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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这日不到天亮,忆君被阿苒轻轻推醒,先去净室沐浴,穿上缁布朱红锦边的采衣,擦干头发后半数披在肩头,另半数挽成髻,小口用完早饭,在长公主府的女官陪同下到白起堂偏室等待典礼开始。
偏殿里罗大婶等了许久,就盼着女儿露面,见到忆君一把拉过,眼中含着泪花打量,迭声称赞:“好,你总算是成人了。”
“阿娘,一会儿怎么行事?郎君交待让你别怯场,这里是大长公主府,没人有胆挑剌寻事,你只管平常对待。”
忆君反倒镇静得多,论实际年龄她可能要比尚坤还要大一两岁,不过那个人强悍又早熟,在他面前,她真变成一个什么不懂的小女孩。
含泪点一下头,罗大婶觑得婢女们站在远处,伏耳低语:“听府里的女官透底,你这身份在官中登记上册,以后也不是那没来路的人。既然小侯爷一心宠着你,放心挺直腰杆做人,自己先立起来。”
忆君笑一下表示明白,趁着这会儿宾客没来齐,她和罗大婶絮叨说着私房话:“阿娘,什么时候搬到大宅子,派人给我送个信,我好认一回新家。”
罗大婶轻摇头,“再等等,等着你阿兄的书信送到家,给他去过回信,我再搬家,破家破户也没啥好忙乱的,两天就能理顺。”
忆君明白,当娘的心里全是儿女,由她等待子君家信送回京。
外面人声鼎沸,先进来一个女官请罗大婶出去、过了一烛香功夫,大概宾客来齐,才听得礼乐声奏起,司礼官高声唱礼。阿苒扶着忆君出偏殿进入东堂,室内微微静一下。
晋阳大公主坐在正宾的位置,静安长公主则和罗大婶并坐在主人之位。当然罗大婶偏离主位只占了一个小角,女儿如今算是大长公主府的人,人家能请她来真是上上等的殊荣,更别提和公主同列而席,罗大婶知本分,这种场合她一定要小心谨慎。
瞧见罗大婶坐的位置,忆君微微笑了,不管如何,今天的安排顾全了一个母亲的心情。
来的人来富即贵,有好几个还是老辈的公主们,分别是晋阳大长公主和静安长公主的庶出姐妹,她们见了忆君啧啧称赞,“阿姐,你可真会挑人,这么个水灵的人我们怎么以前没发现。”
“哪里,是平安奴挑中的人。”晋阳大长公主谦让一句,别人闻风知意,转头全夸起尚坤,勾得尚家两位公主更是自豪。
晋阳大长公主活到六十多,奉承话听得多了,在座的夸阿圆不如说在奉承她,试想一下,宫里几个公主们及笄也请不动她做正宾,这份体面,说出去都为小阿圆增光不少。
为着平安奴,她可是狠下了血本,就盼着那个女孩对平安奴知疼知热,哄得他开心。将来正儿八经孙媳进门,晋阳大长公主有比这更大体面和排场迎接。
给阿圆上钗冠,她慈怜中透着威严,手下微用力倾注一腔希望和寄托,但愿阿圆能明白一个祖母的慈心。
一加、再加、三加,忆君每换一次衣服都要听一车的奉承话,最后她换上黑红两色相间的大袖礼服,用上华美万分的大钗冠,步到东堂里,屋里又寂静一小会。
罗大婶捂着脸哭成泪人,打湿了一条又一条帕子,极力控制不在人前失礼。
静安长公主偏头温语道:“十七妹妹,礼成了,咱们也该起来。”
这女孩沾着尚家一点血脉,也不算辱没坤儿,最起码并排而坐的人是尚家老辈的姑奶奶,也能堵住别人好事的嘴。
东堂内礼乐声响如天籁,青萝和几个同伴靠在长廊扶背上,全都恹恹不快,谁都知道,今日一过,阿圆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侯府侧室,上了官家宝册,不再是没名没份的小侍妾。
别嫌侍妾帽子底,别人就是想戴也没资格沾上边。青萝心底泛上寒意,一缕一缕缠上她的六腑内脏,紧紧冻住,七月盛夏,她觉得比冬天还要寒冷剌骨。
“阿萝,你怎么了?”素绢好心问一句,她们俩同一日来到大长公主府,又同去过聆风院,也算是患难之交。
青萝摇一摇头,“没什么,身上有点冷。”
素绢摸一下同伴的头,惊呼,“哎呀,不得了,你这是病了,大热的天是如何着凉生病?我去寻女官,给你治病。”
青萝无力伏在椅背上,轻笑病了好,阿圆不就是爱生病,听说郎君最稀罕她生病的样子。自己以前身体好好的,从不生病吃药,昨夜后半夜在花荫下坐得久了,一时发困睡过去才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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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府喜事聚到一起办,一为贺忆君及笄,二来便是贺武英侯纳妾,若说一个妾室实在不必如此大肆张扬,主要尚氏名头太响,尚坤又一心不让他的阿圆受委屈,他说什么,晋阳大公主全遂了孙儿的意思照办,直把云尚仪来回折腾得够呛,十来天功夫人瘦了一圈。
来的贵妇们全看在两位公主、尚氏和尚坤的面子上,正儿八经那位小美人主角,大家见过后只笑夸一声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转头把精力投到攀交情叙旧。
席间不乏有人向晋阳大公主引荐自己的孙女、外孙儿,全都是花枝招展的贵族女子,有擅武爱骑射的娇蛮女儿,也有端庄淑仪的名门贵女,另还有两个竟也是怯弱不经风的类型,弄得晋阳大公主哭笑不得。
平安奴要个病美人做侍妾,难不也成娶一个病胎子做正妻?
