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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七这一份供词,当中罗列许多有关蜀中锦业的人事秘密,并不只局限于普通的财货储存。
诸如与蜀中土著的台底交易、益州私蓄的官奴,甚至还涉及到了染料、茧种等等原材料的问题,内容可谓是极为丰富。
哪怕李潼这个不懂此类手工艺的人看来,都能感觉到如果将这些关节完全掌握在手里,即便不能完全把持蜀中锦业,也必将占据重要一席。
交代得如此清楚,李潼大概也能猜想到窦七的心思,肯定不是为了求活而倾尽所有。这么做无非是表示坦诚无私,再有就是将事务复杂化,以彰显自己在这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从而让李潼不得不倚重他。
这小算盘打得挺溜,而且李潼也的确是有些惆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接管这一切。
这一份资料涉及从制造到销售一系列的环节,可以说是窦家多年经营提炼总结出来的精华,无论放弃哪一个环节,李潼都有些舍不得。
可是眼下,李潼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够将这些事情打理周全。
如今的他,麾下还是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甚至包括这几年历练精深、才器渐高的刘幽求,乍一接手只怕都很难全盘掌握。而且刘幽求如今已经在陇上,所负责的那一摊子比这件事还要重要得多。
其他的一些故员,要么有着官面的身份、顾忌诸多,要么就是才力有偏、不足担当重任。
其实如果窦七那个机灵鬼大凡鬼点子少一些,李潼可能都会考虑一下留下这个人。可是现在,他如果真要用窦七的话,又必须安排一个同样足够机灵的人看住这个家伙,避免这个家伙反水。
毕竟眼下的他事业虽然渐成规模,但基本还属于见光死的范畴,实在是经不起大折腾。而且与他有密切关联的人事越来越多,一旦暴露出来,那么后果已经不再是死他一家那么简单。
窦七这个家伙实在是个狠角色,李潼旧年虽然也常作险谋,诸如撞死在明堂、慈乌台上吊之类,但也只是想一想,可窦七却能在危机未发的时候就直接干脆弄死自己,可见性格是不乏狠厉。
如果李潼手下有合适的人选能盯死他,那又何必再用他?
抛开人选方面的困扰,眼下还是先初步确定一下这份资料的可信程度,这方面自然还是求教杨丽这个蜀商女子。
杨丽到来之后,从大王手中接过这份纸卷,略一翻看之后,脸上便惊色连连:“难怪民织的团纹不满,原来是要用围织!赤狮彩原来是用的七月煞,这又是什么料……找到了,原来是专产于此……”
不是对蜀锦行业有着深入了解的人,是不能体会到窦七这一份供词的重要价值。杨丽家中虽然并不主营蜀锦,但身在蜀乡,当然也有涉猎。
草草翻看一番后,她脸上惊容难掩,口中也叹息道:“这一份笔录,真可谓作锦的宝典,若在乡中,不知多少人家要倾尽家财的索求!千金易积,妙法难求!大王能够得此,看来窦家已经伏于王势之下了,真是可喜可贺!”
