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体面

彭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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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穗,海豚旅馆。

    上午的天空难得放晴了,但雪并没融,整个海湾小镇仍是银白一片。

    电车叮铃铃地响着,街道上的行人稀少,时间在这儿,仿佛都变慢了。

    鸦鲨走官方水路,跟着游轮前往岛国,又游到北穗的海岸,比麒麟和朱雀要提前一个小时抵达。

    按指示,他不能擅自行动,因为保不准高欣欣身边有人保护,以免打草惊蛇。

    他站在海豚旅馆斜对面的一个巷口,裹着一件湿冷的灰色斗篷,罩着头,光着双脚,被冻得通红。

    他本身瘦弱,微微驼背,眼神有点呆滞地看着脚下,像一个不知从哪跑出来、脑子有点问题即将冻死街头的流浪少年。

    路过的行人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有些还上前问他需不要需要帮助,可鸦鲨不会说岛国语,也听不懂,像个木头人。

    路人只能作罢,唏嘘着离开。

    鸦鲨瑟瑟发抖,此刻,他非常想念大海,海水比这里缓和多了,自由多了,还有朋友们陪他遨游和玩耍。

    说起来,北穗的海真不错啊,虽然可探索的范围很小,但跟牛尔代夫的海又完全不一样。

    要是没有迷雾的话,就可以去真正的大海了,不知道海的那边有什么……

    “喂。”

    ——有人说话,是在喊我么?

    鸦鲨愣愣地抬头,他先看到一双黑色方头皮鞋,接着是一双穿白袜的细瘦小腿,然后是深色格子裙,再往上是一件驼色牛角扣大衣,胸前的位置微微隆起……

    鸦鲨的视线停下。

    不对,朱雀长老说过,盯着人家的胸看不礼貌,

    鸦鲨强迫视线上移,看到一条缠好的羊绒围巾,再往上,是一张白皙娇俏的少女脸庞,扎着柔软的双马尾,脸颊有些发红,大眼睛清澈水灵,正是高欣欣。

    高欣欣提着一个鼓鼓的纸袋:“老板娘说你不会说岛国语,看上去像是离城人。”

    鸦鲨有点蒙,他的盯梢对象,居然主动来找他了。

    ——我居然被发现了!不应该啊,我这么低调,都没和跟任何人说话。

    “里面有鞋袜、裤子和棉衣,还有面包和矿泉水,给,面包要趁热吃。”高欣欣将纸袋子递给他:“你再冻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高欣欣和海豚旅馆的老板娘早注意到这个可怜的流浪少年了,很担心他会撑不过今晚,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他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鸦鲨愣愣地接过袋子,拿出热乎乎的巧克力面包,他咬上一口,很香很甜,软乎乎的。

    “好吃么?”高欣欣笑着问。

    鸦鲨点点头,想起朱雀教她的,这时应该说谢谢。

    他慢慢抬头:“谢……”

    “刷——”

    一个人影闪现到鸦鲨侧面,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少年嘴中的面包“哇”一口吐出,整个人都飞出几米,跌落在雪地上。

    他张着嘴,把后面一个“谢”字连同嚼到一半的巧克力面包一并吐了出来。

    王子凯下手很轻,鸦鲨的脸也就肿个两天,不会有大碍。

    高阳特别交代过,朱雀组的人不能杀,这小子一看就营养不良,不抗揍,他只拿出一点点功力。

    “王子凯?”高欣欣又惊又喜,还有点儿懵:“你,你你怎么来了?”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王子凯一把抓住高欣欣。

    “哈?又来?!”高欣欣总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王子凯四处看看,这附近也没车,他一把掳起高欣欣,扛到了肩上。

    “呀……你干吗!放我下来……”

    王子凯冲进小巷,飞檐走壁,转眼不见了踪影。

    ……

    十分钟后,海豚旅馆。

    天狗直接从官方渠道的上空【飞行】过来,快了麒麟和青灵等人十分钟,为的就是更快接走高欣欣——他一收到高阳的纸条,都没时间征询斗虎的同意,立刻出发了。

    此刻,天狗穿长款黑色羽绒服,脖子上戴着黑色耳机,双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柜台前跟老板娘交谈。

    “你来找刘诗惢?”老板娘警惕地看着天狗,“你是她谁?”

    “朋友。”天狗说。

    “朋友?”老板娘又上下打量了他,长得清秀俊俏的,倒是跟高欣欣很般配:“呵,我看是前男友吧?”

    “诶?”

    “别装了,你小子,伤人家姑娘不浅啊,现在知道后悔了,找过来了。”

    “是……啊。”天狗赶时间,只好配合演戏:“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时我才……”

    “行了行了,这话跟她说去吧。”

    “她在哪?”

