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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当天,剧组的拍摄任务并不饱满,难度也不高,主要是拿来给剧组成员们磨合用的。
许臻在场边看了一天的戏,就只上场拍了几个练功的镜头。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句台词:“哎,我这就走,高叔慢点。”
嗯,确实是龙套没错。
真正的重头戏被安排在了第三天。
5月27号这天,许臻有两场和刁艳红老师的对手戏。
这两场戏的情绪波动较大,确实有一定的难度,不过这点难度对于许臻而言肯定称不上困难。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难度,再加上能跟刁老师合作,这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许臻之前曾经看过刁老师的很多电影。
实话实说,刁老师并不是那种天赋型演员,她从业数十年,有一个明显的进步过程。
越是人到中年,她的表演就越醇厚、越精粹。
她似乎是特别明白,什么东西最能打动人心。
刁艳红老师的表演就像是提炼了一段人生,把某个角色数十年的经历浓缩了、提纯了,然后通过表演,在弹指一挥间,将人的半生蹉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这是一位真正的影后。
许臻如今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可能很难提炼出这样的精粹来。
但他可以抄。
正所谓观百家剑法,而后自成一派;读万卷藏书,体会万种人生。
观摩前辈的表演也是体悟人生的一种方式,并且还能偷……那个,学习前辈的表演技巧,一举两得。
尤其是这种身临其境的面对面体验,更是机会难得。
有一说一,虽然他此行是受徐瀚的嘱托、为了结识刁老师而来,但抛开一切不谈,单说能跟刁老师演一场对手戏,许臻也是甘之如饴。
……
当天晚上7点,许臻和刁艳红的第一场对手戏即将开始。
开拍前,两人提前将走位、打光等事宜排练了一边,并对了一遍台词,但是并没有带入情绪。
刁艳红和许臻都认为,这段情绪需要一个积累的过程,不能提前卸掉。
而此时,现场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早已对两人的表演拭目以待,提前给自己找好了差事,饶有兴致地跑到场边来围观。
男主角潘玉良这会儿也乐呵呵站到了导演旁边,揣着手,等着看这出好戏。
虽然自己是男主角、许臻只是个龙套,但是,这个龙套可不一般。
论黄梅戏,自己是专业的;论表演,人家能给自己当校长。
他瞧见陈正豪也站在旁边,笑道:“呦,演技指导怎么在这儿偷闲?不进场去给点指导意见?”
陈正豪莞尔一笑,看着场中的两人,道:“我指导谁?”
潘玉良道:“小许啊。”
陈正豪负手而立,神色淡然地道:“我最近的台词训练表、表演专业的阅读书单都是他给我提供的。”
“我一般管他叫‘许老师’。”
潘玉良:“……”
这就是影帝的凡尔赛吗?
怕了怕了!
……
片刻后,各项事宜协调完毕,拍摄正式开始。
这场戏的拍摄地点不在剧场中,而是在附近的一座老小区里。
这座小区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一家国营工厂的职工家属楼。
三层小楼,红砖裸露在外面,墙体上爬着爬山虎等植物的藤蔓,显得斑驳而破败。
剧组租下了其中一户人家,收购了一些老物件,布置成了上个世纪的民宅风格。
晚上七点,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沿途的路灯发出昏黄的灯光。
镜头中,只见许臻饰演的萧清和穿着一件白衬衫,袖筒高高卷起,手里提着一兜子菜,脚步匆匆地走进了一个单元门。
“喀啦啦……”
在二楼的一扇门外,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铜钥匙来,插入锁眼,打开了外面的铜制防盗门,然后又打开了里面的木板门。
“妈?”
进门之后,许臻饰演的萧清和一边换着拖鞋,一边高声叫道。
他转头在逼仄昏暗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待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转着轮椅朝自己迎来时,才松了口气,笑道:“妈,我回来了。”
说着,萧清和拎起了手中的菜篮子,语气轻快地道:“发工资了。”
“这个月有演出的补贴,我买了白菜,还买了点肉,今天咱包饺子吃!”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愉悦。
但在他对面,那个摇着轮椅的女人却神色为难地看着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然而还没开口,就听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清和……”
听到这个声音,萧清和的身体忽然微微一颤。
他回过头去,只见,刁艳红饰演的院长严红正站在他的身后。
两人四目相对,萧清和的笑容顿时冻结在了脸上。
“我……”
严红踟蹰了片刻,转头静静打量了一下这间一贫如洗的狭窄屋子,沉声道:“我来看看你。”
萧清和怔然望着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勉强笑了笑,道:“老师,您,您坐……”
说着,他从厨房里搬来了一张折叠椅,恭恭敬敬地放在了严红的身后,垂首道:“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做饭。”
……
一场戏拍完,导演没做耽搁,立即便拍了下一场戏。
吃过晚饭,严红告辞离去,萧清和将她送出了小区。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小区外的水泥路上,各自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走在前面的严红才终于开了口:“我听他们说,有星探来找你拍广告,他们给的钱多吗?”
萧清和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够我妈轮椅的钱。”
严红又隔了半晌,才道:“以后还回剧团吗?”
萧清和垂着头,默然许久,终于摇头道:“不回了。”
“呵……”严红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道,“那看来咱们师徒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一出,萧清和浑身一凛。
他仰头看向前往的严红,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而在他前方,严红的脚步却没有停。
“你六岁拜我为师,跟我学了十几年的戏。”
她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悠悠地道:“小时候你总缠着我,让我给你唱《女驸马》,但是我一直也没给你唱。”
严红长叹一声,摇头道:“不是师父铁石心肠,是师父的嗓子不行了,唱不好了,怕丢手艺。”
说话间,她走到了街角的一盏路灯下,缓缓停了下来。
严红回过头,望向了身后的萧清和,慨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洒脱。
“今天,师父唱一次给你听。”
她对自己的徒弟道。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区域,在漆黑的夜色下,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座舞台。
不远处,萧清和怔然望着面前这个矮个的中年女人,张了张口,但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只见,严红抬起脚,有板有眼地做着甩袖的动作,仿佛身上真的穿着戏服一般。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哇,好新鲜呐……”
婉转的唱腔在狭窄的巷口处,听上去悦耳动听。
明明只有一位听众,但她却唱得极其认真,像是站在最最隆中地舞台上,画着最为光鲜亮丽的妆容。
片刻后,一曲唱罢,严红鞠躬“谢幕”。
她笑着望向了不远处的学生,转身,缓缓离开了这条小巷。
而此时,萧清和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严红渐行渐远。
“师父!”
许久,他终于哽咽着喊出了口,泪水一滴滴滑落了他的脸颊。
萧清和对着远方离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