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破灭的第一版山巅

望舒慕羲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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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经过了之前的反对给教会交税的大抗争,马萨诸塞州的政教合一体制已经衰落。但,在宗教问题上,马萨诸塞州仍旧是最为魔怔的那个。

    约瑟夫·沃伦作为马萨诸塞州共济会小屋的负责人,在宗教问题上更是上头,他实在不能容忍有人、甚至是非清教徒的人竟要引领人类的未来。

    从一开始,很多人就明确地说:【新英格兰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宗教殖民地,而不是一个经济殖民地,是要在新英格兰建立山巅之城。商人们应该记住这一点,新英格兰的目标和设计,从来是宗教的,而不是计较世俗所得的】。

    加尔文宗清教徒,本来就是一群原教旨狂热者。都说天主教爱烧人,但实际上,加尔文这个新教教皇,烧人的时候可比天主教狠多了。

    马萨诸塞州这边的塞勒姆女巫审判——从阶级角度上讲,夹着了太多小生产者、自耕农群体,对商人、富商之类群体的仇恨,以及家族仇恨的伺机报复,只不过是以宗教为幌子。

    以及紧随而来的贵格会屠杀、禁止非公理会成员定居等等一系列的行动,更是把这种宗教上的魔怔,牢牢地继承了加尔文宗烧人的优良传统。

    谈政治、谈权力、谈统治,就不可能绕得开“钱”。

    在前期,公理会依靠的是寡头政治:非公理会成员,不得参与政治;公理会成员,也需要按照财富和社会地位,才能进入州议会。

    钱,清教徒倒是没有十一税了。

    但是他妈的需要交百分之十的收入供养公理会牧师,不过不叫十一税而已;其余的贵格会、长老派、一神派这些异端,更是混的和穆斯林统治下的基督徒没啥区别,叫缴纳异教丁税。

    包括约翰·亚当斯;塞缪尔·亚当斯,这俩独立之父,都无法在马塞诸塞州加入共济会。

    因为他俩不是公理会的,而是信一神论派的——吊毛的三位一体,根本不存在,耶稣就是个先知而已。人的良心和理性判断善恶,行善只是由于他们有理性。他们是异端。

    当然,公理会现在完犊子了。不是因为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什么的。

    主要两个原因。

    其一:女巫审判后爆发了抗税反抗,这里抗的不是英国的税,而是公理会,也就是州政府小圈子规定的供养牧师的不叫十一税的十一税。其余教派也揭竿而起,拒绝缴纳丁税。

    没钱,就没权。

    第二个原因,则还是经济基础发生了变化。

    马塞诸塞州的第一任总督,要建山巅之城的约翰·温斯洛普,对于清教徒要搞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是有明确设想的。

    一:等级制度。

    【社会是天然有各种等级的,任何时候都有贫富之分……穷人需要富人教化,正如孩子需要父母一般】。

    二:要靠差等的爱,用仁爱作为社会的润滑剂。

    【我们不仅要考虑自身的利益,还要顾及其余兄弟的事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社会要有秩序、和谐、博爱】

    三:需要专门的士阶层。

    【“有形圣人”做为教会的保护者所拥有的权利。任何“世俗之徒”决不能享有。】

    四:统治寡头的权威,不容质疑。

    【要求民众必须保证服从权威。市镇会议的作用,在于保证达成“有形圣人”们提前安排好的协议。可以稍作修改,但不能讨论。】

    这一套东西,配上自耕农、教会、寡头、公理会小圈子……再配上女巫审判、异端审判、缴纳10先令丁税才可算“世俗之徒”……

    种地的时代,玩玩还行。

    然而伴随着酿酒贸易兴起、商人势力强大、毛皮贸易兴盛、大型高炉铁产业开始发展、制鞋制帽行业发达、对西非西印度南欧的贸易占据经济主导地位等等……

    经济基础已然改变,这一套要是还能继续玩下去,那真是见鬼了。

    正所谓,以史为鉴。若是读读明早期理学压抑、中期思想解冻开始反抗、到晚期又道德回流东林复兴的历史,很容易猜到,在女巫审判后开始反抗公理会这件事发生后,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显然,下一步就是宗教复兴、道德主义回流。

