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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针锋相对==
皇帝突然夜临谨兰苑。
谨兰苑的太监宫女们心都跟着一哆嗦。
秦婈自打从寿安宫回来, 便一直在对屋里的炭火、烛火数,正思忖如何才能将此事不经意地说与他,他人就来了。
正好。
秦婈低头拆下了手腕的帕子, 手这一片青紫, 就该给他看看。
赶在萧聿进屋前,秦婈将屋内剩下的两根蜡烛塞到了炕几的珐琅瓶中,又从妆奁拿出辰粉, 均匀涂抹于指腹, 蹭在嘴唇。
人顿时虚弱了几分, 如临风欲折。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入目的便是劣质的炭火、将要熄灭的烛火。
这些无声的证据仿佛在说:看看吧,自打陛下来了这两趟,臣妾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秦婈轻咳了两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眉宇微蹙, 道:“免礼。”
秦婈道:“谢陛下。”
萧聿看了眼秦婈, 又看了眼地上的炭盆, 他撩袍坐在椅子,淡淡道:“怎么回事?”
秦婈低头犹豫, 轻柔地叹了口气, 随后将谨兰苑的分例单子呈交给他, 道:“这是臣妾方才比对的份例, 有很多处,都对不。”
对待像萧聿这样城府深密的男人, 直接了是最好的,心多了, 反倒更复杂。
这些都是他教给自己的。
果然,皇帝看她的目光,也温和了几分。
就连这一室的晦暗, 也没那么做作了。
“盛康海。”萧聿道。
门外的盛公公耳朵瞬间立起,连忙开门,道:“陛下叫奴才何事?”
“把这份例单子,拿给宁尚宫、鲁尚寝、孟尚食分别看一眼,再有一回,就脱下尚宫服,自行去司礼监吧。”
天爷,这什么稀罕事!
这是要给秦美人做主?
盛公公目光一悚,立马接过,“奴才这就去。”
一刻不到的功夫,谨兰苑内的烛火、炭火就全备了齐。
炭火是精炭、蜡烛是白蜡,就连没被问责的尚服局都送了新的帨巾、沐浴的香膏皂角过来。
这便是帝王的一句话。她想。
秦婈走到他身边,躬身福礼,“臣妾谢过陛下。”
萧聿坐在紫檀嵌珐琅花卉纹方凳上,看她,又看她手的伤。
“药了吗?”
他面不改色,仿若这伤同他没半点关系。
秦婈笑道:“不碍事,谢陛下关心。”
萧聿起身,自顾自走到榻边,沉声道:“那早点歇了吧。”
秦婈看着他的背影,这些日心底的疑惑呼之欲出。
帝王想护着她,有太多方法,比如像方才那般替她做主,再比如升她的分位,又或者来谨兰苑小坐。
太可不必如此急迫地来这睡觉。
除非,他同自己一样,都做了诡异的梦。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同他一起躺下。
正是惴惴不安时,男人忽然偏头看她,前两回他都是来了就睡,这回,算得是头一回看她。
四目相对,目光灼灼。
秦婈面颊绯红,羞涩难掩,就像是期待被帝王临幸的嫔妃,可实际,她被褥下的脚趾吓得已经蜷到了一处。
只希望他别再看他了。
而这一刻的萧聿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收回了目光。
随着炭火噼啪的微声,两人一同入梦。
永昌三十六年,八月十五。
新婚夜之后,晋王府仿佛结了一层霜。
萧聿要么在书房议事,要么在外过夜,偶尔,听闻秦楼楚馆里也有他的身影。
总之,苏菱这个王妃,他是真没放在眼里。
扶莺柔声劝道:“王妃真的不管吗?再这么下去,王爷若是带哪个女子回来,该如何是好?”
