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折柳 (二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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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金称原本就是个能狠下心来的人物,否则也不可能在巨鹿泽大当家的位置上坐得这么稳。听程名振说得确切,暗自思量道,“大不了将馆陶县也一把火焚了,反正老子又没打算在这里常待。如果摆脱不了官军的话,那些抢来的粮草辎重左近是个丢,点了冒个烟,总好过再被人生生夺回去!”

    想到这,大手一挥,冲着身边的其他几个寨主吩咐道:“就这么定了。按九当家说的办。老四和老六带领麾下弟兄回城去,带着老弱和辎重先行撤退,如果运河结了冰,就直接过河,如果没有结冰,就连夜搭建浮桥。过河后到许家窝铺扎营。其他人,都给老子去放火。把那座小山往东……”他用力向距离馆陶县东门只有一里左右的土丘指了指,咬牙切齿,“那座小山往东,凡是长在地面上的,都给我点着它。老子今天要学学刘皇叔,给他来个火烧新野城!”

    三国刘备火烧新野以打击敌军的故事,在民间倒是早有流传。百姓们都认为那是诸葛亮出山辅佐刘备后立下的{ 第一场大功,以此见证了他的盖世智谋。张金称在此时突然说起刘备和诸葛亮的故事,无意间已经把自己比做卖过草鞋的刘皇叔了。而替他出谋划策的程名振,也是刚刚加入张家军。

    当即,众寨主堂主们以各自不同的目光看了程名振一眼,然后轰然领命。比起拿刀子跟官军硬拼来,这个任务可是轻松得多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几乎就是大伙儿的拿手好戏。须臾之间,馆陶县东门外又燃起了数以万计的火头,非但把整条官道吞噬进去,连同官道两旁的土丘、农田、树林也一并烧了起来。由北到南,形成了一个足足有十余里的巨大火龙。

    二当家薛颂心思慎密,怕火势蔓延太大,殃及馆陶城内的无辜。带领本寨人马仓促间于城门外开出了一条宽一丈,长三里许的空白地带,将区域内的草木清除一空。只是如此窄的隔离区能否挡住被风吹得越来越旺的火势,却要听天由命了。

    好在这一夜风向以北风为主。偶尔向东偏偏,向西歪歪,持续时间都不甚长,所以各寨各堂的弟兄虽然不时有人因为放火的次序没协调好,被自己人点起的火头熏得满脸漆黑。却没有一个人再像程名振那样,被生生困在火场中。到了凌晨时分,从北方吹来的风力更强,吹得红星乱飞,紫蛇狂舞,居然将馆陶县东侧方圆数十里的天空都烤成通红一片,连在东南方涌起的朝霞都显得黯然失色。

    也是老天暗中帮忙,四下刚一开始放亮,风向陡然转为北偏西。一时间,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浓烟夹着火星,翻翻滚滚由馆陶县向东涌去。把昨夜曾经被程名振点燃的,以及被野火烤得半干不湿的树木、草根,重新又横扫了一遍。这下,可不再是燎地皮的腊月野火了,而是燎原之炎!非但把纵火的一干大小喽啰们惊了个目瞪口呆,连同程名振这个始作俑也吓得张大嘴巴,浑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瞧瞧你干的好事!”张金称心里也暗自惊诧不已,伸手给了程名振一个脖搂,大声赞叹,“当年诸葛亮火烧新野,都未必有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火烧数十里农田和树林的功劳,程名振可不敢“独吞”。咧了咧嘴,低声回应:“是大当家前些日子积德行善,所以老天才眷顾咱们,特地改变了风向!”

    “老天爷是个睁眼瞎子,从来分不清好人坏人!”张金称撇了撇嘴,很不以程名振的说法为然。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火场和丝毫没受到波及的馆陶城,隐约中,他也觉得自己最近运气的确越来越旺,说不定还真应了从林县令家中抢来那个贱女人的暗示,将来有一番惊人的功业在头前等着自己。

    刘邦是个无赖,所以成就大业,是因为其麾下有樊哙、萧何和韩信这些人的帮衬。刘备是个卖草鞋的苦哈哈,所以成就大业,是因为他慧眼找到了诸葛亮。跟读过书的女人滚在一起几个晚上,张金称觉自己的见识就是不一样了。别的不说,至少心中的志向比原来高远了许多。而遍数眼前众寨主,郝老刀勇猛鲁莽,有三分樊哙的味道。二当家薛颂的才能在谋划上不见长,处理起日常事务却每每游刃有余,当得起半拉架子萧何。而他老张,论出身不比两个姓刘的家伙低多少。从没干过小偷小摸的缺德勾当,同样走街串巷贩货,皮毛牲畜的利润肯定比草鞋大。

