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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郎君亲卫,从小练就彻夜不眠保持清醒,看到有信鸽飞入正屋,尚显明白这是郎君有紧急的事,应诺一声带着人准备出门的行头,说不定是出趟远门,更要带齐所需之物。
武将有个不能随意走动的规矩,官方明面上不提,却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定,番将不能进京,京中武将不能出城,困住无数曾经驰骋沙场英雄武夫。
蛟龙陷浅潭,不是被渴死,就是被泥浆糊住化成虫,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腾空成真龙,也是凤毛鳞角看天时地利和人和。
尚坤是皇家的外孙、外甥又如何,总归占了个外字,不是武家的儿女。他曾手握重兵,刚卸下主帅的重任又才交出兵权,京里有不人眼睛就盯在尚家,盯着他的动静,要想出京没点正当理由说不过去。
忆君早晨醒来人已在马车上一下一下起伏颠簸,这又是什么节奏,她快被尚坤的率性弄懵了。
尚坤发束玉冠,锦衣玉带,好整以暇等着阿圆醒来,挑开纱帘指给她看:“前面就是青峰岭,上回来时你睡得像只小迷糊,今天可要认清路,咱们以后要常来此处。”
忆君一头雾水看向外面的青山,再偏过头去瞧尚坤,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又和他闹过别扭,而且动静不小,他没生气?
那双黑眼珠又在滴溜,尚坤不管她在想什么,半搂着人像是在解释:“阿圆,你忘了说过想出城玩几天的话。这回出来,我教你骑马,可好?”
忆君点一下头,心里狐疑昨晚好像还发生过别的事,看尚坤没什么变化,难道是她醉得太厉害出现了幻觉?
“我再不喝酒。”
这是忆君唯一的条件,到现在她还在头痛,可知酒量有多浅,真把自己当成穿越前的那副身体对待,眼大肚子小,几杯酒醉得五迷三道,难受一整晚上。
她就是想喝,尚坤也不会遂了她的心意。小阿圆喝完酒太闹腾,整整一晚上他几乎没合眼,尽操心身边的人,她哼哼唧唧要水要茶,把他当成下人使唤。
美人驱使,受累也是心甘情愿,偏偏尚坤心里有许萌动,却对她下了不手。真是一个大|麻烦,这个麻烦是他自己招惹的,只好继续带在身边喽!
尚坤眼中含着深意,盯得忆君浑身不自在,低头一瞧,该死,身上穿的里衣不是昨天早起换的那套,哼!她扭过头不理他。
赶在下车前她匆忙穿好衣裳,从后面车上喊来阿苒梳头上妆,以落落大方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短短几十天,她的身份大不相同,别院里跪下一地人相迎,没人敢抬头偷瞄郎君的新宠,因为他们都知道来者是谁,正是几个月前在别院里养病的那位小女郎。
这回忆君直接跟着尚坤住到他的院子里,虽说一个在正屋,另一个在厢房,她撇撇嘴,有用吗?跟着上了贼船,用得着分船首和船尾,来个官家缉拿,统统都是刁民小寇。
这比喻她自己也发笑,揉着仍胀痛的头,打算再补一小会觉,要不要到后山去一趟,找回那只小松鼠,旧地重游,希望能带来一份惊喜。
想啥来啥,果然有份大惊喜,她刚躺下,门口走进一个身影,摆手示意屋里的人都退下,轻轻坐在床边,深情相望。
“我要出一趟远门,你一个人呆在别院不许闹脾气,有事等我回来再提。”
尚坤轻抚她的鬓角,往她手心里放下一样东西,俯看亮晶晶的双眼,微微笑了,“记得收好它。”
忆君抓起手里的东西,这是昨天他送的那半枚圆字印章,当时急着向大长公主请安,把东西就搁在正屋书桌上,晚上回来又吃醉酒,根本不记得曾经收到这样的礼物。
尚坤如此重视这枚石头,肯定有忆君不知道的原因在里边,她不禁生出好奇,认真看向尚坤相问,“郎君,这枚印章到底有什么用处?”
