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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落瑾的鹦鹉架,不止送给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他还给天元帝、宁阳大长公主都送去了一只。
天元帝自不必说,骂他一句滑头,就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收下了。
天元帝自是猜得到棠落瑾的用意,虽觉其滑头,但兵不厌诈,棠落瑾此举,既不伤财,又不劳民,唯一利用的只是人心而已。他自然没有不许的。
宁阳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养女,在公主里面,其位分最高,辈分最高,她收了棠落瑾的礼物后,就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开了一场赏花宴。
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继续先前做的事情,陆续召见各家闺秀,为大皇子和二皇子选妃,当然,那金色的空荡荡的鹦鹉架,每每都摆在廊下,显眼的很。
半月之后,不少达官贵人家中,都挂起了鹦鹉架。
鹦鹉架上,有食有水,唯独没有鹦鹉。
棠落瑾在宫里待得烦了,又觉缠足一事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便打算往宫外去。
谁想他刚刚从课堂上早退出来,就碰上了来东宫的宁君迟。
宁君迟现在,除了信国公的爵位,因年纪轻,初次做官,就被天元帝赏了御前侍卫的职务,如今就在宫里当值,抬个脚的功夫,就来东宫了。
棠落瑾:“……”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宁君迟一见他换了一身葱绿色的常服,头戴玉冠,腰上挂着一只富贵花开的玉佩,就知晓这位贪玩的太子,又要往宫外去了。
不过,能把这葱绿色的长袍,穿的这样干净别致的人,怕也只有一个棠落瑾了。
“去哪儿?”宁君迟素来寡言,然而在比他更加寡言面无表情的小外甥面前,他也不得不慢慢变得不那么寡言了,“要出宫?舅舅陪小七出去。”
棠落瑾今日其实还有些私事要做,见到宁君迟,还听宁君迟这样问他,小脸板的更紧。
“小七只是出去玩,比不得三舅舅正事要紧。”棠落瑾说罢,就要告辞,“小七这便走了,舅舅继续……”
孰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宁君迟一把抱了起来。
“甚么正事,也比不得一国储君的安危重要。”宁君迟自小习武,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冷漠儒雅,抱起一个棠落瑾,自然不在话下,“舅舅跟人换班,今个儿就跟着太子殿下身边伺候了。”
棠落瑾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现在一共见了两个舅舅。
一个是宁君榆。宁君榆虽然在习武上很有天赋,于兵书之上,亦被常常夸赞,但人却有些呆,明明年纪比他还大上四岁,凡事却都肯听他的话。这一点让棠落瑾格外喜欢宁君榆。
一个是宁君迟。宁君迟虽然是宁君榆的兄长,可是脾气却和宁君榆半点不像。平日里,凡事也肯随着棠落瑾,任由棠落瑾指挥,可是一旦遇到了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宁君迟是半点都不肯听棠落瑾的。
比如此刻,无论棠落瑾挣扎的多厉害,他都会紧紧抱着棠落瑾,绝不松手。
棠落瑾深知宁君迟的固执,哼了哼,不肯让棠落瑾抱小孩似的抱他——虽然他现下的确是个小孩儿——伸出手,揪住宁君迟的耳垂道:“背,不抱。”
宁君迟微微拧眉:“抱着舒服。”
棠落瑾使劲拧了一圈宁君迟的耳垂,然后气沉丹田,对着宁君迟的耳朵就大声喊道:“背!不许抱!”
