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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集会虽然是士庶同乐,许多权贵园业也都开放、任由民众们自由游赏,但也并非所有区域都是如此。
曲江池北岸的芙蓉园,仍然处于半封闭的状态,只有靠近曲江的南面一部分园林开放,更内里的亭台宫宇则仍有甲兵驻守,以供雍王随时驾临,或登楼观戏、或礼待贵宾。
只不过,雍王自陇边归京后,同样事务繁忙,虽然听说曲江集会场面不小,但也只是叮嘱行台在事官吏们做好安防工作、不要乐极生悲,本身则没有什么时间至此观戏同乐。
所以今天,当收到行台通知雍王殿下将会入此观戏,驻守曲江池周边区域的行台将领们也都紧张不已,既不敢大规模的净街肃防,也不敢真就寻常待之,保持着外松内紧的状态,确保雍王殿下既能感受到曲江集会的氛围,又不会受到惊扰。
也幸在行台这段时间对曲江集会本就投入了不小的关注度,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曲江周边所聚民众少说都有七八万之巨,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不是长安本地人,想要让他们在如此热烈的氛围中还保持理智不失,遵守行台各种禁令,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所以如今曲江池周边看似繁荣热闹,但也不乏肃杀的一面。城南杜曲至少陵原,便驻扎着长安城防外八军的一半兵力,足足一万甲士昼夜待命。
除此之外,还有两县诸坊所聚结起来的武侯、不良人等,或集队巡逻、或便衣察恶。另外,在城东乐游原上,还有中四军的一军骑兵精锐待命而动。
至于诸城门守卒员众倍增,这就属于基本的防务操作。
曲江集会表面上看来热闹不已,一派盛世欢腾的景象,但行台于此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是海量的。单单直接出动以及随时待命的甲众,便有两万余众,再加上其他各方面的配合,如此才营造出一个热闹却不混乱的场面。
其实对于究竟要不要任由民间如此大规模的恣意聚乐,行台也为此讨论多时。许多人都觉得意义不大,且过程中隐患实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但最终还是雍王殿下拍板决定要搞起来,倒也不是为了夸耀行台政治如何,纯粹是觉得这将近两年时间来,长安民众们过得也是不乏煎熬。
一场闹乱让长安城市井萧条,之后各种军事行动,虽然说主要是通过制裁勋贵豪室以及调用商贾物力才得以维持进行,但也并不能说长安民众对此就全无付出。他们也都承受了极大的劳役压力,只是因为行台各种赈济手段不乏优厚,才能保证民心不厌。
精神上的愉悦无谓身份高低,最艰难的起步时期能熬过来,李潼也不可专夸他与行台众在事者的操劳,关内民众们的付出同样功不可没。
眼下内无喧扰、外无战事,行台既然有此余力,也该给民众们放松一下。哪怕生活的基调仍然是灰暗的,但起码这几日集会聚乐的光景也算是一点难得的光彩。
因此在李潼的授意下,行台虽然为此颇作统筹,乃至于亲自约谈一部分勋贵门庭将曲江池附近的园业短作开放、用以分流民众,但行台官方却并没有组织什么大规模的活动。
甚至就连娘子杨丽所组织的平康艺社,李潼都没有让其搞什么大规模的艺演,只让众伶人们分赴各家邀请登台献艺。毕竟长安乃至于整个陕西道,到处都是瞪眼想要巴结雍王而凑不上的人,一旦知府中孺人作此戏乐,不免又是达官显贵云集凑趣,积压了民众们各自聚乐。
行台有什么聚会庆礼,随时都可铺张,然而上巳节却是一年到头难得的庶民乐日。耕地新翻、春种乍播,短乐几日后,便又要开始夏忙秋收,竟年劳累。所以行台也就不必赶在这样一个时节刷什么存在感,且由民众们自乐。
其实一年礼日,最关照普通民众的还是上元节。这时节祭祀礼毕、春犁未磨,正是最清闲的一段时间。所以两京一年到头都不松懈的宵禁,也在上元节前后解除。
但是很可惜,今年的上元节又逢吐蕃闹事,雍王离京、再赴陇上,隔空与吐蕃大论钦陵各自放了一通嘴炮,长安城在春节前后也就只能继续维持宵禁警戒。
对于这一点,不独长安城民众们颇有怨言,就连李潼自己也是怨念深厚。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便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没能亲眼目睹、亲身感受上元节的不夜盛况,几首有关上元节的诗词、捂在肚子里都快捂烂了。
如果说往年还有种种不可抗力,那么今年纯粹就是钦陵没事找事。彼此各自心知,青海一役后双方短期内都很难再进行一场大规模的会战,但钦陵还是派人侵扰黄河九曲之地,口号也喊得很气人,说唐国雍王以九曲之地为聘迎娶吐蕃公主。现在公主已经入京,他则依照约定来收聘礼。
若是钦陵以别的理由兴兵喧噪于边,李潼也懒得理会,但对于这个理由还真的不好视而不见。如果那蕃国公主叶阿黎没有那么高的配合度,索性直接将之遣返,你们吐蕃女人镶金的,老子要不起,咋来的咋领走,胆敢染指我九曲之地,剁了你狗爪子!
