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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见面的地方在京师的一个清幽压制的小院里,上面写着河东别院。
显然,这是主人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举办聚会的地方。不过,名曰河东别院却不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家是山西人,而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号称河东君。
河东君本名杨爱。当然,现在京师里知晓杨爱本名的不多,便是提出杨爱二字也少有人认得。但若是喊一声柳大家,却能让人恍然大悟,顿时认出来人是谁。
没错,请孔洛灵的自然就是柳如是了。
柳如是,而今也是京师里顶有名的一号女子了。
秦淮八艳早已是过去时,除了一些记得往事的江南人士,已经少有人会想起柳如是曾经原来还是秦淮八艳,一代名妓。
尤其是钱谦益赎回去以后,更是少有人提及。
但现在,就连钱谦益宠妾的名号也少有人提及了。而钱谦益自己,更是黯然伤神。无他,钱谦益早就因为柳如是得了皇帝陛下闻名,已经得归自由身。
这等事情说出去,自然是钱谦益丢脸得很。故而,钱谦益也早已在去年,也就是大明二八一年,西元一六四九年回了江南。
秦淮河而今已经很冷了,但京师的永定河显然更冷。
没了男子庇护,不少人意想之中柳如是活不下去遭人凌辱的事情没有发生。反倒是柳如是一人在京师里活的风生水起,而今已然是京师大学堂的法律顾问了。
顶着这样一个名头,柳如是又主持了几起为为民伸冤,对抗权贵的故事,在京师里博得了偌大名声。也许有人会想,给穷人打官司哪儿能赚钱。更别提在京师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下一个河东别院?
但看河东别院这横宽数百米的地方,等闲有钱都不行呢。
而这,却又要说起柳如是的厉害了。因为,柳如是不仅是京师大学堂的法律顾问,还是北直隶商会,南直隶商会的法律顾问。平素呢,柳如是也不是纠集一帮子讼滚去衙门里闹,而是别出心裁地去了翰林院。
先是给翰林院赠送了十辆红旗牌大马车,又是自费出版帮翰林院里的藏书一一印刷了出来,结交了不少人。在京师的权贵圈子里颇有名声。
为此,南北直隶两大商会的无数商人每年就砸了数十万两的银子过去,却也是乐此不疲。
原来,而今的翰林院已经经过了一轮重组。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的人被抽调去了。新的《大明律》已经开始修订。
为了在大明律里给商人的身份翻身,更为了律法之中,能明定经商的合法范围。数十万两银子算得什么,没统计起来的,更是不知数倍于这个数目呢。
商人们有钱,许多人见识也不少。但论及律法,可真需要个懂行的。柳如是眼光好,知晓了上一回京师里工人上衙门里打官司的事情以后,隐约便猜到了陛下所想。
显然,陛下很重规矩。
朝廷的规矩不仅是官场里的潜规则,也是那明晃晃的《大明律》。
就这样,一两年过去了。
一晃眼,曾经的名妓身份无人再记得。取而代之的,是为民伸冤的大律师柳如是,是能影响一国律法置顶的政治家柳如是。
这样的柳如是,孔洛灵自然是要去应邀出席宴请的。
河东别院很快就到了。兼作车夫的女学生去了侧门寻马车挺放之处。见来了客人,别院顿时就有乖巧客人的侍女上前笑着迎客。
“尊驾可是孔院长当面。婢子春乔,可是见了咱们的活菩萨了。婢子的姐姐上月便在妇幼保健院生产呢。难产,放往日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可自打有了孔院长的本事,便活了下来。真真是万家生佛的功德呀。”春乔笑着迎着入内。