苏菱将含了一口胭脂,轻声“嗬”了一声道:“那便随他去,他不来,我更自在。”
话仿佛还没落地,她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她循声回头——
萧聿隔半丈对她对望,半倚在门上,嘴角微不可查地挑起一个弧度道:“今日中秋,随我进宫。”
他的夫君,晋王殿下,时隔一个月,总算是见到人了。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皮相确实好。
光晕斜斜地洒在他的轮廓,鼻若悬梁,鬓若刀裁,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清隽挺拔。
只是这生来便能蛊惑女子芳心的一张脸,却独独在苏菱面前失了效。
年少么,谁都倔,萧聿语气轻浮,她更是连话都不回一句。
两人走出府门,一齐蹬上了马车。
昨日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泛着些潮湿,地面也有些滑,马车行的缓慢,他俩一人坐在左侧,一人坐在右侧,中间的距离,怕是还能坐下两个人。
一路无言。
面和心不合,是他们最大的默契了。
进了宫门,他们直奔坤宁宫,今日是八月十五,世家的内命妇都纷纷进宫拜见皇后,坤宁宫内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聿笑道。
“臣妾给母后请安。”苏菱笑道。
楚后见到苏菱,格外热情,连忙招手道:“阿菱,快过来。”
楚后身边还坐着一位生的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唤楚潆。
这是苏菱第一次见到楚潆,楚家嫡女,皇后的亲侄女,年十二,还围着她叫姐姐。
楚后对萧聿道:“三郎,去给你父皇请安吧,我与阿菱说点话。”
“那儿子去了。”起身的时候,萧聿拍了一下苏菱的背脊道:“等我。”
苏菱回头笑着说好。
新婚燕尔,郎情妾意,又是如此的般配的一对儿,叫人看了忍不住捂嘴笑。
“看来,外面的流言还真是信不得,是我多心了。”楚后拉过苏菱的手,道:“阿菱,你同母后说实话,三郎待你如何?”
苏菱道:“自然是好的。”
楚后笑道:“那便好,不然我还真怕他那冷心冷面的,招了你的厌。”
苏菱也跟着笑道:“母后说的这是哪儿的话?”
楚后又道:“日后你若没事,就常进宫陪我坐坐吧。”
苏菱道:“若是母后不嫌弃,那臣妾就常来叨扰了。”
楚后爽朗地笑了两声,道:“你要是不来,看我怎么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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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嘉宣帝在保和殿设宴,以贺团圆之喜。
文武大臣和侍卫的筵席设于丹陛,檐下安设宫悬乐器,这宴席比之往年,已算不得丰美。
苏菱坐在萧聿身侧,整个人如坐针毡,可苏淮安和苏景北离她并不远,她只能同萧聿继续上演举案齐眉的戏码。
萧聿自然也是配合,还给她倒了两杯果酒。
酒过三巡,嘉宣帝与楚后离场,众人也跟着散去。
苏菱和萧聿一同出宫,蹬上了马车。
她肌肤白的欺霜赛雪,碰一下就会红,饮了点酒尤甚,萧聿看了她的脖子一眼,旋即撩起纱帘,看向窗外。
一路沉默,马蹄声和车轮的辚辚声都比他俩和谐。
半晌,车夫拉紧缰绳,停稳后,回头掀开幔帐,道:“殿下,前面便是梦月楼了。”
萧聿低低“嗯”了一声。
躬身下了马车。
苏菱在马车上握紧了拳头。
梦月楼是什么地方,她怎会不清楚,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她可以装瞎装聋,装不知道他在外面鬼混,可今日,他着自己的面也敢这样无所顾忌?
“殿下。”苏菱喊住了他。
萧聿回头,提眉道:“王妃有事?”
许是年少本就冲动,又许是喝酒壮了胆量,她看着萧聿的眼睛,轻声道:“待日后殿下得偿所愿,妾身别无他求,只求一封休书。”
这日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他过了。
泠泠月色下,萧聿眸色沉了又沉,他凝着苏菱的眼睛,淡淡道:“王妃倒是真敢说。”
苏菱心跳怦怦变快,她软了软语气,道:“殿下应吗?”
萧聿一笑,道:“你若真想要,本王现在也能给你。”
真我稀罕?
说罢,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萧聿转身进了后巷,贴身侍卫范,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何不与王妃解释?”
