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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石重望着自家将军目光中充满了迷惑。混的时间稍长的老江湖都知道所谓绿林道义福祸与共那都是糊弄刚入行的生瓜蛋子的玩意。真正绿林规矩却是有便宜我先上拼命由你来。谁知道今天自家将军犯了什么迷糊居然非要为窦建德做一回孝子忠臣?
“别啰嗦了去收拾队伍!”石瓒横了他一眼沉声命令。然后又叹息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即便老窦没了河北这片地方也轮不上咱爷们说得算。去吧老窦虽然不大够意思可换了别人咱爷们的处境还未必如现在呢!”
石重刚才想提的就是抛弃窦建德借机取而代之的建议。听石瓒如此一说知道自家将军心意已决只好咧了咧嘴苦笑着去执行命令了。望着他的背影离开石瓒又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晚风将其化作满腔的无奈喷了出来“他***老子现在好歹也是个将军!见了硬茬就跑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来人给老子向柴绍下战书就说今夜老子不会偷袭他让他放心大胆的造桥。明日一早老子在河这边跟他决一死战!--”
“是大帅!”石瓒亲卫队正张楚上前领命转身而去。大帅今天到底怎么想的他猜不清楚。但张楚本人却十足十地赞同对方最后那几句话‘老子好歹也是个将军见了硬茬子就跑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通过正在搭建临时浮桥的士兵之口石瓒这边出的挑战很快就传到了柴绍的耳朵里。后者闻之先是一愣然后摇头而笑“吓跟老子玩这一套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告诉弟兄们该搭桥的继续搭桥该睡觉的继续睡觉。明天一早本将军带着他们去割敌人的脑袋!”
帐中诸将轰然而笑都道对岸的蟊贼自不量力。柴绍想了想点手叫过刚刚被自己提拔起来的定远将军陈良诚低声吩咐道:“今晚警戒的差事就有劳你和你麾下的骑兵了。多布几重哨岗别指望贼人言而有信!”
“属下遵命!”陈良诚抱拳施礼心中对柴绍充满了感激。事实已经证明在狭窄的桥面上骑兵的战斗力很难挥完整。贸然上前只有被人屠戮的份儿。而在河滩上往来巡逻为大军站岗放哨的差事则没有送死的风险。并且自己麾下那些刚刚遭受重大打击的骑兵弟兄也可以借机恢复体力和士气、
“都下去休息吧已经到了这时候了就让贼子多活一个晚上又能如何?”柴绍疲倦地挥挥手命令将士们各自退下。
将领们接连忙碌了好几天早就累得筋酸骨软听柴绍如此体恤道了声谢纷纷起身出帐。当中军大帐又静下来之后左翊卫大将军柴绍冲着跳动的灯火摇了摇头咧嘴苦笑“呵呵老子还真是虎落平阳啊连个蟊贼都敢跟老子玩疑兵之计了!呵呵呵呵算你有种要是放在一年前……”
要是放在一年前他才不会管石瓒用的是什么计呢直接带兵扑过去就是。反正最后的胜利肯定是属于自己的差别只是麾下弟兄折损多少的问题。可现在不行人正走背运的时候折不起那么多的本钱。一个左翊卫的职位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把弟兄们打光了自己今后也就不用再带兵了。
想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又思念起已故的妻子来。如果婉儿还活着无论跟自己怎么闹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没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她都死了快一年了。尸体都没能找回来沉睡在坟冢里享受祭祀的不过是几件平时穿的铠甲罢了!