    至于韩信和张良、诸葛亮三人着落在何处,张金称决定自己来挖掘。比起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劲头儿,老张两度攻打馆陶,两次都带走了程名振,也就差了一顾而已。

    想到这,张金称肚子里边也好像着了一把火,将整个人烧得精神抖擞。大手四下挥了挥,扯着嗓子命令道:“撤了,撤了,过了运河,到许家窝铺开饭。来人,扎个轿子,把咱们的小诸葛亮抬起来。他辛苦了一整个晚上,总不能再用两条腿赶路!“

    “愿意为大当家和军师效劳!”几个平素跟在张金称身边的铁杆心腹笑着起哄。然后迅找来两根结实的长矛,用葛布扎成滑竿,不由分说将程名振抬到了上面。

    馆陶县百姓在半夜就被火光和人喊马嘶声给惊醒。惧于张金称的淫威,都躲在家门里边不敢出头。此刻隔着门缝看到一队又一队喽啰兴高采烈地穿城而过,心中倒涌起了几分不舍。在城破当夜,的确很多人家都遭了难。但随后张家军在馆陶县驻扎的这些日子,也的确是近几年来普通百姓最扬眉吐气的日子。原来恨不得骑在大伙头上拉屎衙役、帮闲们尽数被诛。原来大伙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精米、细面,几乎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两大袋。原来大伙走过时总觉得被压得抬不起来的周家大院,如今变成了一个瓦砾堆。除了半夜里边有野狗在瓦砾堆中找尸体啃之外,再没有任何人从周家钻出来,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姓氏为所欲为。

    “看见了没,程爷被他们用滑竿抬着呢!”有人眼神好,隔着门缝认出了被喽啰兵们轮番抬着的程名振。对于这个在馆陶县生活过半年,曾经舍身救护过大伙的勇敢少年,百姓们本能地感觉到亲近。很多本来与少年人无关的功劳,也统统归结到了他的头上。反正好事都是本地人做的,坏事要怪外地来的土匪。

    “我听人说,咱们这回逃过一劫,多亏了程爷能在张大当家面前说上话!”有人将门缝多少推大了些,以便更清楚地看到程名振。他们看见了少年人缠满了葛布的双手和双腿,也看到了少年人满头的草灰和脸上的水泡。想想昨夜被火烧红的天空,不由得低声叹气。

    “程爷是个好人呐!却要和张金称他们搅在一堆儿!”即便得了许多好处,在普通百姓眼里,贼就是贼,永远没有前途,永远要被唾弃。

    叹息声很快又被理解的话语所打断,有人设身处地的替程名振着想,感慨地说道:“那有啥办法?不跟张大当家走,他还能留下来?官军要是进了咱们馆陶,恐怕第一个杀的,就是程爷全家!”

    “反正是好人没好报,祸害活万年!”在某些问题上,躲在门背后的百姓和张金称倒是结论一致,“这老天爷呐,怕是早就瞎了眼!”

    张金称此刻倒没工夫再跟程名振探讨老天爷到底是不是瞎子的高深问题。回到馆陶县城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赶往监狱,将里边的男性囚犯全部拖出来,当街砍头。女性囚犯也不用再审,直接用绳子捆了丢在马车上,算做货物运走,等到有时间时再根据需要向麾下弟兄们分配。

    确认自己已经彻底断绝了后患,他命令其他几个寨主率部先行过河。自己带领几个亲信返回县衙,套了辆马车,将新收的美姬柳氏一并接走。那刘氏在半夜里就梳理好了妆容,见张金称果然守信,笑着擦去他头上的灰尘,柔声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接我。妾身刚刚熏过了衣服,你闻闻,这香味好不好闻!”

    张金称被腻得直皱眉,本能地将头侧开,鼻孔却不肯听从指挥,清晰地分辨出一股女人汗香和栀子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让人一吸之下便不忍远离,浮起笑容,目光中充满了酒醉般的温柔。

    萧何、樊哙、张良都凑差不多了。刘邦的老婆是谁?张金称不太清楚。反正,她肯定不是个寻常的乡下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