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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交加,大雨倾泻而下,在那被投石砸得坑坑洼洼的城墙上冲刷出一道道酱色的水痕。
这些天来一层又一层喷溅在城墙上的血污在这场大雨中几乎尽数被冲刷了下来,污水流入河流中,将本就浑浊的河流染成了难看的酱色。
突如其来的暴雨加大了攻城的难度,为了减少伤亡,今日攻城的加斯达德大军早早就撤了回去。
王城高耸的城墙上,一群人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加斯达德人的营地。
赫伊莫斯站在最前面,仍旧是一身黑甲,漆黑的发早已被雨水浇得湿透,**地贴在额头上。
雨水顺着他颊流淌而下,褐色的肌肤泛着水光。
他身后的人或多或少脸上都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唯独他依然精神奕奕,哪怕是在瓢泼大雨之中,那双金红色的眸也像是浇不灭的火焰在燃烧着。
王城被围已经长达十几天的时间。
除了前几日,加斯达德人只是驱使着麾下的各国降兵试探性地进攻,填平了护城河以外,等茹达斯城被伽尔兰夺回的消息一到,后面的十来天,都是实打实地攻城。
想来加斯达德人也已经明白,他们的后路以及粮草运输都已经被断。若是在半路上接到这个消息,大军可以立刻赶回去,将茹达斯城夺回来,但是已经到了王城之下,若是此刻掉头,王城中必定会有追兵尾随而来。
现在转向去攻打其他的大型城市虽然也可行,但是那在战略上来说除了拖延时间之外毫无意义,毕竟最不能拖延时间的反而是加斯达德人自己。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攻下王城。
只要坐拥亚伦兰狄斯王城这座雄城,加斯达德人就再也不惧任何威胁。
这十来天中,加斯达德人用尽了各种攻城伎俩,无论是火攻、挖地道、在水源中下毒等等,最后均无功而返。
而他们在王城中仅剩的那些细作在稍一动弹之后,就全部被挖了出来,当众枭首而死,那头颅现在还挂在城墙上示众。
或许是因为接到了亚伦兰狄斯各方大军已经开始汇集在王太子麾下的消息,加斯达德人的攻击越发猛烈,大军压上,轮番上阵,不间断地攻城,甚至还接连夜袭了两次。
但以上种种,都没有成功。
守卫王城的亚伦兰狄斯的将士们虽然在加斯达德人猛烈和不间断的攻击下显得疲惫不堪,但是依然强硬地一次又一次挡住了加斯达德人的进攻。
而带领着众人一次又一次识破加斯达德人的攻城伎俩,牢牢地将王城守住的,就是此刻站在城墙上的赫伊莫斯。
如果说强行实施‘竖壁清野’时,赫伊莫斯让众人敢怒不敢言,形象在民众心中恶劣至极,声望也已经跌到最低谷的话,那么现在,率领将士牢牢地守住王城的他声望已经重新高涨了起来。
尤其是对于王城中的民众而言,这位赫伊莫斯王子已经成为了如同守护神一般的存在。
因为他的存在,王城才未被那群残暴的加斯达德人攻破。
此刻,所有站在这附近的将士们都用崇敬的眼神注视着伫立在雨中远眺着的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的目光从远方地面上的加斯达德人营地移开,越过高空,穿过雨幕,向着某个遥远的地方看去。
他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那被雨水冲洗得越发翠绿欲滴的孔雀石戒指,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此刻伽尔兰应该已经收到了吧?
他送给他的礼物。
…………
倾盆大雨打在巨大的营帐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银发的加斯达德王子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窗外豆大的雨水,还有雨幕中模糊的王城,目光冰冷。
他自小就跟着他的父王在加斯达德高原上征战,亲眼看着他悍勇的父王攻下一个又一个的部族,杀死一个又一个被称为勇士的人,统一了加斯达德。
他的父王满足于此,可他却并未就此满足。
因为他知道,在加斯达德的南方还有许多的国家,和被酷寒与黑夜笼罩、生存环境艰难的加斯达德雪原不一样,那些国家土地肥沃,常年沐浴在阳光之中,四季温暖如春,那些国家的子民不需要畏惧严寒、风雪、饥饿和死亡,过着安逸而富足的生活。
凭什么?
凭什么加斯达德人从出生开始就必须在险恶的环境中挣扎求生,凭什么他的子民随时随地都面临着严寒、风雪以及饥饿的侵袭?
这个世界,强者生存。
那最温暖最富有的地方,那些弱小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占据?
那应该是属于他们加斯达德人的。
不……应该说,这片大陆,所有的大地,都是属于他们加斯达德人的!