孔洛灵虽然这话听了许多遍,可现在听到,还是很开心:“医者父母心,咱们医生呀,唯一的敌人就是疾病本身。治病救人,那都是本分。春乔姑娘,就别客气了。”
“那哪能。这边请,婢子迎院长进去。”春乔笑着,落落大方的模样,倒是让孔洛灵颇为赞叹。
别的不提,这一手调教人的本事就不是假的。
可怜孔洛灵身边的人就没这玲珑剔透的本领。当然,有一手医术在身,到哪儿都活不差。
“那也别太客气,别总是院长什么什么。如是这番喊我过来,我哪能摆什么职司的威风呢。喊一声姐姐就好。”孔洛灵与春乔有说有笑进了。
一路入内,穿廊过院,进了一处花园里。
“竟然还有一处花园。”
这可不简单了。
要知道,眼下可是十二月。寒冬腊月,有个花园那不仅考量财力,更考量本事。这是有钱也弄不出来的东西。
不过,看着开了天窗,用了大量玻璃的暖房。寒冷的天气里,在这里聚会却是个温暖又颇为享受的地方。
同样,聚会的地点在花园也意味着今日的聚会不是传统的。
显然,今日的筵席是自助餐的形式。这是个新兴的聚会模式。不过还挺受欢迎,大家在院子里赏风景,寻感兴趣的朋友闲聊。不拘于酒桌之上的座次食物,很是受了年轻一代的喜欢。
春乔又说了几句话,出去继续准备迎客了。
而孔洛灵随意找了个位坐下,就听里面已经有人开始谈天说起。靠近能听得清晰的,更是一个颇有去的组合。说话的几人,都是一口有些僵硬别扭的汉话。
“中国的建筑,果然是美轮美奂。雅致,精巧。穷尽人间一切可以赞美的词汇也难以表达完整。不愧是马可波罗眼里的天堂。当然,比起遍地的黄金,这些精致的艺术更让人倾心呀。”一个穿着霞帔比甲的女子说着,引得身边不少人跟着赞叹连连。
孔洛灵看过去,心中大约知晓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别的不提,只看那一头红色的头发就知晓这定然是个外国人了。这年头已经有开始弄起发型生意的地方,各色各样的发髻与发型层出不穷,可染发这种事依旧鲜少有人干。
红头发,高挑的身量,还算标准的汉语以及白皙又有些粗糙的皮肤。显然,这就是曾经在京师了卷起不少风波的玛丽亚公主了。西班牙人的玛丽亚公主。
“公主殿下的汉话可是越来越好了,我们也觉得河东君的家十分漂亮好看。但要想说出什么形容的词汇,就怎么也找不到。”
“说起河东君,前阵子我也听说,公主殿下与河东君做了一大笔买卖呢。这样能发财的生意,还请公主殿下也别忘了我们这些欧洲的故人呀。”
“还有我呢,东方的中国,不仅艺术美妙。更重要的,还是那许多好赚钱的生意呀。”
……
众人议论纷纷,倒是让孔洛灵微微皱眉了起来。他不喜欢这些俗气的事情,于是便随手拿起了一本书
孔洛灵是的确有资格不理会那些凡尘俗物的。
妇幼保健院乃是皇帝陛下钦点支持的顶尖医院,又是陆军医院的小弟,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都不缺乏。更何况战后和平时期,正是婴儿潮大爆发的时候。加上卫生条件的改善以及京师各地的人流汇入,妇幼保健院多数时候都是人满为患。
这种情况下,孔洛灵只要稍稍将原来定价低廉的医疗价格以及药品价格提高,就能大赚特赚。但她没有,他更清楚医生的天职与目标是治病救人,而不是赚不属于自己的那份银子。
医院给的俸禄比拟不少多数县官,昧着良心的钱她不会碰。
这样的杂念稍稍闪过,忽而就闻身边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柳如是来了。
这京师之地名声极大的传奇女子一如既往的光彩照人,皮肤白皙而细腻,五官精致,身量亦是颇为修长。最特别的,还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虽然带上了一副金丝眼镜,却并不减少那放光一般的神采,反而更增添了知性的目光。
显然,这是个有趣的装饰物。
“柳大家,又不声不响想来吓唬我呢。”孔洛灵显然与柳如是相交已久,放下了手中的册子。
