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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喏,这是方城府那边的特产,先生尝一下,可合口味……”
“还有这两件棉袍,北方的棉花最是绵软,先生穿穿看可还合适?”
……
瞧着铺满一床的衣物,以及桌子上满满的各种吃食,柳和鸣脸上的笑意那可真是止也止不住。
要不就说眼光好呢,这个关门弟子可真真是个宝呢。
不独小小年纪一笔好字就自成一家,更兼聪明的紧,书本学问一点就透,难得的是写得文章辞藻华美还在其次,更是言之有物,往往能一语中的切中时弊,心胸之练达,竟是还在诸多成年人之上。
让老先生最最喜爱的一点还是,小陈毓外表瞧着酷酷的淡淡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可真是接受了谁,那真是好的让人心肝肺都是颤的。
怪不得孙女那般稀罕,自己现在瞧着,这小徒弟可真是比他那些师兄好的太多了,若然自己能有个孙子,也不过如此吧?
却依旧要摆出为人师者的威严:
“离开这么久,学业可有荒废?”
听得旁边伺候的下人嘴角直抽抽——
脸板的这么紧,声音却这么温柔,甚而那一脸灿烂的笑都没收起来,先生也真是够了。
却根本没注意自己也抱着一沓驴肉火烧笑的跟个傻子似的——
连自己爱吃什么都记得这般清楚,小公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只是一室的静谧很快被外面的脚步声打破:
“先生,外面有客人到访。”
“客人?”柳和鸣勉强收住笑,示意陈毓开门,却在看到来人的第一时间站起身形。
正撩起衣袍下摆一级级踏上台阶的年轻人也看到了柳和鸣,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忙抢上前几步,一把扶住柳和鸣依旧坐下:
“多日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如昔啊。”
“托你吉言。”柳和鸣拍了拍年轻的人的手,“我这身体自己知道,还是老了啊。”
又吩咐陈毓:
“还愣着干什么,给你师兄看座啊。”
陈毓却是怔了一下——年轻人甫一进来,陈毓就认出,对方可不正是之前在府衙前被前簇后拥的那位尊贵之人,倒没想到竟然和先生有旧。
只是那人的身份,这会儿纡尊降贵,怕是和先生有话要说,哪想到正准备悄悄退下去呢,先生却忽然这么吩咐自己——
看座这样的事,自来都是阿午做的,先生如此,明显是想要自己和贵人结识的样子。
果然,听了柳和鸣的话,年轻人随之看了过来,眼睛在陈毓身上注目片刻又旋即转开温声一笑道:
“这是先生的后辈吗?倒是有些面生呢。”
这么小小年纪,想着应该是先生同宗后人。
早知道老先生这一房是断了传承的,先生当初离开时,自己就曾多次暗示,让他从后辈中选取看得上的过继到膝下,到时候有自己护着,给他个一官半职,好歹让老先生这一支传下去,百年之后,也有个祭祀香火的。
无奈老先生却是始终未曾应允,现在瞧着,这是终于想通了?
只是本来准备在鹿泠郡盘桓几日,和先生叙叙旧情,再请教些治国之策的,无奈父皇忽然让锦衣卫发来紧急诏令,自己这就要回返。也没时间同先生叙话太久了。
“陈毓见过公子。”陈毓已是上前,不卑不亢的冲着年轻人一拱手。虽然知道对方身份必然尊贵,可人家既然没有表露身份,自己当然只能跟着装糊涂。
“陈毓?”年轻人明显有些讶异,不是先生的后辈子弟吗?怎么姓陈?转念一想,却又明白,难不成是先生看得上眼的有些聪明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用心培养的话,将来许是会有出息,于现在的自己而言,还是太小了,毕竟自己手下那么多股肱之臣,哪个不是才高八斗?随随便便拎出来一个,都得把这少年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先生果然还是老了,不复之前的睿智,而是有些凭喜怒做事了。
心里虽是不以为然,到底想着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当下笑道:“陈毓吗,瞧你的衣着,身上已是有了功名吗?果然是少年英才呢。”
随手从侍从捧着的礼品中取出一方上好的砚台并一盒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松墨递过去:
“有先生教导,将来定然大有可为,我等着看你大展宏图的那一天。”
语气中不乏鼓励和劝勉。
柳和鸣捻着胡须,眼睛中闪过些许未知的情绪——
自己这个学生作为储君,无疑是合格的,就是在储君的位子上坐久了,很多时候总会不自主的把简单的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只是学生不稀罕的话,那就不用多说了,早晚有一天,让学生自己开口跟着讨要。
陈毓如何看不出年轻人话里的敷衍?只是对方的身份,肯这么跟自己一个孩子说话,已是相当难能可贵了,说了一句“公子过奖”便识趣的退到柳和鸣身后侍立。
却不知这一举动倒是勾起了太子的一点兴趣——瞧这少年也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的出来,柳先生既是有向自己推荐之意,说不好之前对少年暗示了自己的身份,对方却没有如同其他人般立即巴上来行死缠烂打之事,倒也算难能可贵。
更有意思的是这少年的表现,毕竟是国之储君,即便为了不在白鹿书院引起不必要的喧闹,自己穿了布衣来,气势却是掩盖不了的,这少年竟是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
小小年纪便这般进退得宜,当真是少见的紧。
怪不得能让先生起了惜才之心。
只是也就是有些许兴趣罢了,实在是这叫陈毓的少年,年纪毕竟还是太小了,又能对自己有多大助力?
