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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武攸宜与河东王谈笑风生的返回金光门大街中央的时候,街道上两方对峙的那些军士和坊民们,一个个都惊得两眼瞪得浑圆。
只看眼前这一幕,分明是多年相知久别重逢的和谐画面,哪还有先前半点不愉快的痕迹。如此前后惊人的转变,实在是令人诧异莫名。
既然所谓的误会已经解除了,双方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有一些共同的利益诉求,李潼也就给武攸宜面子,退后半步,让武攸宜上前说话刷脸。
武攸宜倒也干脆,直接让人拉上两名先前动用武力驱赶街面坊徒的兵长,当街抽打刑责,将此前所以用武驱赶坊民,归咎为巡街卫士的误报与兵长执行会错上意,这才导致了后续的误会。
如此一套说辞讲下来,武攸宜自是脸不红心不跳,以至于都做好准备要让武攸宜稍作立威的李潼大感好奇:你妈怀你的时候是吃屎进补的吗?正常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且不说李潼感想如何,起码那些坊民们在听到武攸宜这一番当街喊话之后,一个个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激于一时的意气而集聚在此,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再眼见军士们阵列当街、久久不散,心里也越来越发虚。毕竟民不与官斗,事情能作如此善了,也让他们大大的安心。
之后武攸宜喝令军士们闪开当街的道路,任由民众各自散去。
于是原本还聚集在高台周边的那些坊民们,顿时便作鸟兽飞散,各自走入周遭坊街曲巷里,但也还有百十个傻大胆的人物聚集在彩台周围,想要留观后事。
眼见这一幕,李潼也是不免感慨,武攸宜脑子或许不聪明,但有一点算是没有说错,那就是单凭这些乌合集聚的坊民们,是真的保护不住他。
也不必奢谈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武周革命倒霉的无非李氏皇族与那些朝堂上权贵人家而已,至于民众们所遭受的牵连波及,就算还是李家天下,凡有政局动荡,怕也难免。想要凭此便号召天下人群起反武,太过天真。
更何况,李潼他们一家在李氏皇族中也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存在,血缘说近也近,但终究不是正嗣。哪怕少王名气时誉已经不低,但丧居这两年多时间里,仍然有民间义士组织人要去接回庐陵王李显归位,却少有人去乾陵打扰嗣雍王一家。
所以李潼才要在故衣社里搞些舆论宣传,给自己铺设一个民意基础,否则这个队还真的不是那么好插。
哪怕南北朝又或五代乱世,那些兵强马壮草头王们,都要苦心营造一个天命所归的形象,有的东西真的是恒入人心,难以力除。天子自需兵强马壮,但兵强马壮者未必能成天子。
民众们呼啸散去,武攸宜又摆手让后方军卒们自回西内皇城,只留下百数仗身护卫,街面上为之一空。
“铺陈甲戈,惊扰平康色艺。虽然事出误会,但还要再表歉意,改日走访曲里,望诸娘子不要异目观我,只作常客相待。”
别的不说,起码武攸宜自我感觉很好,一声令下甲刀毕陈,在他想来,众人心目中的他自是大权在握、威不可当。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旧日那个平易近人的爱花惜客,他又在护卫们拱从下行至彩台前对台上平康诸伎们笑语说道。
经历一场风波,平康诸伎们也的确是吓得花容惨淡,各自落台向武攸宜恭谨礼拜。
“事中隐情,河东大王已经尽数诉我。大王雅兴妙计,要在曲江池畔铺张戏台,并请坊曲诸色艺高妙者登台斗艳,毕集两京时流共赏雅戏。这是咱们西京士众咸欢的大事,届时京廨也要喜赴在席……”
听到武攸宜这么说,李潼愁得一拍脑壳,算是体会到他奶奶带猪队友的辛苦。这张破嘴真是比眼前平康诸伎们衣带还松,你能不能等老子在曲江池先圈点地再说?