解释他们并非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去查成王私造兵器的罪证。
萧聿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心道:解释什么?她又不是真的介意我寻欢,她想要休书,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在等她。
何子宸的信上写的清清楚楚。
再者说,男人寻欢作乐,也未尝不可。
圆月被烈日取代,画面一转,是英国公夫人设的赏菊宴。
八月十五之后,正好赶上菊花的花期。
苏菱作为晋王妃,自然在各家的受邀之列,外面的流言蜚语挡不住,她能推的尽量推,推不掉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这回的赏菊宴,王侧妃和燕王妃都在场,见到苏菱前来,立马将笑意挂在脸上。
“阿菱,到我这来。”燕王妃道。
苏菱走过去,和她俩凑一小桌。
虽然三人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但有句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在她们三人间尤为适用。
王是穆贵妃所出,不仅背靠穆家,还深得帝王喜爱,可谓是胜算最大的皇子。
而燕王则是贺妃所出,虽说贺家只是清贵之家,并无实权,但燕王却比二人多了一个优势。
不是嫡出,却是长子。
朝堂之,他的呼声亦是不低。
比之这二位,萧聿的胜算确实低了一筹。
可近来萧聿在朝堂频频崭露头角,又得了苏家这样一门好婚事,已是引起了两位的忌惮。
皇帝的儿子,哪儿有一个简单的。
谁也不会小瞧了谁。
光是赏菊略有些无趣,英国公夫人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
玉筝弹未彻,凤髻鸾钗脱,戏台上的花旦缓缓开腔,声音婉转动听,身姿妩媚婀娜,转身、甩袖,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入迷。
桌放着水晶桂花糕,燕王妃吃了一口,又放下,叹了一口气道:“这近来烦心事太多,能出来看场戏,我这心情舒坦多了。”
王侧妃连忙接腔,“姐姐近来有何烦心事?这也无外人,不妨说说?”
燕王妃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因为何家二郎么,何家大夫人整日来找我诉苦,说二郎的婚事相看了好几次都不,你说这事,我哪儿来的法子?”
何家二郎,指的便是何子宸。
何子宸与苏菱那点事,王侧妃和燕王妃都是知晓的,今日这话,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苏菱一心一意看戏,全当听不见。
燕王妃说了半天,见苏菱没反应,面子有些挂不住,便给王侧妃递了个眼神。
王侧妃生的狐狸相,声音也是格外妖娆,“妹妹。”
苏菱被她喊的下意识抖了下肩膀,看向她,“怎么了?”
王侧妃道:“要我说啊,晋王殿下可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有妹妹这样的美人在怀,居然还舍得日日离府?外面那些秦楼楚馆,就那般有趣吗?”
苏菱喝了口茶,没说话。
心道:肯定有趣啊,无趣,能常去吗?
王侧妃又道:“我今儿斗胆劝妹妹一句,有时候啊,管不了也得管管,万一在外头有了子嗣,后悔都来不及。”
苏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我与姐姐真是相见恨晚,姐姐还有什么心里话,今日一并说出来,免得日后没机会了。”
听了这话,王侧妃不由皱起了眉头,柔着嗓子问道:“什么叫日后没机会了?”
苏菱道:“我听闻,近来陛下正在给王选妃,这妻妾终有别,待王妃入了府,日后便是我想见姐姐,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了。”
妻妾终有别。
这可真是往王侧妃身上捅刀子。
王侧妃气得胸-脯起起伏伏,即恼羞怒。
她身子前倾,朱唇抵在苏菱耳畔,咬牙切齿道:“我便是给王侧妃,也比你强,妻又如何?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喜晋王?你真虞昭仪是在宫里病死的?他生母与太医那些勾当,真的说的清吗?”
话音甫落,苏菱将手中的茶水直接泼到了她脸上。
她知道王侧妃是故意想激怒她。
旁的能忍,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她不能忍。
王侧妃双眸瞪圆,用食指指着苏菱道:“你!你……”
苏菱睥睨着她,“你什么?你若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次,我泼的便不是水了!”