凭心而论柴绍跟婉儿之间并没多少夫妻之情。他们这桩婚姻完全是为了联络两个家族而设当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并且两个人的性格也都太强势了彼此之间很难相互包容。作为一个风流倜傥名满京师的少年才俊柴绍需要的是红袖添香温柔似水的女娇娘而婉儿最擅长的却是排兵布阵舞刀弄枪。她眼里不是没有温柔但那温柔却绝不会为自己而生。曾经在某年某月某个瞬间柴绍在看到过婉儿的妩媚。可就在一转身之后她脸上就又恢复了唐公之女应有的端庄。
那是在帮妹妹李萁出主意的时候吧!柴绍至今还记得萁儿当时为什么而离家她们姐妹二人说的是哪段往事。可当自己突然出现在身边时姐妹二人都立刻改变的话题顾左右儿言他。真是气人!不就是年少时那点破事儿么谁还没年少轻狂过?凭自己柴大侠的心胸还会在乎这些没影子的勾当?!
想着想着柴绍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胧中他现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夫妻二人从长安城逃出来的那一刻。人困马乏之际他无意间唱了句‘虞兮虞兮奈若何?’然后就看到妻子淡淡地笑着转过身对着自己建议“相公尽管离开婉儿自有脱身之计!”
“我不是那个意思!”柴绍非常生气大声替自己辩解。但夜色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再无聊地纠缠下去夫妻两个谁也走不了。于是他转过身策马冲向了岔道。本以为婉儿很快就会服软追上来谁料直到胯下坐骑累死身后也没听见任何呼唤声。
“我当时真的没想丢下你!”一转眼柴绍又现自己来到了长城脚下。突厥人如蚂蚁般攻了上来自己和婉儿身边却已经没了任何侍卫。“相公尽管离开!”还是同样的话同样的笑容。然后婉儿便挥舞着横刀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一支冷箭从背后突然射来射进婉儿柔软的身躯。柴绍大吼着扑上去杀散突厥人抢回妻子心中痛若刀绞。依稀间却听见婉儿低声叮嘱“别给我报仇你自己好好活着!”
“我要杀了你——”柴绍知道那枝箭来自谁的箭囊放下妻子大声悲鸣。哗啦一下天崩地裂整个长城都着燃烧了起来烈焰刹那吞没了天地之间所有。“我要杀——”柴绍大喊大叫睁开眼睛却现自己的手正触在蜡烛上被蜡泪淌了满掌。
“大将军——”亲兵们全都冲了进来围着柴绍形成了个小圈子。“没事没事我做梦了!”柴绍疲倦地挥挥手命令亲兵们散开。“什么时辰了天亮了么?”
“寅时三刻了天还擦着黑!”家将柴戎向外看了看低声回应。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柴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向帐外一扫现果然已经能影影绰绰能看见远处营帐的轮廓。伸了个懒腰他慢慢站起身子活动筋骨一边来回在军帐里漫步一边继续询问道:“桥搭好了么?对岸什么动静?”
“丑时左右就搭好了距离对岸河滩只有半丈左右。基本可以一跃而过。”家将柴戎是自幼就跟了他的非常懂得此刻主人最需要什么一边伺候着柴绍洗脸一边低声汇报昨夜生的最新情况“敌军信守承诺没有动夜袭。把登岸的河滩也给咱们空出来的一大段。但依照段参军估计贼将打的是半渡而击的主意!”
“就凭对岸那几千号人马?”柴绍撇嘴冷笑接过柴戎送上来的热手巾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除非个个都是陌刀手!如果窦建德养得起五千陌刀手的话他早就统一河北了何必非等到现在?”
“嘿嘿嘿嘿!”柴戎尴尬地挠了下自己的脑袋“大将军说得对小的犯糊涂了!”
“为将者谨慎点儿没错!”柴绍将手巾丢还给对方笑着鼓励。“还有什么新情况。派出去的斥候都回来了么?你直接说给我听懒得再翻那些报告!”
“其他就没什么了!李、罗两位将军那边还没有音讯!”受到鼓舞柴戎的话越来越有条理“斥候们昨晚还送回来了对岸的情报敌军大概有五千到七千左右。领兵者姓石是窦建德麾下的高唐大总管。前天跟咱们拼命的洺州营也打听清楚了。是盘踞在平恩、清漳一带的贼寇程名振的部下现在暂时依附于窦建德!”
