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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交易能够达成,着实靠了几分儒生君子的信誉。
非是三国之“何颍川之多才”这样的缘故,而是锁国之下,唯独对马才能进行朱子学上的交流;这倒是和何以长崎多兰学才俊,是差不多的道理。
待氏江如苗一走,舰队立刻派了一艘船前往釜山,告知赵百泉这件事,希望他能配合一下。
舰船抵达釜山之后,赵百泉并未前往东莱府,而是就留在釜山的原倭馆之中。
他又不能去汉城,也就只能先居在被大顺海军占据的倭馆当中。
否则去了东莱府也没符合身份的住处馆舍,互相不便。
有些出乎赵百泉的意料,朝鲜这边的态度还是很恭顺的,尤其是听到赵百泉表示天朝会给征用的民夫钱的时候,态度就更加恭顺了。
不过这么大的事,这边的地方官也做不了主,还是要派人前往汉城,要等王命。
赵百泉并不清楚,东莱府这边听到钱之后就恭顺支持,不是看在天朝的面上,实是看在钱的面上。
朝鲜,是有贱民阶层的。
贱民又是分为公贱和私贱的,两班贵族,当地豪强有很多自己的私贱奴婢。
这些奴婢阶层,是可以“租借劳力”给大顺的海军,让他们出苦力赚钱的。
壬辰倭乱中,朝鲜王逃亡的时候,贱民阶层一把火烧了民册,加之之后的战乱恢复政策,使得许多原本是贱民阶层的人脱离了贱民身份,不像之前奴婢人口占七成那么夸张。
可即便如此,此时的贱民奴婢阶层,也占据到人口的三四成左右。
而且,是奉行一滴血原则的。
哪怕爹不是贱民,母亲是贱民,那么孩子也是贱民。
当然,理论上,贵族女人嫁给贱民男子,孩子可以算良民,但问题是法律又规定贵族女人不能嫁给贱民。
奴婢阶层就是牛马,不是人。
也所以才有了电影《南汉山城》里的那一幕:给满清当带路党翻译的朝鲜贱民,被朝鲜贵族义正言辞地询问:你也是朝鲜人呐!
却被贱民反问一句:我父亲是奴隶,我母亲也是奴隶,奴隶根本就不是人,我连人都不是,怎么会是朝鲜人呢?
既然奴婢不是人,那么大顺有给钱,而且给的钱还不少,远高于一个奴婢所能创造的财富,这边的贵族们当然是乐于接受大顺在这边征调人手。
赵百泉虽是礼政府的人,可也算是个有能力的,知道就算征调朝鲜的民夫,也不能怨气让大顺背着、好处让朝鲜拿了。
所以明确地说,会把钱发到每个民夫的手上,以宣扬天朝用人给钱,而不是让那些人怨恨天朝征调他们服徭役。
大顺这边给出的工价,是按照修黄河大堤的役钱给的。
也可以给米——海商们可以很轻松地把米运到这里,然后赚取差价,拿走白银。
把这种事做成了生意,事情就简单了。
这么好的事,怎么能让良民去干呢?自然是有奴婢的大族抢着来,不然征调良民的话,钱可就让良民拿去了。
理论上,良民是可以花钱买两班贵族的低阶种姓的,朝鲜内部又少用钱,大顺这边给的可是白银,良民肯定会趋之若鹜。
若是汉城那边同意,肯定会让当地官员就地征调人手以助天朝伐倭,这等好事的名额,自也就被当地大族分掉了。
奴婢又不怎么值钱,一匹正常点的马,也能换两个壮实一点的奴婢。
种姓制度和一滴血原则下,也不怕奴婢不够,工商业也不发达,人工价格自然比大顺要便宜许多。
赵百泉没想到当地的官员们如此积极踊跃,心里闷着的一肚子火,没有机会发泄出来,着实憋的难受。
顾及朝廷脸面,也要以大局为重,更不好直接对着朝鲜负责对倭贸易的东莱府使狂喷“僭号”之事。
好在海军这边传来的消息,让他郁闷的心情稍解。
心想若是这件事办成了,自己也立了一功。虽说朝廷只让他负责联络朝鲜,可距离京城这么远,消息传递不便,正在自决以谋功。
上了船,抵达对马,换了船。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调来的一百五十名陆战队士兵,以便暂时接手一下对马。
馒头等军官们就问起来赵百泉联络朝鲜的事,这件事关系到海军能否在釜山拿到一个基地。
海军存着的是将来就赖着不走的心思,就朝鲜这情况,海军内部判断,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慢慢调兵存粮以远征的想法。
那么为了方便作战修筑一下码头、粮仓和炮台,也是很合理的要求,应该会答应。
“诸位不要急啊。总得等朝鲜王那边的消息,当地官员做不得主。没有朝廷命令,我也不能直接入朝鲜王城。但当地官员毕竟是读圣贤书的,还是支持的。”
赵百泉想着朝鲜东莱府官员的态度,还是说了一句好话。