    “刚出去,应该在附近转悠,你等等……”

    “刷——”

    天狗二话不说,直接飞出店子。

    老板娘一愣,昏迷过去,倒在了柜台后的懒人椅上。

    ……

    二十分钟后,海豚旅馆后面的海岸。

    麒麟、朱雀、三人已经交谈了一会,鸦鲨告诉麒麟,一个金发少年忽然出现,一拳打飞他,将高欣欣带走了。

    麒麟看着灰色的大海,陷入沉思。

    “电车脱节的事果然是九嗣干的。”朱雀说,“他们早我们一步带走了人。”

    麒麟点点头,显然想明白了这点。

    “追么,说不定还没走远。”朱雀说。

    “追。”麒麟说着,看一眼鸦鲨:“你走水路。”

    鸦鲨正盯着朱雀的胸,似乎想说什么。

    “鸦鲨?”朱雀觉得他有点反常。

    鸦鲨终于抬头,看向朱雀。

    “听见了吗?你走水路。”朱雀说,“立刻去D区车站,看能不能堵截他们,记住,如果发现了九嗣,别靠太近,你不是对手,等我们来。”

    鸦鲨还是不动。

    “快去!”朱雀大喊一声。

    鸦鲨这才转身,跑向大海,很快消失不见。

    “走吧。”

    麒麟转身,朱雀跟上。

    两人搭乘最近的一趟电车,返回D区。

    一路上,麒麟一直沉默,朱雀则在考虑各种可能性:“D区的电车站估计来不及了,不过要返回离城只有水路和机场,我感觉他们会带高欣欣回离城,可以让青龙和炎凉去堵。”

    说着,朱雀又叹了口气:“不过也很难,他们有奈奈,可以易容。”

    “高欣欣无法易容。”麒麟开口了。

    “为什么?”

    “这次行动,奈奈没来。”麒麟笃定。

    “你怎么知道?”

    麒麟淡淡一笑:“因为奈奈跟高阳在一起,差点被炎凉杀了。”

    朱雀心中一惊:差点,那就是没成功。

    “炎凉和青龙没来,就是对付九嗣去了?”朱雀脸上不动声色。

    麒麟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身体后靠,微微仰头,似乎在闭目养神。

    朱雀也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坐在晃晃荡荡的电车中,窗外的景色变幻着,干净的阳光不时掠过两人的脸,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半小时很快过去,还有几分钟就到终点站。

    这时,麒麟睁开双眼,声音冷静:“回想整件事,太巧了。你刚找到高欣欣,他们就来接走高欣欣,甚至,跟我们上了同一辆电车上。”

    “是啊。”朱雀有点心虚。

    麒麟叹了口气:“朱雀,你为什么不走呢?”

    “什么?”朱雀没反应过来。

    “我和炎凉,都给过你机会,你可以走的。”麒麟很惋惜,“可你留了下来,一次一次地留下来。”

    朱雀沉默。

    “你选择留下来,心又向着九嗣,为什么?”

    朱雀还是沉默。

    “你知道自己被炎凉监视了对不对?所以演戏给我看,但同时又提醒了九嗣,让他们抢先带走高欣欣。”麒麟说。

    朱雀仍然沉默。

    “朱雀,高欣欣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麒麟苦笑了下,“高阳会为了高欣欣牺牲自己,但他不会为了高欣欣牺牲整个九嗣。”

    “你怎么知道?”朱雀问。

    “因为我也是领袖。”麒麟说,“不管什么原因,最终走上领袖之路的人,必定有所觉悟,到了命运的分叉口,他自然会知道怎么选择,就像……一种神启。。”

    朱雀愣住。

    几秒后,她忽然松懈下来,释然地笑:“所以,这一趟,其实是对我的考验?”

    麒麟点点头:“朱雀,你背叛了我。”

    “是你背叛了我们。”朱雀迎上麒麟的目光:“你被炎凉洗脑了,你在带着大家走一条不归路,我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阻止你一错再错!收手吧麒麟,停止同胞相残!”

    “夏离啊。”

    麒麟缓缓回头,温柔地看着朱雀:“有件事,你一直没明白,选择这条路的从来不是炎凉,而是我。他只是在尽心尽力地帮我,顺便交自己的卷。”

    朱雀狠狠一怔。

    ——交卷!

    ——难道炎凉是妄兽?!

    忽然间,他许多似是而非的话,瞬间变得明朗。

    电光火石中,朱雀想明白了一些很可怕的事。

    她声音微颤,也顾不上车厢里还有其他人:“麒麟,你……根本没打算开门……”

    麒麟面无表情。

    “你根本就没打算开门对不对?!我猜对了!神嗣才是开门的关键,而你要阻止我们!你从没想过要开门!”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麒麟微微抬手,整条电车上的乘客,纷纷无声地昏倒在地。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麒麟,你这个自私的疯子!你究竟想……”

    朱雀没说下去,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忘记语言,忘了一切。

    麒麟镜片下的绿眸,出现隐秘的绿斑,他发动了大脑格式化的衍生技能——精神纤维化。

    朱雀在短短三秒内,就变成了阿尔兹海默症最最严的晚期患者,并且这种大脑损伤绝不可修复。

    她成了一个可以呼吸的“空心人”,或者说,动态植物人。

    保留她对身体的基本支配能力,不让她失禁,是麒麟给她最后的体面,也是他对多年老友最后的仁慈。

    “丁玲——”

    电车铃响起,到站了。

    麒麟起身,拄着拐杖,走下电车,这一站,他是唯一下车的人。

    车厢内,乘客横七竖八地昏迷,只有朱雀在坐在长椅上,她歪着头,睁着毫无神采的双眼,甚至不会眨眼,只是静静地呼吸。

    她生命的意义,只剩下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