宁君迟唇角扬了扬,这才状似无奈地妥协:“罢了,都随小七。”
然后就把棠落瑾背到了背上,一路背着他出宫去。
等到了街上,他原本想放棠落瑾下来,好牵着棠落瑾走,结果这次就换成棠落瑾不许了。
“走路太累。”棠落瑾双手环着宁君迟的脖子,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宁君迟身上,板着脸毫无表情地道,“舅舅厉害,舅舅背。”
宁君迟:“……好吧,舅舅背。”
能得一句“舅舅厉害”,宁君迟想,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宁君迟一路背着太子殿下逃课出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宫里。
毕竟,太子殿下无论是迟到早退,还是逃课画美人儿,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来,一路之上,被人瞧见了也不为怪。
天元帝听说后,笑骂道:“这个小七,是忘了他已经七岁了吧?难为君迟也肯纵着他。”
徐有为知晓天元帝很喜欢宁君迟,讨好道:“信国公和太子殿下一齐在福建住了两年,两人感情好得很。信国公又是长辈,自然是会多疼太子一些的。倒是难得太子殿下,素来都是板着脸,说话声音都不太有起伏,这次被信国公气得,竟是对着信国公的耳朵大声吼了起来。”
天元帝先是笑了一会儿,随即便收了笑,叹道:“是朕当初糊涂,若是小七当初没有生那一场病,如今怕是不但能更聪慧一些,还会喜怒哀乐,犹如常人,还会与朕撒娇玩乐,岂会像现在这般,就是朕要逗他生气高兴,竟也是不易的。”
徐有为旁的不敢说,只得劝道:“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命里或许也只有那么一场灾祸,灾祸过了,便是一生顺遂了。圣上不必太过忧心。”
天元帝也只是随口一叹,闻言摇了摇头,便继续垂头批折子了。
太皇太后和太后是用午膳的时候提到这件事情的。
六皇子也听到了棠落瑾出宫的消息,双眼都亮了起来。
太后瞧见,笑道:“你七弟功课好得很,逃课的话,你父皇也不会责怪他。可是你功课一般,若要逃课,你父皇必会责骂你的。”
六皇子忙摇头道:“孙儿只是想下次休沐的时候,能和七弟一起出宫玩。”
太后瞧了太皇太后一眼,便道:“你和你七弟最要好,你且去问他,愿不愿意同你一起出去玩,若是他肯,那你珏儿便可出宫。”
六皇子喜上眉梢,立时跳下椅子,搂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七弟早就答应孙儿了,说孙儿只要求了皇祖母,他就和孙儿一起出去玩,还说有朱克善在,可以去朱家玩。皇祖母,您就答应了孙儿罢——”
宫里有外祖家的皇子公主,长到七岁之后,其实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宫游玩。只是六皇子的母妃是高丽送来的美人儿,自是没有外祖家可以走动,这才拖到了八岁,仍旧没出过宫门。
太皇太后见状,想到连撒娇都不会的棠落瑾,心中一叹,笑道:“珏儿素来乖巧,又是你亲自养大的,是该去朱家走一遭。况且有小七这个经常出宫的带着,你就莫要担心了。”
太后其实也只是想让六皇子多撒娇一会儿,听太皇太后相劝,顺势就答应了下来:“也好。珏儿去了朱家,也帮哀家瞧瞧,朱家的女孩儿们可好,如何?”
六皇子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只高兴于太后答应了他的出宫要求,小小的欢呼一声,就重重地点头答应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倒也没说甚么。
太后比她更在意朱家,在知晓她和皇帝打算从朱家挑一个女孩儿给太子将来做良娣或良媛后,就想着再给六皇子也挑一个朱家女孩儿。
好在这件事也没甚么,只要六皇子将来跟紧了太子,六皇子娶朱家女,自是无碍。
太皇太后想了一遭要打发给太子的东宫诸妾,发现太子妃的人选迟迟没有结果,又开始头疼了起来。
她年纪大了,总觉身体大不如从前。旁的事情,她都能放下,只是小七的太子妃和两个位分高的良娣……她不放心皇后,必定要亲自来选。
被太皇太后不放心的皇后听到小太监将信国公背着太子爷出宫玩的消息后,立时看向身边的长姐越侯夫人。
越侯夫人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宁珍儿。
宁珍儿歪头笑道:“三哥那么疼小七,背着算甚么?我听三哥身边伺候的人说,三哥和小七在福建的时候,小七那时刚刚有些好了,但是仍旧不太爱说话,三哥为了逗小七说话,常常出去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回去,想让小七多说几句话,后来买东西不管用了,三哥就只得带着小七出门玩,有一回,三哥和小七瞧见一对父子吵架,那小儿张口就要父亲趴在地上给他当马儿骑,父亲苦劝不已,最后好歹应了那小儿回去再‘骑大马’,父子二人这才走了。小七见了,回到福建的宅子里,就让三哥也给他当马儿骑。”
宁珍儿自个儿说着说着,便兀自笑了起来。
皇后蹙眉:“荒唐!长幼尊卑,岂可行如此荒唐之举?”
宁珍儿微微惊讶地张了张嘴。
越侯夫人忙笑着插话道:“君迟素来骄傲,在外人面前又不喜说话,给殿下买些小玩意儿,带殿下上街玩,这些也就罢了。让他给殿下当马儿骑……”越侯夫人笃定的摇头,“这我却是不信的。”
皇后回过神来,亦微微笑道:“是啊,让君迟吃苦,他自是吃得,可是若让他做那马儿,趴在地上,只为逗弄一个小儿玩,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宁珍儿掩唇笑道:“这次大姐、二姐可就猜错了。三哥的确骄傲,也的确是不会轻易折腰,可是他也的确疼爱小七啊。小七在福建那会,才那么一丁点大,整日面无表情在那坐着,双目呆滞,既可怜又可爱。三哥心疼小七,为着能让小七多开口,变得和寻常孩子一样爱说爱笑,区区骑大马的游戏,如何做不得?我听说,这游戏,可是从前小七最爱的游戏呢。”
既是最爱的游戏,又怎会只玩一次?