尚坤微笑不答,亲呢捏一下阿圆的面颊,叮咛道:“我走以后,任谁来都不许放进门,除了祖母她老人家,就是阿娘来,你也要挡住她。别怕,一切有我,我会向她解释清楚。”
“那要是两位公主一起来呢?”忆君觉得这点很重要,凭她一个小侍妾,没能力挡住公主的怒气,先问清楚讨张免死牌。
“全都挡在门外”,尚坤说话顿了一下,又换副神情坏笑,“祖母人老成了精,才不会来青峰岭,别人在她面前耍花招也要掂量一二。”
正因为有晋阳大长公主坐镇,四十余年来尚家稳如磐石,不仅洗刷前辱,家族更是蒸蒸日上,远比历朝历代都要显赫威扬。可惜老国公和她离心离德,夫妻两人同床异梦,白白辜负晋阳大长公主一片赤血热诚。
祖父做事有他的理由,屯下私兵,广结善缘,临了甩下烂摊子给尚坤,又要周密计划把这事遮掩过去。
凭着直觉,他把阿圆当成最亲近和信赖的人,他知道,她不会辜负他的真心。
哦!忆君点一下头,可是尚坤眉心那道红印记怎么办,涂了印泥没十天半个月去掉,她犹犹豫豫说出,确实觉得自己干了一件蠢事。
试想武英侯顶着一张涂了红印记的脸出门,上京城里还不得掀起半城风雨,尚家两位公主当成一件趣事笑谈,也全看在尚坤的面上。若不然,忆君早被发到那个没人的角落里受冷遇。
尚坤眉心红记衬得他更加俊美,此时开心敞嘴笑更如繁星璀璨,他的阿圆知道替他担心,一块破红印又能值什么。外面紫骅骝轻嘶催叫主人现身,他却拿浓得化不开的情意盯着阿圆,盯得她知羞轻阖双目,一对羽睫扇动,一下下划到他心底。
就在瞬间做出决定,尚坤拉起阿圆,趁着她又犯迷糊劲儿,用力吻向她,大掌紧托她的后心,就像是想把两人合二为一。
忆君被闹个措手不及,茫然由他撷取,呼吸都快停滞,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停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停下动作,郑重道:“阿圆,你等我回来。”说完放下人,径直走出屋子。
听见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忆君才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一摸脸都是滚烫,她轻抚向嘴唇,确信昨夜没做梦,那个人的的确确曾经吻过她。
从近午时分一直到天色近黑,她都呆呆坐在床上,心情变幻数次,情绪也无数次波动,微笑一下,又气恼一下,心中像开了染坊,五颜六色百味杂陈。
“夫人,您都一天没用饭,厨房送来易克化的粥点,不妨少用一点。”阿苒小心翼翼在旁提醒,郎君走之前特意交待过要照顾好夫人,她不能轻心大意。
“好”,忆君随口应一句,准备下地先去净房,刚掀起被子,又想到手里的半枚圆字印章,在手心里攥了半日都没觉察到身上多出一件东西,她这是有多走神。趁着阿苒带婢女们收拾床铺,她把那枚印章塞到一个贴身荷包里。
小巧艳丽的绣花荷包,那是罗大婶为女儿亲手绣制之物,里边装着从寺里讨来的平安符。她也是从不离身,晚上睡觉也要塞到枕头底下,聆风院上下包括尚坤全都知晓,先把印章收到荷包里,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等闲了再想法子收好它。
撇开心底杂扰,忆君后知后觉,尚坤应该另外留下得力的人,不然以她的能耐和身份根本守不住,还有啊,她凭什么为他卖命?
后一种想法纯属解恨,忆君问起阿苒郎君有没有别的吩咐。
阿苒就等着夫人问出这句话,清秀的面庞现出笑意,手指着屋外,“昭武校尉在外头等了一下午,不知夫人什么时候有空见他。”
忆君收起笑意,随口道:“就现在吧,叫他不必进来,在门外回话。”
摒退其余杂人,只留下阿苒一个做陪,她一一细听尚坤临走前的安排,也没别的,无非让她放宽心,放大胆气,不要怕任何人,凡事有他撑腰。至于别院的守卫他交给阿显,这点更不用她忧心,阿显是个办事稳妥的人,万不会令人生疑。
不会令人生疑,他骑走紫骅骝做什么?
忆君咽下疑惑,语气无波发话:“既然郎君把一切安排妥当,你我只管依令行事,校尉要多辛苦。”
尚显谦让不敢,垂眸久久等不来下文,自己知趣告退,带着人巡视别院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大长公主的地盘,敢来闯的人都不是善茬,他身上担子不轻。
走到院门口,突然想到上回阿圆来还是以子君妹妹的身份得郎君优待,如今真成了郎君身边最宠信的人,这等机密的事都没瞒着她,郎君总算是有个贴心可以信赖的人在身边做陪。
他们这帮亲卫盼着这一天有些日子,可是尚显不明白自己为何不高兴,浸着苦涩,一缕缕忧思填满他的胸腔,沉甸甸轻快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