“哦!”柴绍低声沉吟。“这个人我隐约听说过当年冯老将军就死在他手里!应该还算个人物!他也在对岸么?对岸有没有他的旗号?”
“这个斥候还没打探清楚。前天跟咱们拼命的伍天锡倒是也在对岸。打的还是洺州营的大旗!”柴戎想了想尽可能详细地汇报。
光是这点消息显然无法满足作战需求。但柴绍也没法指望更多千里奔袭人生地不熟斥候们能把敌军情况打探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正当他准备针对最新了解到的敌军情况作一番斟酌的时候外边猛然响起了一阵号角“呜呜呜呜呜呜”
清晨的寂静里角声显得格外刺耳。柴绍一步窜出了军帐手按刀柄喝问“怎么回事?谁在故意捣乱!”
天还没有完全亮士卒们睡得正酣。被骤然炸响的号角声吵醒后一个个狼狈不堪地窜出了帐篷。好在平素训练严格大伙倒没有完全乱了阵脚。在当值军官的呵斥下很快就重新稳定下来整理好了队伍。这时候负责在营外警戒的陈良诚也策马赶到了中军甩镫离鞍躬身向柴绍报告“启禀将军对岸贼将鸣角向我军邀战。”
“多少人?如何动作?”柴绍眉头一皱沉着脸追问。
“全军集结在河对岸摆了个硕大的方阵!”陈良诚直起腰大声回复。
“找死!”柴绍低声骂道。把五千多人挤在一起连左右中三军都不分纯是一锤子买卖。万一阵型崩溃主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越是这样蛮干对李家军来说越是麻烦。因为六座浮桥能同一时间杀过河的士卒毕竟有限很难形成局部突破。
“随他闹去吧。咱们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明法参军段志玄上前低声向柴绍建议。
这个主意很契合眼前实际。无论对方使用什么计策敌我双方人数上的差距却在那摆着呢。只要中规中矩地打下去早晚能将这个方阵击垮。柴绍想了想觉得段志玄的话很有道理笑着一挥手大声命令道:“没错他有千条妙计某有一定之规。让大伙散去吃饭卯时三刻集结辰时按原计划渡河。”
“散去吃早饭。卯时三个集结辰时渡河!”传令兵的大声呼喊当中被折腾醒的李家士卒打着哈欠咒骂着敌军的亲属纷纷散开。距离集结时间还有一段功夫但回笼觉肯定是睡不成了。这种一紧一松的感觉最为熬人让大伙浑身上下都感到酸涩。可对岸那帮缺德家伙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呜呜呜呜呜呜呜将挑衅的号角吹个没完没了。
角声凄厉喑哑顺着人耳朵里钻进去然后化作一团团猪鬃毛扎扎地堵在心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李家军将士宁愿饿着肚子现在就跟敌军开战也不愿意忍受这种摧残。可他们人微言轻没有资格质疑主帅的决定。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地在晨曦中煎熬煎熬。眼皮上下打架。
不知道熬了多长时间终于对岸的号角声噶然而止。紧跟着自家营地的战鼓炸响开来。随即是低级军官骂骂咧咧地号令。“丢下碗丢下碗。整队整队你们这些吃货。整队准备渡河。杀他娘的!”
“渡河渡河!”杂乱无章的声音回应着吃过饭和没吃过毫无差别。士卒们你推我搡低声诅咒不知道在诅咒着该死的敌军还是在诅咒自家上司。队伍在忙碌中渐渐成形骂骂咧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河岸。河岸上薄薄的晨雾渐渐被阳光染成了淡粉盈盈绕绕反复蒸腾。
淡粉色的晨雾中李家军缓缓逼上浮桥。排成一条条长龙齐头并进。
淡粉色的晨雾将他们包裹。桥下浅滩是雾气的源头。从上游漂下来的尸体被干枯的芦苇绊在河道中静静的一具挨着一具宛若沉睡。偶尔阳光穿透雾气活人的影子立刻洒上死者的眼皮生者与死者刹那被粉红色的晨雾连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地狱何处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