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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长安城,总算是下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小雪,使得整座城池不再是灰暗色调。
将近夜中时,皇城景风门处行出一队甲众,簇拥着刚刚结束会议的雍王殿下返回崇仁坊王邸。
李潼身上裹着一件貂皮氅衣,头上的浑脱帽拨在一边,夹杂在夜风中的雪花拍打在额头上,有一股冰凉的刺痛,使得略显昏沉的脑袋变得清醒起来。
“是了,刚才有没有叮嘱用事者夜中再巡营一次?”
行走间,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转头问向身侧乘马随行的乐高。
乐高年少畏寒,缩着脑袋点头道:“殿下已经说过了,着宋参军、徐参军等巡察营地。宋参军也有禀告,营中目下还留两万客民,麻毡、草席、炭料等物也都备全,就算降雪转大,不至于冻馁害命。”
李潼闻言后这才点点头,并微笑道:“这么说,那犯事十几家的人头总算没有白砍。”
此前王美畅公审洗劫官库的那十几家勋贵,并披露出他们招引乱民攻破城东几坊的隐恶,这使得长安城相当一部分怨气都被吸引到这些人家身上,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长安城的土、客矛盾,也让乱民招抚的工作得以大大推进。
现在绝大部分客民都已经参与到城池重建的工作中来,城南一些闲坊也拨给那些在役的客民居住。尽管土民们仍然没有完全接纳这些客民,但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抵触。
当然这也是因为幕府筹措物料、赈济得利,长安土民们除了免除一年庸调之外,也获得了一些其他的补偿。特别是来自河东的物资开始大批进入长安城,尽管长安新经大乱、民生萧条,但物价能够控制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上,也收到了很大安抚人心的效果。
不经人苦、莫劝人善,这一次长安土民们是实实在在受到了侵扰与损失,李潼也不能单凭红口白牙就劝人大度、包容闹乱的客民。像今天,就在讨论要不要直接发给籍民们一定财物的补偿。
如今的长安城,失治多年,远没有达到开天时期的鼎盛,甚至都比不上贞观时期。籍户清点之后,在籍民户甚至不足六万户。当然实际的人口肯定更多,即便不论那些客民,单单权贵诸家荫蔽的人口起码就有万户以上。
动乱之后,发钱补偿,既能抚慰人心,也能刺激消费。这也不算是什么前所未有的福利政策,历朝历代都有相关的举措。像他奶奶武则天在代唐革命前后,类似的行为便做了许多次。
不过眼下长安府库空虚,就算有李潼之前从神都监守自盗、搜刮出来的物资输入,但这些物资绝大多数都是粮食等基本生活物资,也实在没有充足的财物进行全城补贴。
李潼心里回想着刚才在政事堂的议题,不知不觉便行到了崇仁坊北坊门,看着空荡荡的长街,突然心有所感,又开口问道:“距离上元节还有几日?”
“殿下,今日已经是上元节后第三天了!”
乐高听到这问题,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才回答道。
“上元节已经过去了?”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哑然失笑,抬头看看灰暗的天空,唯见雪花飘落,心里又是暗叹一声,这已经是他错过的第几个上元节?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见识一下大唐上元节盛会?
“还要努力啊!”
未来长安几年之内只怕都难恢复真正的繁荣,李潼也只能深怀这一怨念,继续加油,为真正大唐盛世的到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崇仁坊王邸门前,冯昌嗣等员佐们早已经在门前等候,李潼下马时,看到迎接之众里面站着的田大生父子与苏三友等故人,心中也觉惊喜:“田翁等几时入城?”
“仆等午后入城,知道殿下公务繁忙,不敢贸然奏扰,留在邸中安待殿下归邸。”
田大生等人上前见礼,李潼托起了田大生,微笑道:“长安复治,正是乏人,田翁等归来正好,先在邸内短歇几日,就该要准备承担新的事务了!”
与田大生等人交流,李潼多了几分随意,招呼几人入府,又转头问向留守王邸的杨思勖:“田翁等入城,通知郭四没有?”
“郭四郎外使骊山,不在城中。”
杨思勖闻言后便回答道,但也不敢笑殿下记性不好。
李潼闻言后倒是拍拍脑门,才想起来日前骊山周边有匪寇活动,郭达率兵前往剿定。他近来需要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了,幕府也还没有形成稳定成熟的分权模式,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倒也不是记性不好。
原本李潼还打算拉着田大生等详谈一番,但几人跟随行至前堂侧方便停下了脚步,只是说道:“寒夜入深,殿下必也疲劳,仆等实在不可再深夜滋扰。”
眼见几人匆匆告退,李潼倒是一愣,只是当他穿过前堂,见到廊下一道倩影端立等候,心内才略有了然。
“又不是新人初见,何必在这里冒寒等候。”
他解下披在身上的皮氅,上前搭肩围在杨丽身上,手心抚上那更显清瘦且微有寒凉的脸颊,继而便将佳人拥在了怀内,贴鬓低语道:“辛苦了!”