皇后和越侯夫人立时明白,宁君迟是真的很疼爱棠落瑾。
若非如此,如今君子最重颜面,如何会当真趴在地上,做甚么“马儿”?
二人沉默一会,又听宁珍儿笑道:“对了二姐,珍儿明日想出宫一趟,刘尚书府上的二姑娘生辰,弄了个小宴,正邀了我去呢。”
皇后奇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们家的二姑娘,说她做事总扭扭捏捏的,这次怎的要去她的小宴?”
宁珍儿道:“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我自是不去的。可是,”她浅笑道,“可是,我瞧咱们太子殿下巴巴的送了那么多的鹦鹉架,倒是觉得,自己也该送了鹦鹉架去才好。”
那刘尚书府上的姑娘,可都是缠小脚的呢。
宁珍儿又说了几句,皇后这才让她离开。
宁珍儿一走,皇后就急切地道:“大姐,我从前不太在意,现下看来,君迟和珍儿,都极喜欢他。君榆就更不必说,他被那个棠落瑾直接点了做伴读,从此就和棠落瑾一起读书练武,这等打小养起来的情谊……”
皇后顿了顿,“还有那个棠落瑾,根本就不是普通孩子。普通孩子天生和母亲亲近,二姐也知道,这些日子,我和那孩子示好了不知多少事,亲手为他缝了衣衫,绣了荷包,还把我幼时的东西拿来给他,让人每日送羹汤给他……可是就算我做了这样多,那孩子却也根本不与我亲近。我做的这些,全都白白忙活了。”
皇后其实还想说,那个棠落瑾,打小就这样聪慧多智,长大了那还了得?
她越发觉得,她根本等不得棠落瑾长大了。
好在后面这些话,皇后也只是在心里想上一想,毕竟她现下名义上只有棠落瑾一个儿子。皇上也因她这些日子对棠落瑾的示好,愿意多来看她几回,皇后不愿就这样失去现在的一切,只得暂时将这些话都压在心底,想要伺机而动。
越侯夫人并不知道皇后心里的那些想法,闻言只得叹道:“这却是因着那孩子太过聪慧。聪慧之人多敏感,你前头忽略了他七年,现下猛地回头,要对他好了。若是换个寻常孩子,一心只盼着父母疼爱,怕也就会感激涕零,对你推心置腹。可是若换了聪明孩子,他只会觉得事有蹊跷,若不能明白其中缘故,自不肯与你亲近。”
“不过,他若真的不愿跟你亲近,你也莫要着急。天长日久,你日日对他好,说不得也就能让他知晓母亲的好处。若是真的不能……好歹你做得这些,皇上和太皇太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也不必觉得做了无用功。”越侯夫人说罢,忽又小声道,“还有一件事,你姐夫回京述职了,我让他带了岭南那里最好的大夫。你过几日,与太皇太后说一声,就说是我心急,找来给你看身子何时适合有孕的,让他进来给你瞧瞧。”
皇后讶然:“大姐这是作甚?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不都在宫里?他们又不糊涂,会与我好好调理身子的。”
越侯夫人叹气道:“环儿啊环儿,你细细想想,你现下的脾气,是不是比你在闺中时要急躁了许多?很多事情,原本可以三思而行,你却急不可躁,根本来不及三思。我总觉得,你似乎被……”越侯夫人又摇头道,“就算没有事,也要让老大夫给你开些平心静气的方子才好。”
皇后怔了怔,蓦地抓住越侯夫人的手,道:“大姐,你是说,你是说我被……”
越侯夫人道:“现下也只是猜测,左右也这么久了,咱们做事,也莫要得罪了太皇太后。你挑个太皇太后高兴的时候,再好生求求她。咱们是宁家的姑奶奶,又是为着皇嗣一事,太皇太后会应下这件事情的。”
宫中诸事暂时不提,棠落瑾被宁君迟背着出了宫,在街上走了一遭,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眼睛看到宁君迟脖子上出了汗,这才哼了哼,面无表情开口长吟道:“吁——”
好巧不巧的,他们身后,正有一辆驴车的车夫,亦高声叫了一声“吁——”,将他的驴给叫停了。
换了小厮衣服,跟在棠落瑾不远处的小径脚步登时踉跄了一下。
他没有听错吧?他们家太子殿下,正在用唤马儿停下莫走的那个字眼儿,在唤信国公呢!