说话间,她一脸喜悦的望向大王,眼神里同样掩饰不住的钦佩。她初入西京之际,是见识过窦家怎样的眼高于顶,如今不声不响便被大王折服,甚至就连这种传家宝典都奉上,心中自然满是惊讶、喜悦。
李潼也没有跟杨丽讲述当中细节,只是笑语道:“看来这当中,是有很多技业可采,值得深入验看一番。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杨娘子你快信传告家人,先将当中所涉物货所储收取起来。所得资货便暂存成都,以备飞钱汇用。”
杨丽闻言后又连忙说道:“家徒只是乡野鄙人,虽有地表久居的便利,但也实在难以应用大事。还是请大王派遣人力,由我家徒导引入境寻觅……”
李潼想了想之后便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安排一批卒员待命于秦岭北麓,近日便与你家人并行入川。”
秦岭敢战士被抽调出来之后,又有一批新的成员被补入其中维持商道。不过眼下飞钱业务将要展开,蜀中又有遍地金银可以俯拾,秦岭的商路相对而言就不再那么重要。
特别在窦家产业中就有穿行秦岭的主道相关,这个时候再维持故衣社所开辟的曲径,意义也已经不大。
他倒不是信不过杨丽,毕竟还有杨显宗的一层关系在,彼此已经算是很亲密。不过眼下也仅止于这一对杨氏兄妹,至于其乡中家众是否真能托付重财,这一点还有所保留。杨丽也知此分寸,没有开口直应。
原本李潼还打算近期往蜀中运输一笔财货,用于飞钱业务初期的开展,现在倒是省力了。窦氏多年积累,哪怕仅论蜀中一地所存财货,也是一个惊人的数量,哪怕只能收集起来一部分,应付初期飞钱业务绰绰有余。
财货方面暂作此用,至于窦家与那些蜀商门户们之间多年往来,所结成那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李潼倒是不怎么在意。有飞钱业务在手,只要能够成功运作起来,以商贾逐利本性,那些人自然会做出有利于自身的判断,不愁不能瓦解。
除此之外,还有官奴私用的问题。蜀中有着大量的织锦番户,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被权贵人家以各种手段侵占,纳为私用。
这在时下其实也是一个普遍现象,比如初唐四子的王勃就因为私藏官奴并将之杀害,自身获罪的同时还连累了他的父亲,也引发了王勃的英年早逝。
这些官奴织锦户,不同于窦家私养的奴婢,实在不好直接包揽过来。毕竟李潼在蜀中官场上,可没有窦家那种深入的经营。
而杨丽她们一家在官场上值得称道的关系,也就是一名亲戚担任州参军,既不够资格遮掩此事,甚至李潼将之当作政绩送过去,都不能吃得下来。
还是需要派人去蜀中在官场上立住啊,没有官面上的保护,李潼也担心布置再多都不保险。
这件事在西京显然做不到,只能返回神都城后,看看能不能够争取一两个职位,否则就谈不上将窦家在蜀中的经营尽数消化。
李潼略一转念,又对杨丽笑道:“杨娘子久居乡里,不知可听说过有什么乡流少彦可称?”
杨丽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寒家不过从贾的陋庭,往来也多是此类门户。诸如我家二兄,已经是家徒上下殷望的人选,如今也只是幸在大王不弃。至于乡流的才俊,妾真的……不过,倒是听有一个人选,家叔旧年供事州学,常有赞言。其人名为崔沔,乃是北方名族博领崔氏子弟,与寡母客居成都……”
“崔沔?”
李潼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想还真问出一点收获,他对这个崔沔有印象,还是因为后世有人论证其人可能是《陋室铭》真正作者。是真是假,李潼也不清楚,了解并不深,但算是记下了这个人名。能够留名于后,应该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李潼又追问几句这个崔沔相关的情况,但杨丽对此所知不多,仅仅只是听家人提过几句,如果不是大王垂询、搜肠刮肚的想,还真想不起来,所知实在有限。
“这样吧,请杨娘子加信一封,请告令叔,如果那个崔沔有志于事,可指引他北入两京来见我。”
李潼也是求才若渴,对于这一点聊胜于无的人事也不想错过,反正也都是随口一句话。如果那个崔沔真能为用,也可以说是惠而不费。
他这里已经因为人才缺少而头疼不已,不想接下来又有麻烦事登门。将事情初步安排下去之后,回房假寐小憩片刻补补觉,可是刚刚睡下不久,杨思勖匆匆来告:“大王,不好了,史县尉于京西为强人伏击,负伤入京!”
李潼听到这话,登时睡意全消,起身急问道:“他伤情如何?有没有危及性命?是被人刻意针对,还是其他情况?”
“不知,他只是派遣家奴来告,人眼下正在长安县廨。”
杨思勖摇头说道。
李潼披衣起身,并疾声吩咐道:“快备马,我要去亲自看一看。”
他心情有些急躁,既担心史思贞的情况,又怀疑当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针对。
如今他门下故员不少,但真能谋事者却不多,史思贞这个胡人官二代正是一个,其人担任京西县尉虽只短时,但已经给故衣社活动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如果这个门下干员有什么闪失,事业上是一大挫伤,感情上也难免悲痛。
自从来到西京,他自己就小动作不断,先是武攸宜、又是窦家,如今自己人遭遇这种事情,当然免不了会往阴谋方面猜测。
杨思勖见大王如此,也不敢怠慢,连忙行出召集府中仗身们,护从着大王离开曲池坊,往城西的长安县廨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