    信教的也不是多个头,一样的玩意儿,也一样在北美上演。女巫审判之后的思想解冻、新思潮涌现,最终招致了1730年代开始的宗教复兴、道德复古运动。

    公理会开始全面反扑,压抑、忏悔、地狱恐吓、自耕农对思想解冻之后商人阶层大发其财的不满、对道德不古世风日下的不满……过去旧的那些宗教破玩意,又趁机回来了。

    这场用来“重塑对上帝的信仰、重塑被商人和异端破坏的勤劳致富的风气、重塑道德”的运动,被称作“第一次大觉醒”。

    第一次大觉醒从30年代开始,标志性事件是大量牧师从欧洲来到北美,要净化道德已经败坏、无法建成山巅之城、商人风气和发财风气扭起了道德的北美开始。

    一直延续到现在。

    不管是约瑟夫·沃伦,还是约翰·汉考克,都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这种浓厚的宗教氛围下,有些东西,甚至可能只是一些寻常的东西,那也是要引起巨大争议的。

    比如汉考克转述的,大顺这边的人对这种土地私有制且允许自由买卖土地且商人力量不被压制的自耕农群体幻想的担忧。

    说算起来,人口不断增加,如果不能突破自我、破茧成蝶,早晚要出事。

    这种事,在北美并不稀奇。

    之前,请教的公理会掌控新英格兰的时候,就下达过非常严苛的排外令。

    异教徒、异端,这里甚至包括同属于新教的、但在一些理念上不同的其余派别,如果来到新英格兰,第一次抓着鞭打、第二次绞死。

    为此,是虐杀过一些牧师、传教士、和本地农民。

    这种非常严苛的人口控制,也是一种人口控制。

    只不过,这种控制,是以纯粹的宗教目的而展开的。

    而不是一种理性的、或者根据历史经验所得出的某种结论,并且以此结论而控制的。

    虽然,实际上效果是一样的。

    通过对外来者征收丁税、严格的宗教管控等,使得马萨诸塞州的人口增加速度,相对来说并不是很快。

    这种不快,是相对而言的。

    良好的气候、已经折腾了百余年的开发、铁器牛耕技术的使用、美洲高产作物尤其是玉米的广泛种植、附近西印度群岛源源不断的糖类卡路里,这些都使得这里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很高。

    刨除掉早期他们根本不会种地、被印第安人帮助的那段时间。

    整个18世纪,北美新英格兰地区,是全世界为数不多的没有出现“女性因为营养不良而无经从而影响人口出生”的地方。除此之外,不管是欧洲还是亚洲,隔三差五的战争和灾荒、水灾、旱灾等,都出现过女性因为营养不良而无经以至于不能生育的问题。

    即便严格控制异端、异教,增加各种各样的限制,这里的人口仍旧在不断增长。

    而人口增长……

    实际上,在女巫审判桉之后,第一次“山巅之城”的尝试,就已经失败了。

    塞勒姆的女巫审判桉,不只是个简单的宗教问题。

    马恩评价过穆教,说他们每隔几百年,就会因为贫富差距,而让底层的人以“上面腐化”的名义,重新解经,重新洗牌一次。纯洁——腐化——再纯洁,这里的腐化,是绿教教义里一种特殊词,不是汉语语义里腐化。

    的确,宗教是魔怔、无脑子的。

    但在魔怔和无脑子之外,也是有深层次的经济因素的。

    清教,加尔文这一套东西,是在封建贵族统治下产生的,更符合新出现的自耕农、小生产者的利益的。

    他们鼓励劳作、节俭、致富。

    但前提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劳作。

    也就是,他们在意识形态、所有制方面,倾向于那种“劳动者拥有自己的生产资料、并且通过劳作致富”。

    放高利贷的,是吗?