带着大军一路征战而来,加斯达德人在他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一个接一个的国家,他们的强悍和勇猛让他们不曾遇到一个敌手,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南下的脚步。
由此让加斯达德人形成了他们是无敌之军的错觉,甚至就连提尔也隐约生出一点天下英雄也不过如此的错觉。
然而,这一切错觉都在亚伦兰狄斯被打得粉碎。
当初败在狮子王手中的那一场战争是提尔设下的陷阱,败军是他丢弃不要的棋子,所以提尔没觉得那是败绩。
但是,伽尔兰发动的茹达斯城夺回战这一战却是赤|裸裸地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让一贯骄傲的提尔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战败的滋味。
而紧接着,他又在赫伊莫斯手中受挫。
长达十来天的时间,那位赫伊莫斯王子硬是将他的十几万大军死死地挡在城墙之外。
城墙稳稳地耸立在大地上,损失了无数加斯达德的勇士,也依然看不到破城的可能性。
营帐外的雨水转弱,淅淅沥沥地下着,提尔看着外面的雨幕,目光冰冷,面沉如水。
时间不多了。
他想。
那个伽尔兰王子召集的大军很快就会开拔而来。
再这样下去,加斯达德大军将会陷入被动,被两面夹击。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
………………
茹达斯城一日比一日热闹,来自亚伦兰狄斯各地的军队汇聚在这里。
那些来得比较迟所以不得不驻扎在城外的将领故意抱怨了两天,见伽尔兰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懒得搭理他们,顿时就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窝着了。
但是,人一多,彼此之间也很容易发生矛盾,导致各种摩擦。
亚伦兰狄斯的那些将领都还好,毕竟在王太子座下,他们不敢乱来,而且还有威望极高的卡列尼城主坐镇。他们有什么矛盾直接去找这位被王太子委任为统帅的老人告状,让其决断就是。
但是,也有让卡列尼都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情。
最典型的,就是不同国家的将领之间的摩擦。
不是说亚伦兰狄斯人与他国人的摩擦,毕竟对于来帮助亚伦兰狄斯的友国,大家都还是很客气的。
而这个麻烦是……
“王太子殿下!请您容许我等动手,好好地教训一顿那群狂妄自大的男人!”
正在城墙上巡视的伽尔兰被这位满脸怒意的艾尔逊女将军抓了个正着。
“还不知道被教训的家伙是谁呢,我是不跟你们这些女人见识。”
紧随而来的奥帕达嗤之以鼻。
“一个女人,居然妄图与男人一较高下?真是不怕死。”
艾尔逊女战士怒极反笑。
“死在我手中的男人多不胜数。”
她轻蔑地看着奥帕达。
“男人?一个个都是只会在我们艾尔逊女战士面前跪地求饶的软蛋。”
奥帕达大怒。
“你说谁是软蛋——”
“就是你们!”
被对喷的两人挤在中间的少年朝追过来的特瓦看去。
特瓦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用口型无声地告诉伽尔兰说,卡列尼阁下已经没辙了。
这两位,一个塔斯达的将领,一个艾尔逊的女将军,成天看彼此不顺眼,争吵不休。
不只是他们,塔斯达人和艾尔逊女战士彼此之间也是矛盾不断,若不是奥帕达和维妮尔都顾虑着伽尔兰的面子,强行压住了自己的部下,他们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不过就算被强压着,两者之间的矛盾也在不断激化,就连两位将领自己都快要憋不住了。
伽尔兰其实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
毕竟……
一个完全的男尊。
一个极端的女尊。
根本就是势不两立。
而且这两个国家的人本身又都是以自身武勇为傲,凑在一起不打起来才怪。
维妮尔和奥帕达能忍到今天才冲过来找他,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那边怒气冲冲地争吵不休,一旁的辛亚斯不耐烦了。
“吵什么吵,你们谁有不满就来和我打一架!”他兴致勃勃地挥舞着手中的大锤子,说,“我正好无聊着呢,来来,陪我打一架。”
奥帕达:“……”
维妮尔:“…………”
这两位彼此看不顺眼的将领在这一刻难得保持一致,无视了辛亚斯。
他们都是武勇的战士,但是,勇敢归勇敢,并不愚蠢,和辛亚斯这种非人的家伙打架那是自己找抽。
这个愣头青根本不需要任何武技,随便一拳头就能把你整个人打飞出去。
先不论他们怕不怕疼的问题,关键是这么被打飞出去非常丢脸的好吗——尤其还是在自己的部下面前。
两人都不吭声,只是拿眼瞪着彼此,很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若不是伽尔兰在场,恐怕真的就打起来了。
看他们这副架势,伽尔兰眨了眨眼,突然说:“这样吧,这样嘴上吵有什么意思?直接动手吧。”
维妮尔:“……啊?”
奥帕达“呃?”
伽尔兰的话让他们很是错愕,因为顾虑到对方是伽尔兰的朋友,所以他们才一直克制着自己、也压制着部下不让他们动手,没想此刻伽尔兰竟是干脆地让他们动手打起来。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
一旁的特瓦听到伽尔兰这话也是苦笑。
“两位都是客人,打起来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没关系。”
伽尔兰抬手,指向城墙下方那军营中一处宽阔的练兵场。
“直接双方各出一百人,找个空地对阵一场,当然,不准使用有杀伤性的兵器,谁在对阵中输了就无条件服从胜利的一方。”
他眼睛一弯,说,
“到底谁更厉害这个问题,各凭本事,怎么样?”
