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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堆烟从出生时,其父曲江位列天下六亚圣之一。其母杨柳是濂涧的宗主,大乘巅峰的强者。濂涧宗声威如日中天,半个东陆,百余宗族世家竞相依附。
濂涧多灵修,曲堆烟自满岁起便常被她娘抱着走动,看人掐诀施法。有时看到类似飞瀑凝结,悬泉成冰的神奇场面,能拍手笑好久。
待她成长为聘婷少女,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与极美的容貌。
市井间常有捕风捉影的传言,谈论她的生活是何等惬意美好,都说是‘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慢梳头。’
还说她那位修行枯木回春诀的师兄,在她十三岁生辰时,令深冬时分山间百花一夜盛放,只为逗她开心。
比起从小养在深宫,姓名都鲜有人知的北陆太子,她更像一位万众瞩目的无冕公主。
命运像是把世间最好的一切堆砌在她眼前,任她挑选。
以至于后来的曲堆烟生出怀疑,是否前十八年的幸福圆满,只是一场虚妄的美梦。
梦醒之后,天昏地暗。
爹娘死于叛徒之手,叛徒是她的师兄和同门。
同时杀死一位亚圣与一位大乘巅峰是很难的事,却并非无法做到。若是由至亲至信之人,苦心孤诣的谋算多年,圣人也难防人心。
魔道琼宫的剧毒,抱朴宗的法器,更要舍下血本做出走火入魔,急需有人疏导灵气的模样。
这些褚浣都做到了。
曲堆烟后来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人视权柄与声名高于一切,只要背叛的筹码重逾恩义,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然而那时她近乎绝望。终于知道自己从前多么幼稚,门派事物一概不问,自顾自的修行着。以至于陈逸不在时,濂涧几乎要落入贼人手中。
可是陈逸回来了。
从沧涯山下到濂涧,万里的追杀伏击,都没能杀的了他。到底还是让他浑身是血,提着刀走进殿来。说了一句,“我信。”
一句话,重逾千斤。
那年深秋,鲜血将濂涧的泉水染红,令飘飞的红叶都看不出颜色。他们的法诀与刀剑,都落在了昔日的同门身上。
后来褚浣逃出濂涧山,一路往抱朴宗去。紧接着东陆魔军渡海,大战的序幕拉开。
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都来劝曲堆烟弃山。宗门上下人心惶惶。
在召集所有弟子,宣布去留的前一夜。曲堆烟站在祠堂看牌位,许久之后说道,“我是不会走的,哪怕无人埋骨,也要战死在这里。”
直到将她送到院门前,陈逸都没有说话。清亮的月色落在他眼里,平和一如往昔。
遭逢大变,她撑着一口气平乱,一夜之间无师自通了许多雷霆手段,显出血脉里刀枪不入的刚强来。
可在这一刻还是慌了。
甚至自暴自弃一般险恶的揣测他,“师弟,你想要濂涧宗么?”
只要你不投魔道,我将濂涧给你。
陈逸只是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万事有我。”
说到做到。
那场大战中,褚浣带着魔军突破了濂涧在东陆北面布置的第一道防线,而陈逸提着刀,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亲手诛杀叛徒。
后来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直到战乱结束。
大势安稳下来后,才操心起自己的事。曲堆烟有时觉得陈逸也是喜欢自己的,又有时以为他待自己这般好,是出于道义而已。
何嫣芸和阮小莲都在信里劝她不要冲动。可她不愿意这般不清不楚的下去,索性要问个明白。就算是自作多情,痛痛快快一刀也比辗转反侧好。
大晚上吃了一只糯米鸡壮胆,热血上头,就跑去敲陈逸的院门。
打好的腹稿统统没用,开口就是一句,
“你可有心悦之人?你看我怎么样?”
陈逸怔在原地,直直看进她眼底。
曲堆烟急了,“你说话啊!”
只见眼前人缓缓道,“我入门时便想,虽是你师弟,却比你年长,定要护你一生平安无忧……可是后来,我不舍你受伤受苦,时时记挂,早已超出一个师弟的身份。你若觉得这是冒犯,我日后不再打扰你。若说你亦心悦于我,我是不敢想的。”
曲堆烟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说这些有什么用!有种合籍啊!我就问你一句,你敢不敢娶我?!”