真是笑话,孙儿的妻子人选她要仔细挑拣,绝不能马虎随便。
在席间和一帮贵妇打交道闹了有半日,晋阳大长公主借更衣回屋小憩,想起一事,她问身边的女官:“这平安奴跑到哪里去了?从早起本宫就没看到他。”
那女官也是惊奇,依实回道:“奴也不知,郎君早起就带人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两个指尖扶额,晋阳大长公主困惑不解,对着心腹们笑谈:“你们别说,阿圆这么一装扮真是又漂亮又体面,本宫也见过不少美人,她的姿色算是上上乘。”
上上乘之上才是顶尖倾国倾城色,生得太美也没用,顶不住福薄。
多少年了,晋阳大长公主拿这点宽慰自己,沉下声闲话:“本宫生就操心的命,平安奴一天没成家,本宫心里不稳实。今日过后,算是能放下一半的心,另一半等着他正经娶妻进门再放下。”
提起话头,那女官偷偷讲了个笑话,“今天萧家夫人也带着孙女来,奴瞧见,她好几次想和长公主说话,都被岔过去,当着满屋子的人好不尴尬。”
萧家,两头讨好的墙头草,拿着一个曾与裕王有婚约的孙女,又想来攀上平安奴,真是痴心妄想。
晋阳大长公主了然,自己拔下头上金簪,褪去臂上金钏,细说里头的门道,“静安骨子里也有傲气,她才瞧不上沾过夏家阿婵的人,那怕是再好,咱们也不要。”
女官们会意,服侍大长公主躺下,出来帮着静安长公主送走客人,清理待客的花厅厢房,忙忙碌碌快到府门下锁的时候才见郎君回来。她回说公主累了早早歇下,郎君转头去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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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也在纳闷,尚坤去了哪儿?
从早到晚一天二十四小时粘着她不放的人,今天突然销声匿迹,凭空失踪。
她跟着静安长公主挨桌敬过酒,见没自己什么事,告假出来,特意带罗大婶上聆风院见识自己的屋子。
大长公主府的富贵,罗大婶只能用一个好字形容,给女儿交待最多的话就是小心为上,也别看轻自己,她没用晚饭,推掉忆君赠送的两样稀罕物,孤身一人跟着公主府的女官回青鱼巷。
“夫人今天真美,那些人眼珠子瞪出来收不回去,全为了看你。”阿苒和几个侍女边布菜夸奖道。
她有那么美吗?忆君不太觉得,只好奇一件事:“郎君呢,一天没见到。”
每天早起他都要到她房里来,两人一起用早饭、午饭甚至是晚饭,猛然饭桌上少一个人,忆君好不习惯。她才不会天真到以为尚坤会转性,他肯定又是偷着谋划什么事。
阿苒收起笑意,轻轻摇头,忆君慢吞吞用完饭,在院里上下转悠消过食,左等右等等不来尚坤,吩咐备热汤洗浴,几个粗使婢女一桶桶提着热水进屋,那个人才风尘仆仆冲进来,拉着她就往正屋走,并命令侍女带上她的礼服也上正屋。
“我不换”,忆君今天脱脱穿穿换了一整天衣服,说什么也不想再穿上厚重的大礼服和钗冠。
尚坤摆手示意婢女们全都下去,亲自掩上房门,嘻笑道:“你不换,我来帮你。”
忆君捏紧领口,他笑得更厉害,转眸看一下后堂方向,冲着她挤眼色。
好吧,她曾经在他面前光着过,只穿着小衣睡在一张床上就有好多回,现在抗议也没用。
她只有静静站在那里,看尚坤伸出长指为她解开衣带,轻轻褪下外罩纱衣,只余浅色小衣。他拿起一旁的礼服展开袖子,忆君将胳膊伸进去,由着他系好衣带玉扣,又别上三尾彩凤钗冠,根根凤尾轻颤。
那张俊脸在她面前,眉长星目深邃,鼻若悬胆,嘴唇轻抿,专注而多情。忆君定定注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沾着的灰尘,青玉冠上夹着一片碎叶。
罗衣璀璨,华琚碧瑶,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尚坤心中暗赞,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挑起一根水晶莲坠链挂到她脖子上。
黄金打造成小巧精致千瓣莲坠,水晶燿燿闪目,手轻托那莲花吊坠,尚坤沉声道:“阿圆,记得,就是死你也要戴着它。”
他这哪里是送礼物,简直就是镣铐加身,忆君听得身上汗毛直竖凉意生起,但是尚坤的话绝对是认真的。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告诉她,他的执着和强势。
“我要陪着郎君,怎么舍得死。”忆君偏头俏皮一笑。
尚坤微微放松,伸手抚向阿圆的面庞,眼底漾出笑意,“好,你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