伽尔兰一句话说完,那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他们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都是摩拳擦掌的,打算将对方狠狠教训一顿。
“呃……殿下,这样好像不太对……”
“我觉得挺好的。”
伽尔兰耸了耸肩。
“将领之间有了摩擦,虽然卡列尼一时的调解有用,但是总归憋在心里不舒服。以后都这样,有了矛盾就让他们直接带上百来人在练兵场上打一架,输的服从赢的。”
他笑眼弯弯地一摊手。
“简单明了,对不对?别费那个力气调解来调解去了,练兵场上见真章才有用。这样既解决了争端,还能让大家发泄出来,顺带还可以让大家练练兵,一举三得,是不是?”
特瓦:“……”
好像哪里不对,但是殿下说得似乎又很有道理。
就在特瓦纠结着的时候,刚离开的维妮尔突然又转身回来了。
“对了,殿下,我这里有个东西要转交给您。”
突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维妮尔暂时将把那群男人干趴下的念头推后,回到伽尔兰面前,拿出一个雕工精美的象牙小盒送到伽尔兰面前。
她一打开,和小盒子那精致的雕纹呈现出极大的对比的,是里面的蓝宝石戒指那粗糙的做工。
湛蓝色的宝石嵌在那枚并不像是一个规整的圆形的金戒指上。
伽尔兰:“…………”
看着这枚戒指,伽尔兰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戴在耳朵上的那枚粗糙的青金石耳环。
这两个东西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殿下,这是我们的小王女亲手为您打造出来的,上面镶嵌的海洋石象征着海洋女神的庇护。”
维妮尔笑盈盈地看着伽尔兰。
“小王女希望您能把这枚戒指戴上,看到戒指,就像是看到她一样。她说,虽然她还不够强大,这次没办法亲自来到您的身边,但是只要您戴着戒指,庇护艾尔逊王室的海洋女神必定也会庇护于您……”
“这也是小王女和您约定的证明,等她长大,一定会来亚伦兰狄斯寻找您。”
突然被送了戒指的伽尔兰还有点懵。
这位毫不客气地给自家才十来岁的小王女牵线搭桥的女将军双手捧着木盒将其送到伽尔兰面前,一脸笑意。
她说:“毕竟小王女已经决定,以后一定要生出您的孩……”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一声嘹亮的鹰鸣声在天空响起,一个黑色的影子咻的一下俯冲下来,竟是将那枚蓝宝石金戒指给叼走了。
长长的黑翼在天空一振,黑鹰叼着戒指在伽尔兰头顶的天空盘旋了起来。
维妮尔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王女做的戒指被一只老鹰给叼走了,一时间目瞪口呆。
她反射性地往身后一摸,取下背在身后的弓,下一秒就要搭弓射箭。
可是站在旁边的奥帕达突然一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臂。
维妮尔怒视奥帕达,奥帕达则是瞪了她一眼,仍旧抓着她不放手。
他说:“那是伽尔兰的鹰。”
维妮尔一转头,就看见伽尔兰仰着头露出了笑脸,他一抬手,在他头顶盘旋的黑鹰立刻振翅向他俯冲下来,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它突然将嘴里叼着的戒指吐到了维妮尔脚下,让维妮尔瞬间黑了脸。
眼看着她就能劝着伽尔兰王子把小王女的戒指给戴上了。
这只破鹰突然出来捣乱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边俯身捡起戒指,一边悻悻然地想。
这要不是王子的鹰,她绝对要把它射下来烤了吃。
…………
这是……宠物似主人……吧?
跟着黑鹰安努过来,所以把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的金发骑士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他上前向伽尔兰行礼,然后说:“墨涅斯特城的将领安塔亚前来觐见。”
伽尔兰正轻轻地抚摸着安努漆黑的羽毛,想着本该在王城跟着赫伊莫斯的安努怎么会来这里,一听凯霍斯的这句话,顿时怔了一下。
“墨涅斯特城?”
那是赫伊莫斯的……
“嗯,他运送了大批精锐兵器过来。”
凯霍斯说完,就让开到一边。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中年将领上前,屈膝低头向伽尔兰行礼。
“王太子殿下,我奉赫伊莫斯殿下的命令,运送军械给您。”
停在伽尔兰手腕上的黑鹰安努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轻轻拍打了一下翅膀。
少年摸了摸它的翅膀,轻轻笑了起来。
他转过头,远远地眺望着东方,王城所在的方向。
虽然相隔万里,但是那个人仿佛就在他的身边。
他不是在孤军奋战。
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能让他信赖的人,一个能让他感到安心的人,在与他一起撑起亚伦兰狄斯的天空。
赫伊莫斯。
那个曾经让他惧怕的存在,现在却是给予他莫大勇气和支撑的存在。
“是时候了。”
伽尔兰抬手一送,黑鹰展开双翼,振翅飞向高空。
明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少年的金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出征,前往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