杨丽紧贴那宽厚胸膛,耳鬓厮磨间只觉得疲劳尽消,口中轻笑道:“殿下大权任使,都还深夜难归,勤恳劳碌。妾如果只是暖阁闲卧,落人眼中,再多的辛苦也要削减一半。就是要同心同劳,同饮冷风,才能有情浓滋味,否则哪有底气投怀求暖。”
李潼闻言后笑起来,揽过这娘子同入暖阁中,入门前吩咐低头欣赏自己靴尖的杨思勖:“且入大内取二十员宫婢侍奉娘子。”
杨思勖闻言后连忙点头,接着便转身往外行去,乐高本来提着扫雪的麈尾上前,见状后也忙不迭跟着杨思勖溜出门去。
王邸规模虽然极大,但李潼在京中也无亲眷跟随,忙起来甚至干脆就住在皇城。因此邸中也没有安排太多仆役,但现在杨丽来了,总要安排一些内外听用。
“城内仍然不乏骚乱,居坊多有不便,就居在邸中罢。”
入阁后,李潼便对杨丽说道:“日前出入都少人气,内庭事务懒于整理,让人心里空空,不知所归。”
杨丽闻言后自是欣喜,但还是低头说道:“城中还有一团家事,留在邸内,恐扰内庭清静。”
“家院为的宜居,又不是囚禁。谁家开门生活,能免于柴米油盐的琐事?我知娘子担心什么,无非是恐商事盈门让人见笑看轻。但我家人作何营生,还轮不到别人过问!”
李潼微笑摆手,示意杨丽不必为此担心。这娘子为了他辗转奔波、不辞辛苦,如今他在长安也算略有从容,自然也该尽心保护这娘子。
杨丽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眸间水雾氤氲,口中喃喃自语道:“一道门槛,分出内外,妾旧年惶恐入拜,做梦也不敢想能列此庭中……”
“这里又是什么绝地仙境?能得娘子错爱,深情寄我,自当共活一处屋檐之下,甘苦共食,苦乐并受,再也无分彼此。”
李潼在席间抱起这娘子,叹息道:“前时诸事忧困,累娘子为我消受。眼下总算是短得从容,倾心于忧苦,自当誓成于白首。从今以后,未必事尽如意,但不离不弃乃是当然之事。”
“殿下……”
杨丽听到这话,反应更加热烈,紧紧抱住李潼,只愿身心融为一体。
感受到这娘子火一般的热情,李潼也将之揽抱在怀,起身往内室行去。情迷意乱,裂帛袒对,譬如春汛潮涨、水到渠成,烛火摇曳,光影所覆,尽是欢情。
垂帷之内,声息各有短长,门外风雪漫舞,却也难有丝毫窥探,两情之内,不容滋扰。
第二天清晨,李潼醒来较平日要晚了一些,枕边佳人已经临镜贴钿扫眉。他披衣而起,自有昨夜入邸的宫婢匆匆入前更换榻私用物。
眼见佳人侧脸娇艳,李潼俯身轻揽细腰,却听杨丽轻笑低唱道:“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听到这吟唱声,李潼便也侧坐妆席一旁,拿过一面铜镜侧后映照起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杨丽画眉的手轻轻一顿,细听殿下唱词声,片刻后眉眼间尽是甜蜜,继而又觉胸前酥麻温热,接着耳边传入殿下低语声:“娘子体脂消减,却不损丰美,玲珑玉体,增减得宜,修身之巧,不逊名儒啊!”
听到这话,杨丽俏脸绯红,更甚胭脂涂染,两手握住殿下的手掌并娇嗔道:“既是殿下爱物,玩弄则可,怎么又来取笑?”
李潼见其娇羞不胜,便也笑着站起身来,召来袍服穿戴,并说道:“今日幕府颇多事务,夜前未必能归。内庭用物有缺,娘子随意增补,若要出邸,让阿九率众随行。忙过眼前,我再伴随娘子细游长安。”
杨丽虽然情有不舍,但也知殿下所言不虚,连忙起身为殿下抚顺袍带,轻声低语道:“妾便在邸,安待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