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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带朱浩到了翰林院修撰房门口。
此时已有一人立在那儿,年约三十,身材并不伟岸但相貌异常英俊,主动走过来对杨慎和朱浩拱手行礼。
“此乃翰林院编修余懋功,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他在翰苑中资历很老。”杨慎做了引介。
朱浩不由打量过去,原来此人便是正德十二年进士余承勋。
他与杨慎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杨慎的亲妹夫。
都是杨家人。
余承勋笑呵呵对朱浩道:“你就是本届状元?真是少年俊杰,外间都在传你学问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如今翰林院人才凋零,说不得以后就要靠你来撑门面了。”
杨慎瞪了余承勋一眼,大概意思是别胡乱说话。
余承勋并不介怀,他性格开朗外向,乍一看算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肠子,但内情或许并不简单,毕竟此人算得上是名闻遐迩的蜀中才子,跟杨慎的学问有得一拼。
朱浩问道:“为何说如今翰苑人才凋零?莫非现在翰苑没人了?”
“啊!?”
余承勋没想到朱浩会刨根问底。
朱浩就是要装出“傻逼”的模样,问一些平常人根本不会问出口的问题。
余承勋迟疑了一下后才回道:“怎么说呢,也就是眼下人少些,不过这次一下子补进很多,就算是修撰典籍那边也是人才济济。”
朱浩微笑点头。
其实朱浩很清楚余承勋为何会发出翰林院人才凋零的感慨,那是因为正德十二年那科留馆进士中,以状元舒芬为首,于正德十四年联名上奏劝说朱厚照放弃南巡的想法,因此翰林院中被廷杖、流放、罢官者不在少数。
又以状元舒芬、探花崔桐,以及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及汪应轸几人的上奏最为激烈,几人都被廷杖后流放到地方为官,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等于说翰林院一下子废了三年一代的诸多翰林。
可余承勋并未参加那次劝谏,到现在靠他岳父杨廷和的庇佑,在翰林院中混得风生水起。
朱浩问道:“不知昨天庶吉士都有谁,怎不见过来?”
余承勋正在前面引路,闻言笑道:“他们进馆之后并不在此坐班,会有专人前去给他们安排差事,以后他们会分布在馆中各处,前途方面……自然没有状元你这般前途似锦……听说你还出自湖广安陆州?真是圣卷在身啊!”
杨慎也不去打断余承勋的话,可能他早就习惯了妹夫如此啰嗦,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没心机的傻子,实际上却是你的鬼心眼儿比谁都多。
这点朱浩也看出来了。
余承勋可不是那种单细胞生物,说话时有意无意打量自己的反应,分明是用语言试探,属于擅长察言观色的那类人,心直口快属于他打造的人设,别人稍不注意就会中他的套。
……
……
修撰房内。
也就摆放了五张桌子,并没有给朱浩预留位置。
“回头给朱状元加个座,就在靠窗那个位置,冬暖夏凉是个好地脚。”余承勋笑着指向房间内某个角落说道。
朱浩往他所指地方看了看,那地方位于房间内最偏僻的角落,看方位面向西方,确实靠窗,采光没有任何问题,但问题是这年代墙壁可没有隔温层,夏天西晒,冬天吹西北风,还冬暖夏凉呢,别是冬冷夏热才好,这厮说话没谱也是一绝。
杨慎看了看空荡荡的房子,问道:“其他人呢?”
余承勋道:“估计都在等新庶吉士进馆,让庶吉士请吃饭……再便是听说李学士最近麻烦缠身……唉,不理了。”
李廷相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朱浩略微琢磨,是关于制诰?
还是经延日讲?
再或是修撰《武宗实录》时出现偏差?
有些话不能直接问。
既然现在由李廷相负责翰林院日常事务,而余承勋、杨慎跟李廷相关系又比较紧密,他们知道的事肯定比自己多,朱浩没法旁敲侧击,否则会显得自己过于关心翰林院事务。
现在的朱浩,需要给人留下一种,我就是来翰林院混资历,朝中大小事务跟我无关的刻板印象。
余承勋望着朱浩:“朱状元,今日宴请,不知你是否前去?”
