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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安长公主要去寺里上香,不仅拉上世子夫人,忆君也跟着做陪。一行人由尚坤护送出城,在开元寺里消磨大半天,不仅为定国公求下平安符,世子夫人也在佛前许愿盼早得嫡子,将来定为开元寺捐钱献帛,只求心愿得偿。
忆君所求者不多,求远在异地的子君的平安顺遂、罗大婶平安康泰,更求尚坤无波无惊。她虽不信神佛,仍是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磕下三个头。
嘴上不说,尚坤心中憋着郁气,朝中放着正值盛年的他不用,偏偏点了定国公做主帅。于公于私,他都不乐见这种用人之法。
从寺中出来,尚坤送母亲和嫂嫂坐上车,命身边得力的人护送她们回京,跟阿娘打了一声招呼,说是要带着阿圆出去一半日,最迟明日晚间回府。
雕花车窗推开一条缝,缕缕幽香溢出,静安长公主探头叮嘱道,“早点回来,别误了你父亲出征的日子,临行前,他定是要有许多事要与你交待,切记。”
尚坤点头,“我同父亲打过招呼,回去告诉他,我定能准时回京,也顺道和祖母说一声,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静安长公主美目含笑颔首,命人合上车窗,车队起行回上京城。
停在路边送她们一行人离去,尚坤掉头来到忆君的马车旁,马策轻敲车厢,“阿圆,多穿几身衣服,我带你骑马跑一圈。”
忆君在车里裹得圆滚滚的,足像一只小肥猫。身穿真珠红貂皮骑装,领子上一溜雪里出峰,肩披大氅兜着风帽,只露出一张脸在外头。穿得臃肿不堪,她都不会走路,在阿苒和阿宣的搀扶下勉强走出车厢。
她甫一探头,尚坤立即被逗笑,在马上伸出手拉她过去,让坐在他身后,回头叮咛道:“前面风大,紫骅骝跑起来脚程又快,怕吹着你,坐在后面可要抓牢了。”
忆君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双手死死扣住,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紫骅骝已像箭一样冲出去。
寒风凛冽,顺着衣领袖口灌到衣服底下,把头埋在他的后背,忆君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张大口吸进嘴中全是冷风。
若不是她骑在纤离背上逃亡多半日,肯定不适应紫骅骝的速度。它比风都要快,马蹄踏起积雪四溅,纷纷洒洒,路两边的枯树急速向后,惊起林中无数的乌鸦盘旋在他们头顶上,黑压压一片足有几百只。
一路向北,树林愈来愈密,急驰过山谷口,忆君看到半山设着关隘卡口,持戬巡逻的军士闻得有动静,急走几步探看来人。见是打着尚字旗,他们才又回到自己的岗哨处。
他是要去哪儿?
冰雪天里骑马,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说不准别人瞧着他们骑在马上掠过飞雪,其景如诗如画。其实,只有一个字——冷。
就在忆君感觉快要冻僵的时候,听见尚坤轻吁,紫骅骝放慢速度,停在一面城墙下。
忆君抬头打量建在山谷中的孤城,厚重的城墙高约丈许,方方正正,四周挖下护城河,如今结满冰晶莹耀眼。
在离上京城不远的地方,有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尚家军驻地。
尚坤跃身下马,同迎接他的一位中年参将交谈几句,回转身从马上抱下忆君,为她捏紧衣领,交待道,“让曲四郎领你去一旁的歇脚处,烤着火喝口热汤等我出来。”
脸都被冻僵,忆君说话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好,你……可要,早点,出,来。”
尚坤微笑,他面色如常,瞧不出来在雪中急行军过,拿他冰凉剌骨的手伸进忆君的领口,又开始埋呔,“太娇气,跑了一点路就冻成这个样子,回头再请两个医术好的先生为你换方子。”
忆君冻得麻木,顶嘴的力气也没有,目送他调笑完大步离开,肩上大氅被风吹起,鼓着劲张扬,随着他的步伐带着力度一张一合,进入重兵把守的尚家营。
跟着曲四郎的脚步,一步步挪到军营旁的简易暖房里。忆君眼睛飘在四周,山谷几面环山,除了她进来时看到的那住关隘,另还有一座山顶也能看见垛口和走动的军士。
一排土屋是营外巡逻的军士们暂时烤火的地方,屋中一半盘着火炕,摆着两把条凳,地正中置着火盆,十分简陋。不过在这冬日的荒郊野外,总算是有一个避风遮雨的地方。
忆君今天来,随行的婢女们都被安置在城郊的庄子里,尚坤只带了她一个。曲四郎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光溜溜的土炕上,伸手扶忆君坐在上面暖身子。
“阿兄,你还是穿上吧,外头天寒地冻,没披风怎么能行。”忆君推辞着不肯坐,只坐在火盆旁的条凳上。
曲四郎露齿一笑,谦让道:“夫人总是这样的客气,小的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他也犯难,郎君突发奇想,今天到尚家营非要也带着夫人。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几十里除了尚家军就是负责监视的千牛卫,到哪里寻个干净的地方安排夫人落脚?
