与“权势”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从头到尾都是讲道理,论公平。
于是安西军将士沉默许久后,陆陆续续有人点头。
顾青满意地道:“那么,便让这俩人好好打一场,无论输赢,恩怨皆休。王贵,钟石远,你们可以动手了。”
王贵狞笑一声,断了腿的他无法走动,楞是靠双手爬到钟石远身前,然后猛地朝他扑过去,二人像两只受伤的困兽纠缠扭打在一起,拳击,撕咬,用仅剩的一条好腿胡乱踹,一切能伤到敌人的手段他们都毫无顾忌地用上了。
旁边观战的双方默默地看着场中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安西军将士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侯爷处事确实公允,这般处置已是非常公道了,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顾青旁边的韩介心悦诚服地拱手,低声道:“侯爷处置漂亮利落,末将佩服。”
顾青看着场中缠斗的二人,忽然叹了口气,道:“韩兄,明日开始,所有亲卫都要操练,加倍的操练。看看他们这一架打的,像两个伤残叫花子抢富人施舍的馒头……”
“原本我一直为自己刚才的处置感到很满意的,觉得自己就像一位威风凛凛且处事公正的大将军,让人心服口服,但他们这一架开打,我所有的骄傲和放纵就像被一个屁吹得无影无踪……太丢人了,我为何要做出让他们打一架的决定?让他们比赛吃馒头都比这个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