眼下急欲离开,却是没时间再和这少年人寒暄,当下指挥着侍从放下各色礼物,无比歉意的冲柳和鸣道:
“我还有事,须得赶紧赶回家去,不得陪先生久坐,还请先生见谅。”
“走吧,正好坐的腰都酸了,我陪你到山下去。”柳和鸣依旧笑眯眯的,却是已经站起身来,陈毓忙跟上。
知道两人有话要说,陈毓即便跟着也有意拉开一定距离,瞧得旁边的锦衣卫也暗暗点头,本来想着要是少年跟着,得想个什么法子既要把他隔开,又不致伤了柳老先生脸面呢。
倒没想到这少年这么乖巧,竟是丝毫没给自己这些人惹一点儿麻烦,别看年纪小,还真有几分眼力劲。
待得出了山门,已然能看到几十骑快马并一辆马车,车窗里还伸出一个遍布一脸红疙瘩,甚而连眼睛鼻子都分不清的人。
那人正生无可恋的仰头望天长吁短叹,瞧见太子一行人出来,忙从车上跳下来,做出恭迎的模样——
虽然太子之前一再交代过,让自己好生躺在车上养着就是。
可自己怎么会是那般不知理的人?
更不要说,倒霉的时候看见别人也不舒服,自己这心里总能舒坦些不是?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独苦苦,自然也不如众苦苦了。
即便那人是再尊贵不过的太子殿下。
旁边的侍卫神情顿时有些扭曲——
话说朱公子好歹也是上一科的探花郎不是?
既能被点中探花,才学尚且不论,相貌必然是一等一的好。
可惜那是从前!
这几日里朱探花竟是从头到脚全长出了这种红疙瘩,说句不好听的,那简直是一只人形蟾蜍啊。
蟾蜍是什么?蟾蜍还有个俗名就叫癞蛤、蟆。
没有人会明白每天和一个癞蛤、蟆同吃同住那是怎样一种酷刑。这才几日啊,就觉得本来合适的衣服都宽松了不少。
真这么陪着一路走到京城,怕是真要迎风流泪了。
最最让人崩溃的是太子都一再无比温和的表示,让朱公子躺在车里歇着就好,这货却是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甚而太子恶狠狠的下了命令,这货竟还能硬扛着正气凛然的拿君臣大义来说事。
朱庆涵躬身拜下的那一刻,太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心说眼睛这才不受污染多大会儿啊,这货又出来恶心人了,待会儿又得找个地方好好的洗洗眼睛了。
“公子——”朱庆涵直起身形负手而立,刚要摆出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潇洒造型,来震一震这些无知的人们。
却突然脸色一变,竟是不等太子撵人,就一扭头“哧溜”一声钻进车厢里,怎么瞧都是一副遇到天敌的模样。
却不知朱庆涵心里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天知道这么迷人的小毓弟弟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自己不就是暗算了他一回吗,就把自己整成这德性。
生怕自己出场次数多了,再勾起陈毓的新仇旧恨,朱庆涵再不敢出来嘚瑟,老老实实的缩在车里一动不敢动了。
太子不觉讶然,朱庆涵今儿个怎么这么乖,毕竟,自己可还没赶人呢!
下意识的回头瞧,身后除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也就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美少年罢了,实在是看不出那个有把朱庆涵吓成这副德性的潜质。
带着锦衣卫侍立阶下的徐恒也瞧见了陈毓,虽是太子面前不敢放肆,冷冽的脸上依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待得太子飞身上马,徐恒终于找准机会低声对陈毓道:
“好兄弟,哥哥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记得跟哥哥常来常往,以后有什么事去京都找我。”
说完便忙忙的打马追赶太子去了。
却不料这一幕却是被太子尽收眼底,心里不住犯嘀咕,倒没想到这陈毓人面够光的,前面有柳老先生推荐,这会儿瞧着,竟是连镇抚司最难搞定的徐恒都和他私交甚笃,还有朱庆涵的反常举动,难不成,都和这少年有关?
一路想一路走,终于在晌午打尖时,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太子有问,自然不敢隐瞒——
“您不是问那个救了我的兔大神是谁吗,就是他了。”朱庆涵死气沉沉有气无力道,“别看年级小,这小子下手,可真是忒黑。”
至于徐恒,虽然陈毓嘱咐过,禀报上司时,不用把自己扯进去,却是本来就不想昧了陈毓的功劳,这会儿太子既然已是起了怀疑,当然就要知无不尽了:
“……太子之前关心的那个逼得铁赤等人乖乖听话的妙计,就是小毓捯饬出来的。”
太子目瞪口呆之余,终于体会到了何谓懊悔——明明是先生爱惜自己,才特特想要送这么个人才到自己身边,倒好,还被当成阿谀攀附的了。
须知,和身边自负诗书水平颇高却从来都是好高骛远、丝毫不能给自己添砖加瓦的臣子比,陈毓这样的人才,真是太难能可贵,也是自己眼下最急需的啊。
亏得自己,竟是连跟陈毓多说几句话都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