这是陆军医院内部刊印的周刊。这一回,讲的是陆军医院代表团从台湾返回的事情。
医疗代表团是送温暖去的,也是去提高台湾当地医疗水平去的。自然,也要奋战一个世纪难题。瘴气。
这一回,更要检验此前陆军医院研制的特效药是否有助于解决疟疾的问题。
“洛灵妹妹的警惕性可真高。每次看你用工,我都想作弄一二。你这般容姿无双,还这般用工。不仅叫人羡慕,也让人压力很大呢。和你做朋友,可是要很有心理压力才行。”柳如是笑着说。
“你呀,还是一张巧嘴。可要说起这些,那就未必了。前阵子可是听惯了那些说读书无用的话,说什么呀,女人便只要嫁个好郎君也就够了。对于有些人而言,也许是的。但你也知晓,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呢……”孔洛灵与柳如是,都是有故事的人呀。
孔洛灵是老早就跟着陆军医院进京的。
当时,是大军在山东与建奴打仗。
打仗不仅会死人,敌人的残暴,更可能让百姓也深受伤害。
比如孔洛灵便是建奴破了曲阜以后的孔氏孤儿。
一个小女娃,父母没了,那可真是凄惨。好在朱慈烺的大军经常收一些当地的孤儿寡母。有的是招进来浣洗衣服,当劳力的。有的,便是充实陆军医院去了。
护士多是女子还真是有道理的。
从那起,孔洛灵便走上了从医之路。
到最后,孔洛灵跟着陆军医院入京,一路上跟着大军读书写字,到最后正式从医,又在京师瘟疫战之中一鸣惊人。林林总总,哪里是个普通女子会遇得上的故事呢?
或者说,如果没有朱慈烺的出现。
也许孔洛灵已经是一捧黄土上,枯骨无人埋的结局了。
总而言之,孔洛灵的故事并不美妙。
命运的大手挥动之下,很难说他有选择自己人生走向的权力。
自然,一路奋斗之后,他终于得以平安地迎接自己的新人生。但这时,他已经与许多人所想的情况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身为京师妇幼保健院院长。无数同龄男子看过去,有敬畏的,有讨好的,也有怀着各种各样目的的。
但这种情况之下……她又如何会相信,里面真的是有人与他一见倾心,愿结连理呢?更有甚者,总觉得孔洛灵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抛头露面,是不守妇道,指不定就不干净。指不定就是品性不行。
比如孔氏的一些妇人,明里暗里都是说着孔洛灵不能再拖了,她年纪大了。
哼,每次想着这些,孔洛灵都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他还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
至于柳如是,那就更是了。
作为能影响律法指定的政治家,孔洛灵已经掌握到了权力的滋味。如果她还想在这条路走下去,那只能选择终身不再结婚。
在这个时代,女子一旦结婚,除非是皇室……不然哪里还有机会干预政治呢?
皇室……
政治……
孔洛灵忽然间深深看了一眼,不再继续自己那个话题,低声说:“如是姐姐,你告诉我。今日聚咱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守着,孔洛灵看了一眼那几个外国女子。
玛丽亚公主他是认得的,还有黄头发绿眼睛的几个外国女子他就不认得了。但大约能猜出来,不外乎是那些外国驻京使节里的女子。
他们许多人是带着夫人外交的使命过来的。
“今天呀,不瞒你说……”柳如是沉吟稍许,道:“是为陛下的事情而来的。”
“九重宫阙……哪有那么好。况且,又何必把我拖下来……”孔洛灵幽幽地说着,有些浑身不自在。
“陛下不会喜欢心计之人的。”想了想,孔洛灵又补了一句。
“若是不在乎,又如何会说这一番话呢。”柳如是吃吃笑了,他就知道孔洛灵在乎。
孔洛灵一瞪眼,自是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