“我娶。”陈逸一字一句道,“我愿娶曲堆烟为娶,同求大道,一生仅你一人,爱你重你,永不背离。如违一言,则功体尽废,魂飞魄散。”
曲堆烟仓皇低头,便看见殷红的血落在地上,转瞬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心血誓。
眼泪终于簌簌而下,“你傻啊,哪有人要合籍发些么惨的誓……”
陈逸笑着给她擦眼泪。
他从前在学府读书时,春风词笔也读过不少,可对着曲堆烟时,一句也说不出口。无论多动人的风月词句,都显得轻浮。
说不清楚,只能发誓了。
合籍的日子终于定下来。平静的表象下各方暗潮涌动。漫天传言说濂涧内乱分裂又经道魔之战,免不了元气大伤。如何能位列中陆门派之首?
婚期将近,曲堆烟如临大敌。
陈逸只说,“万事有我。”
还是只有这一句。依然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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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春雨潺潺,酒楼上熏风醉人。这家的梅子酒最好,尤其适合姑娘们的口味。
曲堆烟喝到兴起拍桌子,“我八岁那年第一眼喜欢上的人,后来成了我的夫君!这传奇大了去了,现在连话本都不敢这么写了。”
何嫣芸正在吃烧鹅,含混道,“当年陈逸明摆着就是喜欢你啊,那点心思路人皆知,就你紧张的不行……”
曲堆烟一百个不服,
“什么叫就我紧张,他道法精纯,修为高超,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更何况!他性格温柔有耐心!根本不会拒绝别人!”曲堆烟拍着桌子,“这还得了?!多少年轻小姑娘扑着上啊!”
“等等,道法精纯,修为高超我都认,可后面那两个词,你确定在说他?”
曲堆烟回的毫不犹豫,“你觉得他不英俊?你什么眼光啊?”
何嫣芸默然无语。
阮小莲知道她有点醉了,加上春倦多思,“是是是,他英俊,你貌美,天生一对好不好。”
天知道为什么堂堂濂涧宗主,一个大修行者,要拿外貌说事,这叫什么事儿啊。
曲堆烟听见这话,却没有什么喜色,
“再美的容颜,日日相对,十年百年,总有生厌的一天。”
这下连阮小莲都无语了。你当年不是号称八岁时就沉鱼落雁么?天下第一自恋的劲头哪去了?
何嫣芸对她努努嘴,“别喝了,跟你家道侣回家去。”
曲堆烟一转头,就看见陈逸站在楼梯口。
见她看过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看你还没回来。那个,天色也不早了。”
何嫣芸觉得真是服了这两个人,打麻将坐上下家出夫妻张,一个喂一个吃就算了。这么多年下来,陈逸都成了亚圣,竟然还鞍前马后的恨不得天天跟着。
她看着两人相携而去。低头正对上阮小莲给夹的肉,顿时觉得一丝不满也没有,生活滋润远胜曲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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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堆烟经常想,第一次见到陈逸是什么时候呢?
随父亲去拜访掌院先生,看大人下棋喝茶没意思,便要自己去撒欢。
那时陈逸还是稚嫩少年的模样,蹲在树林里给小猫包扎。没有多年后杀伐果决的凌厉,只有一身的书卷气。
“你是谁家的孩子?喏,吃不吃?”
不远处藏书楼的灯火映着他眼中,温暖又明亮,令人心生向往。
“大哥哥,你的糖真好吃,你也真好看。等我长大,你娶我好不好?”
陈逸笑了,“我给你一包糖豆你就说要嫁给我,弄的我像拐骗小孩的人贩子。”
曲堆烟有些难过,“你不喜欢我么?”
“将来你长大就会发现,我一点也不好看。会有很多人喜欢你。你也会喜欢上很好的人。再想起来今天,必是觉得荒唐,后悔莫及。”陈逸摸摸她发顶,“没关系,我不会与你计较。”
这句话曲堆烟一直记得。
后来她确实笑自己幼时荒唐。以为能喜欢上别人,也曾对折花会上那个白发少年生出过一点怦然心动。
可是心中来来去去,最清晰深刻的,到底还是陈逸的模样。
她在寄给两位密友的信中曾写“他应该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也不会认出是我。”
一见钟情的年少冲动是他,日久生情的细水长流也是他。
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又是一年春风拂柳,晨起倦梳头。
貌胜春花的女子拂袖化来水镜,揽镜自照,问道,“我好看么?”
陈逸紧张起来,认真作答,“好看。”
“有多好看?可是完美无瑕,怎么看都不腻?”
“自然是。”
“你敷衍我,世上哪有完美无瑕。”
陈逸只觉得哭笑不得,垂眸为她绾发,配上碧玉流珠簪。
曲堆烟照着镜子,叹服于自家道侣的心灵手巧,转眼忘了自己的蛮不讲理,却忽听那人道,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瑕的容颜,不过是所爱之人的面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