朱浩拿起本不知是谁扔桌上的书翻看,闻言抬头瞥了余承勋一眼,发现杨慎居然侧过头关心他看什么书。
朱浩随手将书放下:“以我身份,不适宜参加这种宴席……我刚考中进士,不想招惹麻烦。”
一如之前他给杨慎留下的“明哲保身”的印象,装作“我年纪轻轻考中状元必定是众失之的需要规避”的谨小慎微样,直白表明自己不愿卷入翰林院中有关学问和排次之争。
余承勋叹道:“小小年岁如此老成,难怪文章老辣,妙笔生花,能跟用修一样状元及第,真是羡煞旁人。”
十足的废话。
朱浩逐渐有点膈应余承勋这碎嘴子,说他恭维不是恭维,说他亲和不是亲和,总给人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余承勋依然喋喋不休:“不知平时朱状元看什么书?再便是可有着书立作?进翰苑之后,名气就该适当外扬,随便写点东西递出去,京师中自会有人追捧,说不得便有书商前来洽谈,给你印上几本,文坛中也算一段佳话。”
闻听此言,朱浩终于知道为何杨慎这样的文人才名外显了。
就是想给他们扬名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文章写得如何,上来就给吹捧一番。
但在这时代,大多数人研究的都不是什么能令人类社会进步的科学,而是研究经史子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朱浩身为儒者,却很不喜欢这股文坛风气。
目标不同。
这些人追求的是功名利禄,一心赢得他人尊重,而朱浩想的却是如何改变时代。
出发点不同,研究的东西自然不同。
朱浩很想从此以后再也不沾四书五经的学问,专心研究科学,但他又知道身在翰林院,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继续以书经理解来论高低,决定未来当官走向……
算了。
你们研究你们的,我不理会便是。
杨慎走到朱浩面前,把一沓册子交给朱浩:“这些是正德五年之前,先皇在朝堂上的一些言行,有时间多看看,将重要之事整理出来,给我后我会帮你看看,朝廷马上要修撰《武宗实录》,这部分相当着紧……”
朱浩刚来,就等于被杨慎钦点为其助手。
可问题是……
朱浩很想说,咱俩都是翰林史馆修撰,凭什么你来指挥我做事?难道就因为你比我早进翰林院?
……
……
索性没什么事。
朱浩也就拿起这些册子,随便找了张面对茶水桌的椅子坐下,将册子放上桌,低头研究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
修撰房内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最先来的是正德九年探花蔡昂,以及正德十二年榜眼伦以训。
此二人都算翰林院中的“老资历”,官品却都不高,也是修撰,但二人历史上都有其官品以外的来头。
蔡昂跟吴承恩都是淮安人,蔡昂过去几年回乡养病时,跟少年吴承恩有过交集,历史上蔡昂过世后吴承恩还给他写诔词,二人交情匪浅。
朱浩很想问问,你那个小老弟现在在哪儿?不如召到京师来,我给他点差事干干,让他跟我混?
至于伦以训,则是弘治十二年状元伦文叙的儿子……
爹是状元,儿是榜眼。
弘治十二年是唐寅科举折戟沉沙的一年,而伦文叙也早就作古,伦以训继承其父遗志,在翰林院中混了个修撰的差事……
朱浩心想,翰林院真是个养闲人之所,干个十年八年或能混出头,充当日讲官,不像人家杨慎,即便是个修撰,现在也能充任经延讲官,若是没有左顺门那档子事,就算他爹不在朝,以后入阁也没啥问题,毕竟所有仕途上的事情都提前给他铺平了。
但再想想,杨慎毕竟正德六年就考中状元,论资历比在场这些修撰都要老。
虽然中间在朝时间不长,但人家凭本事吃饭,没必要挖苦。
……
……
后续来的,都是庶吉士出身的修撰。
最后一人到来,在场所有人等一起起身迎接。
乃翰林院侍讲兼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弘治十八年状元出身,目前负责修撰《武宗实录》前期准备工作的顾鼎臣。
顾鼎臣在两名侍读和两名侍讲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以他在翰林院混出的地位和名望,上面极力要将他拔擢,历史上顾鼎臣曾入阁,并一路坐到了首辅的位置。
通常未来能入阁的人员,目前在翰林院中混得都不错。
当然也有“跳级怪”,比如说张璁、桂萼,再比如说……
朱浩。
“诸位,给你们引介两位新的翰林院编修,杨维聪和费懋中……”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两人,正是跟朱浩同科的榜眼和探花,杨维聪和费懋中二人。
作为翰林编修,工作场所并不在修撰房,而是在旁边的编修房。
翰林院是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只是因为杨维聪和费懋中是翰林院的新人,才会由顾鼎臣出来作引介,而其他人则只能等着别人慢慢认识。
杨维聪和费懋中对在场人等恭敬行礼,所有修撰也都逐一还了礼数。
翰林院中,史馆修撰和编修这两个职位人数并无定员,也是最难熬出头的,因为一旦熬出头就是顾鼎臣这样当上侍读、侍讲的大老,差不多就要入朝当礼部侍郎,甚至直接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