毕竟在他看来,刘钰那句“日朝九世之仇不可贸易”之类的说辞,实在是有些欲加之罪,他是挺不好意思的,觉得刘钰有点仗者大国而欺凌小国的意思,过于重霸道。
即便他内心对大君国王之事也很不满,但他认为不满的方向应该在这等名分事上才对,而不该争那些贸易之利。
馒头见朝鲜那边的情况似乎不错,便将对马藩的一些情况说了一下,包括关于为什么要钱、以及要钱之后让武士和商人撤走的缘故。
又道:“这一次有劳赵大人,也实在是没办法。他们信不过我们这些当兵的,但是信得过你们儒生。我们以为,战端既开,若能开战之初便有大名投降,也便于日后诱降分化。”
赵百泉虽心中激动,知道这是个机会,自己去琉球一事已经在朝中有了些名声,简在帝心。若是这一次再能立功,可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但这里面还涉及到要钱、买路、放人等事,这就需要考虑一下。
自己若只是去做保人叫宗义如投降,那是只有功劳而无责任的。可牵扯到钱、放人,这就要担一些责任。
想了想刘钰在琉球的作为,好像比这个严重的多,朝中也只是选择遮盖一下,而且似乎朝中大人和陛下都很高兴。
遂下了决心,点头道:“大有道理。他既心慕天朝,有心归附,天朝自是要收纳的。若能宣扬我军仁义之名、诚信之态,放走这些人也不是错。此事大可做的。”
“只有一点,我有大事在身,若是空口无凭非要我留下做个人质,那是万万不能的。非我胆怯怕死,而是朝廷命我联络朝鲜。君命在身,必要先全君命而后自为。”
馒头道:“是,赵大人的职责所在,我们都懂。若他非要有人做人质,我们这边也可以派人过去。赵大人大可放心就是。”
赵百泉想了一下又问道:“对马地理重要,若宗义如归顺,只百五十陆战队驻守,是否少了点?”
“不少。”
馒头立刻摇头。
“这百五十人只是上去维系一下混乱惊慌后的秩序。日后只留三五十人在这。倭人若来,便从北边撤走。但多半倭人不敢来。”
“倭人要对马,没什么用。海战打不过,把人送上来,就是来送的。只要海战他们赢不了,所有的岛屿他们都不敢来。我们也不在对马做大营,大营远在釜山,留下对马不过是个前哨而已。”
赵百泉理解了半天,也没弄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想着海军兵法处处透着诡异,他虽读过兵书却也难以理解,遂也不再多问。
很快,氏江如苗再来,来了之后没有先提投降的事,而是和赵百泉说起来了雨森芳洲死前的嘱托。
“对马岛上,有儒者陶山钝翁。冒必死之险而施仁义之政。山民立碑以为纪念,如今尚未完工。大顺既仁义之国,还请不要扰动此儒者的碑文。”
只是氏江如苗可没说,这是雨森芳洲死前的嘱托,而是隐去了雨森芳洲,倒像是宗义如是个仁义之辈一般。
赵百泉之前和雨森芳洲交流的时候,听过这个故事,此时也不禁暗暗称赞,心道这宗义如还真是个仁义守诚之辈。虽无什么本事,但其有些仁心。
“此事不消说。天朝兴仁义之师,讨叛逆之贼,所到之处,自秋毫无犯。倭国残暴狡诈,多传言知小礼而无大义,陶山钝翁之辈,亦算凤毛麟角之徒。既有功绩,民众立碑以祀,我们何以要隳?”
氏江如苗道:“如此,我等皆替百姓谢大人了。还望天兵驻扎,万勿扰民。藩主归顺天朝,非畏死耳。一则倾慕天朝已久,二则不忍对马民众死伤。若天朝大军不能遵守不扰民之约,藩主宁可死战。”
漂亮话一说,赵百泉不知真假,也不想知道真假,也跟着顺溜了几句。
最后氏江如苗做了个请求,希望赵百泉能够登上对马,就在对马城下町前,宣读一些话,以此作为诚意。
自然不能说宗义如要投降,而是说一些别的,以便让宗义如想要赶走的人,自己滚蛋。
话无非就是诸如“仁义之师”、“大顺兵多胜之不武,令尔等武士退回日本岛将来再战”、“回去告知幕府早降”之类的话。
有些事,还是需要大顺这边配合一下的。不怕自己不怕死的,而是怕有些不但自己不怕死、而是留下来后听到宗义如投降却把宗义如一并弄死的。
赵百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支开了氏江如苗,问了一下海军的军官们。
“这会不会是倭人的诡计,竟要扣我为人质?”
几个军官笑了笑,有人掏出一支制式的海军军官短铳,笑道:“大人自决。这支短铳送给大人,若真有诈,大人可以饮弹流芳。我等会为大人复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