王侧妃双手掩面,“呜”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燕王妃也连忙道:“阿菱,你这是作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见状,英国公夫人连忙跑过去,道:“这是怎么了?诶呦,嬷嬷,快去给侧妃拿件衣裳。”
晋王妃众欺辱王侧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萧聿耳朵里。
这厢苏菱和扶莺正说着话,萧聿一把推开了内室的门。
他抿着唇,眸里盛着怒火,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
萧聿道:“王妃好脾气啊。”
冷静下来后,苏菱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事若是闹到陛下那儿去,他定会受牵连。
她深吸一口气:“殿下听我解释,此事……”
“不必解释。”萧聿看着苏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不得再出这屋子半步。”
苏菱不可置信道:“你要把我关起来?!”
萧聿冷声道:“苏家这些年没教会你的,本王亲自教你。”
苏菱心脏一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聿继续道:“你这一个月内不得出府,需将《女范捷录》、《内训》、《女诫》各抄十遍交给我,好好学学,何为谨言慎行、何为秉礼待客、何为立身事夫。”
苏菱委屈地深呼吸了两次,瞪眼睛道:“这些我爹教过我,我不抄。”
“殿下若是容不下我,我回国公府便是。”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萧聿一把将她拉回,将人桎梏于他的手掌中,声音冷肃:“我是你丈夫,你惹了祸,我还罚不得你了?你就在这好好过,没抄完,就哪儿也不能去。”
“来人,把长恩堂给我封,没我允许,王妃不得擅自离开。”
苏菱眼看着自己的院子,被层层围住,气得指尖都在抖。
萧聿离开长恩堂,回了书房,范道:“殿下,王那边的意思,只要王妃亲自过去给侧妃道个歉,此事就算揭过了。”
“让本王的妻子去给他的妾室道歉?”萧聿撂下笔,嗤笑道:“有什么要求让他提,道歉的事,没可能。”
范犹豫道:“那属下可要把王爷亲自罚王妃的事……”
“不必了。”萧聿抬手捏了捏鼻梁,道:“就她那脾气,定不会听我的话,派人看好她,这个月别放她出府。”
范道:“属下明白了。”
而另一边——
苏菱抿着唇,提笔蘸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在抄写《女范捷录》、《内训》、《女诫》。
眼下,已是第七遍了。
扶莺看着心疼,道:“王妃若是累了,就别抄了。”
苏菱小声道:“我不累。”
扶莺又道:“王妃何不与殿下说,那日的事,根本就是因为成王侧妃说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苏菱手腕一顿,轻声道:“既是大逆不道,我又怎能再说一遍。”
扶莺叹了口气,道:“我的主子啊,您怎么这么犟呢?”
“扶莺,再给我拿些纸来。”
苏菱写完第八遍《女诫》,甩了甩手腕,恨恨道:“人不怕做错事,怕的是不长记性,以后他的事,通通跟我没关系,等抄完这些破玩意,我就回我的国公府。”
掌灯时分,萧聿回了晋王府,见 眼前长恩堂不似平日灯火通明,脚步不由一顿。
萧聿下意识以为苏菱溜出去了,便阔步走了过去。
扶莺正颔首在门口执帚洒扫,忽一抬头看到萧聿,忙躬身道:“见过殿下。”
萧聿道:“你主子呢?”
“王妃自昨日起,一直在屋里头写……”扶莺看着萧聿眸色愈发凌厉,便下意识回头瞧,喃喃道:“这灯……灯何时熄了?”
萧聿推门而入,环顾四周。
然,他料想的事并没有发生。
苏菱只是伏在案睡着了,檀香管毛笔斜躺在她的虎口,袖口还沾着墨汁。
风透过支摘窗吹进来,案的书页刷刷作响。
借着月光,萧聿看见了她手边厚厚的一摞纸。
他拿起来,看着字迹,彻底怔住。
她竟然真抄了这些?
许久之后,他俯下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回到榻。
她继续睡,萧聿在黑暗中凝视她。
心道:你明知那些人是故意的,却还是为了何子宸闯祸,是要置我于何处啊?
半刻后,苏菱缓缓睁开眼,感觉四周漆黑一片,下意识哼着鼻音道:“扶莺,点灯,太黑了。”
萧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给她点灯。
两人在烛光下四目相视,一同开口。
萧聿柔声道:“多大了,还怕黑?”
苏菱瞪眼睛道:“你怎么在这儿?!”
西风过廊,刚燃起的烛火“呼”地一下再度熄灭。
皇帝和秦婈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