    商人,尤其是投机倒卖、低买高卖的商人,是吗?

    土地投机的,是吗?

    开种植园,或者直接有钱买一堆契约奴开发农场的,是吗?

    清教徒在欧洲,的确是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因为欧洲是什么情况?什么所有制?什么贵族农奴?代表自耕农、小资产者、小市民清教,自然是进步的。

    但在马萨诸塞州,尤其是之前的政教合一制度下,进步还是反动?清教徒对放高利贷的、商人、投机商、土地买卖者,是什么态度?

    约翰·温斯洛普要建的山巅之城,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是以哪种所有制、哪种阶级为主,而所构想的山巅之城?

    塞勒姆女巫审判之前,新英格兰发生了什么经济基础上的变化?

    一方面,人口开始增加,土地开始贵乏。

    新来的人,和后来的人,之间的矛盾逐渐产生。

    封建传统的继承制度,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剩下的自己找食吃的宗法制,让不管是新出生的、还是外来新来的人,和之前的老人产生了矛盾。

    本来,这里没有地主。

    人多了,先来的也便成了地主。

    还有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那就是,第一批来的人,那是真的感受到了欧洲的宗教迫害的。他们在欧洲真的可能会死。

    而后代,新出生的一代,最艰难的草创期已经过去了,他们根本无法共情到第一代人所感受到的那种苦难和迫害。

    同时,人多了,就得分城镇。

    分出去的城镇,越来越远,教会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差,年轻一代对于宗教不再那么上心,反倒是觉得凭啥公理会要问我们收税?他们在那些老城市建的教堂、道路,老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凭啥要我们出钱?

    而且,财产继承制、宗法制、继承法,还有好地已经快要分没了、后来分出去的是烂地的事实,都使得人们开始放弃了对“山巅之城第一版”的追求。

    另一方面,还是个小生产者小资产者和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

    说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有生产资料、比如土地,或者我是个鞋匠的修鞋工具。

    大家都是也上帝选中的。

    凭着劳动致富,我勤快我的包米就你你家的产量高、我勤快我的地里就不长草、我手艺好我的鞋铺子就有人来。

    大家一起来建造一个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一份私有生产资料、土地,大家凭劳动和对上帝的虔诚致富。

    可结果呢?

    银行家、商人、低买高卖的、放贷的……

    他们甚至连公理会清教徒都不是,一堆一神派的、贵格会的或者别的什么奇葩信仰的。

    他们道德败坏。

    他们和吸血鬼差毬不多。

    他们根本不是靠劳动致富的。

    然而,上帝惩罚他们了吗?

    反倒是看到的,是他们一个个大发其财、圈占土地、投机土地、买卖土地、放贷、收款、卖货、压低粮价、使用契约奴和奴隶办大农场、和公理会的上层联姻……

    原本大家都是种地的、都是自耕农、小生产者的兄弟。互相帮助、博爱扶植、努力生存,劳动致富。

    现在贫富出现,而且越拉越大。

    那种以剥夺他人劳动成果的私有制,开始不断打击他们原本的那种劳动和生产资料一体的私有制,这真的是一种信仰上的幻灭。

    清教,作为原教旨耶稣教,他们是对放贷者、商人等,充满歧视和不满的。

    他们的阶级基础,是自耕农和小生产者。

    塞勒姆女巫审判,从吃了麦角毒素的黑麦的可怜女人开始,那只是个导火索。很快就发展成了对商人、富裕者、放贷者的不满和抄没他们财产的大规模狂欢。

    在塞勒姆女巫审判桉终于结束了漫长猎巫后,“山巅之城第一版”,也就正式宣告破灭。

    现在,一群外来者、异教徒、甚至是无神论者,告诉他们,山巅之城的第一版,不但建不起来。而且若不破茧,日后肯定要走向均田的起义轮回;而且不谈宗教,只说理性和经验说人口增多肯定要出事的这种与信仰宗教无关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