武攸宜既然都已经说了,李潼也就不再隐瞒,索性行步上前将自己的构思前作陈述,准备五月端午之际在曲江池搞一场花魁大赛。那时曲江风物最好,留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能筹备造势。
平康诸伎们听到这番构想,一时间也都喜形于色,各自上前对少王道谢,神态颇有窃喜绵意,为少王能够为她们作此设想而欢乐不已。
她们这些欢场人众,对这种事情自然更加敏感,此前纵有一些欢场人气,不过各在自家曲馆之内。如果能够登上更大舞台展现色艺,那对她们的裨益可就太大了。
眼见平康诸伎都聚集在少王一侧莺声道谢,姿态殷勤,武攸宜不免有些吃味,也只能在心里劝慰自己,这些娼门艺奴本就见识浅薄,难免欢爱皮囊表象和虚荣浮华。而他自己权威太浓,也就难免让这些奴婢们不敢近身邀幸。
尽管被人情义冷落,武攸宜还是颇为体贴的让身旁甲众将平康群伎护送归坊,自己也与少王同行,来到位于街北崇仁坊的王邸,将下月盛会取利细节小作商议。
当听到少王讲起还有先将消息匿而不发、围池圈地这种操作,武攸宜一时间也是脸色尴尬,心中暗悔不已。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方位,周围绝大部分都是皇家园林的芙蓉园,例属东宫。仅仅只在芙蓉园外有一些园墅之类,但也都归在各家权贵所有。
按照少王构想,这一次花魁大会若能大获成功,未来可以循例继续举办下去,凡大节庆之日,都可以筹备盛会。毕竟平康坊艳名久传,世道也最不缺狂蜂浪蝶。
曲江池周边本就因为风物盛美而名满都邑,不乏名门人家持此地业作为家传之基。如果再添这样的盛事成为风月雅聚的中心,可谓长作长有,坐地吸金。如果那些地主人家知悉此事,更加不会轻易放弃这一份产业。
懊恼之余,武攸宜也是心中发狠,不肯为他人作嫁衣裳,拍案说道:“访取邸业,无需河东王操心,自有我来操弄。你我并作雅事,不会少了你的份例。风月戏弄,大王才是此道方家,日后但有类似机巧考量,宁作抢言,不要怯声!”
看武攸宜这架势,李潼便明白这家伙是打算搞巧取豪夺的老本行了,但只要保证自己那份该有,他也不管那么多,但还是叮嘱道:“此类雅会,最尚人势,还是要谨记不可干伤和气太甚。”
讲到敛财,武攸宜是认真的:“这一点大王自可放心,坐镇京邑年余,讲到人情权度,我是比你精深许多。你我各劳方面,下月雅集人气兴旺与否,还要仰仗河东王。”
抛开其他不谈,对于武攸宜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种合作态度李潼是比较满意的。眼下的他仍是除服白身,西京城里人事陌生,暂时也是需要借助一下武攸宜的权势才能打开局面。
筹备盛会诸事谈完,武攸宜又颇有深意道:“西京宏大,更胜神都。神都曲里多局促,大王此处宅邸雄阔宽大,恩亲并居从容。郊野毕竟简陋,弄巧之余,也不要疏远了亲众。拙妻正居西京,来日让她走访拜望太妃。”
李潼闻言便知武攸宜仍是不放心他,这是催促他尽快将家眷接入西京城里,以求将他们一家牢牢控制在手中。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可推脱的,早在将近除服之期便将身边亲信杨思勖派往神都联络禁中眼线,包括拜访姑姑太平公主,就是希望能够将返回神都的时间延后。
武攸宜以为他们一家住在西京城里,自己就能任由其人摆布。李潼索性让他安心,也好更方便借势,当即便表态等到宅邸清理一番,便将太妃等人接入城中居住,届时再请武攸宜一家登门作客。
少王如此识趣,也让武攸宜颇为满意。他知自己在西京这里与少王搞什么合谋生利,或会让神都城家门里某些人不乐意,但现在少王一家被他软禁西京、不让他们再入神都招摇、重获神皇恩眷,他也算有一个交代,不怕被人问责。
毕竟西京城里他要权有权、要人有人,占据着绝对优势,自不会纵容少王在这里兴风作浪。
待到武攸宜离去,一众随从勋贵子弟才登堂细问,其中一人忍不住叹息道:“御众必以恩威,尤其西京徒众本就桀骜难驯,留守如此令改顷刻,律令威仪荡然无存,将让人何以景从?”
李潼闻言后也是一叹,这是就连寻常勋门纨绔都懂的道理,武攸宜一个留守大臣却视威令为儿戏,这种水平,怕也不用他再用心操作,可能他奶奶稍作冷静之后,都不会再让武攸宜留守西京露丑丢脸。但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有备无患。
且不说王邸中李潼与诸勋贵子弟细谈,平康坊门再开,群伎入坊之后,坊里便有数名鲜衣豪奴阔步迎上,当中簇拥着一个胡服侠少打扮的年轻人。
其人虽着男装,但体态曲线凹凸更胜平康艳色,丰腴动人,脸庞娇嫩如芙蓉花瓣,两眼明灿如星,樱唇娇艳如染,一眼可知乃是娇女易服。
“街面发生何事?我要出坊探望,坊门却被紧闭。难道那位大王眼趣太高,不喜你等色艺,才鼓声驱逐?或是独爱神都女色,我也尽力为大王舟车载来!”
女子声音略显低哑,但却并不刺耳,自有一股魅意,此时眼望平康诸伎,美目中隐有几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