可叶阿黎又知情识趣,积极配合行台有关西康的长计,李潼当然不能容许钦陵借他这一张牌招摇撞骗,索性便携叶阿黎亲自赴陇,将之痛斥一番,算是过了一把嘴瘾。
所以这一次陇边报捷的真实情况,就是李潼借叶阿黎蕃国公主的名义喊话钦陵:你特么给老子过来!而钦陵也颇为硬气的回应:老子就特么不过去。
除了跟钦陵隔空骂仗,李潼这一次赴陇主要也是会见一下诸胡酋首们,蕃国公主入唐求和是真,但和亲则就是子虚乌有。至于如今吐蕃与大唐围绕青海的对抗,则纯粹就是钦陵这家伙为了巩固权位而自作主张。
总之,就是尽力抹黑一下钦陵,其人内挟君王、外辱群胡,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是破坏区域和平的罪魁祸首,日后诸胡谁再附从其势,那就是与大唐和吐蕃双方为敌!
但且不说李潼对钦陵这一孤立之计收效多少,诸胡酋首们明显更关心钦陵方面的喊话,别管有没有聘礼,献女献的欢快。毕竟就连吐蕃都这么做,他们这么做也不丢人。
李潼虽不乏为国捐躯之志,但见那诸胡娘子军们蜂拥而来,也是不免大感头疼,以至于有关黄河九曲的一些防务调整都没来得及亲自主持,便又忙不迭返回了关中。老子雄军巨万,向直而取,怎么能做哈布斯李!
至于今天前来曲江,也不只是单纯忙里偷闲的消遣,而是为了接待一位来自神都的贵客。
如今李潼的身份地位,整个大唐国中值得他亲自接待的贵客也是屈指可数,不过这一位神都来客倒也配得上这个待遇。
来人倒也不是生客,乃是武周年间跟李潼一起并称李唐宗室两大舔狗之一的吴王李恪长子李千里。
在李唐宗室大规模遭到迫害,特别高宗李治子孙除武则天血脉之外几乎已经荡然无存的情况下,李千里作为李恪的嫡长子、太宗之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宗家耆老。
哪怕李潼再怎么托大,对于李千里的到来也必须要加以重视,亲自接待乃是本分。更不要说,他跟李千里之间还有一种近乎同志一般的默契。
李千里并不年轻,年近五十,至于实际年龄则看起来更大,脸上颇积皱纹,须发已是灰白掺杂,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
但其相貌看来,仍然不失清癯端庄,可见基因不错,年轻的时候大概也可以厚颜问上一句雍王与我孰美。由此可以推想其父李恪当年该是风采不俗,但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玩弄。
昔年李家两大败类,如今相会于西京,倒是没有什么惺惺相惜的感觉。一则在于彼此身位权势相差悬殊,二则就在于李千里今次前来西京所负使命。
神都革命之后,流散各方的李唐宗室陆续归都,也都各自得到了朝廷的抚恤授任,甚至有的人已经身居宰辅之位。
但李千里并不属于收益之列,毕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由于态度积极,李千里在武周一朝混得并不差,非但没有遭到什么迫害,反而还历任州府长官,是真正能够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员。
神都革命后,李千里虽然也受召归朝,但仅仅只虚领一个散骑常侍的散衔,甚至都没有实际的官职授任。而且如今其人的封爵也不是嗣吴王,仅仅只是一个李潼都不知封邑何在的郁林郡王。
不过今次李千里前来长安,倒是加了一个少府监的官职,至于其使命,则就是来催债的,向行台催讨从去年就该解运、但至今都没有踪影的去年秋赋。
所以于情于理,李潼都该郑重接待一下李千里。虽然说从古至今,欠债的才是大爷,但面子功夫总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