小径左右一看,见周围跟着的随从,俱都一脸崩溃。
唯独信国公身边的两个年长的随从,一脸“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会这么叫信国公停下但是信国公也绝对绝对不会生气大家都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表情。
小径:“……”好像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情。
棠落瑾这么一叫,宁君迟脚步一顿,伸出大手,就在棠落瑾臀上啪了一下,随后才将人放在地上。
“淘气。”宁君迟又伸出手,戳了戳棠落瑾额头上的一点观音痣,道:“其实何必换衣裳?你带着这样一点观音痣,怕是长安城里随便一个人,瞧着你的年纪,再看那一点痣,都能知晓你的身份。”
棠落瑾:“……”好像似乎仿佛的确是这样……怪不得他从前去了哪里,哪里都安安静静,一丁点欺男霸女、缺斤少两的事情都没瞧见过。
“这也不难。”棠落瑾黑着脸想了一会,道,“小径去令人买了胭脂,在买些点心,给在街上玩耍的小孩儿,点一点红痣,发一块点心。等过了今天,怕是满街都是点了红痣的小孩儿了。”
然后他这一点红痣就不那么明显了。
小径原以为太子殿下会让他找块抹额或帽子戴着,结果听得这个主意,心里庆幸好险没把自己的主意说出口,应诺后,就转身叫了两个侍卫去做这些事情。
东宫本就有自己的兵,棠落瑾出门,带的就是自己的兵。
两个侍卫抱拳应是,然后离开。
棠落瑾任由牵着宁君迟的手,然后“指挥”宁君迟:“去翠香楼,小爷在那里定了包间!”
还是包年的!
因他身份特殊,跟翠香楼讲价讲价再讲价,最后一百两银子包了那包间一整年。
包年期间,除了打扫的奴仆,谁都不许用他的包间。
特别划算!
宁君迟:“……翠香楼?哪个翠香楼?”
当然就是那个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了!
棠落瑾绷着小脸,将宁君迟的手一甩:“我倒忘了,舅舅是官。我朝固定,大棠官员不得出入青楼。舅舅还是请回罢。等小爷忙完了,就回来找舅舅。”
宁君迟险些被气笑。
他半弯了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棠落瑾的红痣:“这位小爷都不怕被参,舅舅怕甚?走罢,也让舅舅去瞧瞧,小爷去了青楼,都要‘忙’些甚么事情。”
棠落瑾:“……”真真是厚脸皮无药可医。
于是只得带着宁君迟去了翠香楼“办事儿”。
翠香楼里的确有棠落瑾包年的包间,因翠香楼知其身份,包间甚是干净明亮,伺候的人也是真的规规矩矩的人。
到了包间里,已经有人提前到了。
宁君迟一见那人,就微微眯眼。
“石圆?”
等候那人正是石圆,泽兰的兄弟。
石圆抱拳道:“信国公好记性,正是学生。”然后又对棠落瑾抱拳,“殿下,您让属下找得人,已经都找齐了,一共是二十四人。其中四岁男童、女童,九岁男童、九岁女童,各四个。一半是长安城里的穷苦百姓,一半就出自这翠香楼。另外还找了四个十二岁的少年乞丐,四名七十岁的小脚妇人。他们俱都同意了殿下让属下说的事情。”
棠落瑾微微颔首:“告诉那些普通百姓,到时候若非不得已,不会传他们进殿,如若真的不得已,需要他们当众断骨缠足,也会挡了屏风,不会令他们名声受损的。”
石圆道:“殿下放心,这些属下都说了。那些愿意送孩子来的,也是家里实在穷的除了卖儿卖女,再也过不下去的。您要不帮他们,他们的孩子怕是早两日就沦为贱籍了。”
棠落瑾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不再提这件事情。
宁君迟见状,知晓棠落瑾来这里要“办”的事情就是这个,且已经办完,正要张口让棠落瑾跟他回去,就见小小的七岁孩童,颇有气势地开了口。
“去把清欢清荷唤来,伺候小爷。再把你们这闲着的清倌儿都唤来,”尔后一指身侧的宁君迟,“伺候他!”
宁君迟:“……”
明明瞧着这小家伙板着脸,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人也该是正经古板,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让他那么想要揍人呢?
还有,清欢清荷是谁?
拖出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