若说营里也有几个清静地方,只夫人进不去,别说她是郎君的如夫人,就是正经的侯夫人也没资格进尚家营。眼下尚家二位公主和一位郡主都不进去,规矩不能破,只能让她受点委屈。
因被冻得狠了,忆君不敢立即坐在火旁边,她伸出手够到火盆边,慢慢取暖说话,“怎么受不住?曲家阿兄和我阿兄同是生死兄弟,叫你一声阿兄没错。”
曲四郎不再说话,守在门口望向军营方向。
“山上两处守卫一直都在,就为盯着尚家军。”忆君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出声相问。
“不仅是这两处,前边谷口还有两个岗哨,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有尚家营的那日,他们都守在此处。每回谷中人来人往,全落在他们眼中。”
曲四郎指向更北的方向,远处山头数个几乎看不清的黑点静静伫立,说是为监视辖制尚家营的军士。
有点出乎忆君的意料,不过细想一下也很正常,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上京城皇城旁养着一支猛师,别说天子,群臣也要做出防备,谁也说不准那天尚家的当家人头脑一热干出弑君灭朝的事。
“山上守着的是何人?”忆君又生出疑问。
“一小半是夏家,其余归天子直接统领。”
曲四朗抱臂淡然,尚家军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存在由来已久,记得初被选中亲卫跟随郎君来到此处,他也在心中忿忿不平,气尚氏不得天家信任,被人严密监控。时间长了,他能心平气和想通此事。
尚家军是利器,若不好反倒伤及主人。天家为他装上剑柄配上剑鞘,深藏在深山中,待到用时拔剑出鞘势不可挡。
郎君也是天家的一把剑,现前这把绝世宝剑大有被人沉寂搁置的意思。
捧着粗陶碗喝过热茶,又吃下军士们炖得稀烂的牛肉,月上树梢,黑色沉沉,尚坤才踏着风雪归来,进屋扯下肩上大氅,搂着忆君问她可是吃过饭。
“用过了,牛肉炖得烂,正和我的胃口,那茶也吃得香。”忆君边说亲吻他的嘴唇,正巧厚布帘掀起,一个人刚探头进来,见情形又慌里慌张缩回去。
尚坤乐不可支,他的阿圆比他都要厚脸皮,伏着忆君的肩头笑声不歇,胸膛震动个不停。
“讨厌,后面跟着人也不同我说一声,白白让我出丑。”忆君恼怒,轻捶他的胸口。
尚坤抓起那只手放在唇边亲吻,忍笑解释,“这屋里一应铺盖全无,我命人搬出营中的被褥,先将就一晚,若不然,你去何处安身?”
“郎君去哪儿,我就在哪里。”忆君微偏头,俏皮地说着情话。面前那张俊脸缓缓凑近,吻上她的唇,浅品轻尝,带着无尽的怜惜,临了在她唇边轻啄一记。
把人带到角落里的条凳上坐下,尚坤冲门外吩咐,“阿显,把东西送进来。”
厚布帘掀起,一股冷风袭进,两个亲卫紧缩着脖子走进,放下怀里的被褥床铺,拿下曲四郎的披风放到一旁,转眼间铺好土炕。
尚坤惯用的绫罗绸缎放在土屋里是那样的不相配,虽然全是素锦花色,无声表露低调的奢华,实在想象不出来会在土屋里安家。
忆君带着新奇劲在炕上打两个滚,单腿盘膝,另一条腿横在炕中央摆姿势,这全是陈宫人教她的健身的招数。她原本身子弱,骨骼柔软,很容易摆成各种各样的形态。
“为了我,你要吃回苦头,回头我要重谢你。”忆君坐在炕上笑嘻嘻说。
土屋建得低矮,尚坤站在那里头抵着屋梁,随着他走动,头上金冠划落灰尘下扬,听见她说话,转头故意做鬼脸,瞪大眼睛,吐出长舌头装吊死鬼。
忆君也鬼脸给他看,手指绷住眼睛和嘴巴,变成一个丑八怪。
尚坤大笑,冷酷的面部曲线再一次变得柔和,事实上半年多来,他很少像以前一样绷着脸,冷冰冰地不苟言笑。外人是不知道,尚坤开口说话要比常人啰嗦许多。
命人撤去火盆,关好门窗,他也躺下搂着忆君说话。
“那帮军士全是打猎高手,又擅长做野味,明天让人给你烤野兔、山鸡,再让他们在火盆里放两块地瓜烤,光闻着香味让你流口水。”
“我现在就流口水。”忆君把手搭在他胸前的伤疤处,话中意有所指。
黑夜里,头顶上的人吃吃轻笑,在她耳边戏语,“小馋猫,今儿偏生馋着你。”
好罢,想滚床单的话全是戏语。
小土屋四面漏风,窗外大风呼啸而过,屋里刮着小寒风。忆君脸上冰凉,鼻子直吸溜,可身底下烫得像烙饼。
她不停翻身,尚坤扯过自己的大氅一半铺一半盖把她裹在其中,又在大氅上盖上厚被。
搂着身边的人安睡,他不曾问过她,是否嫌弃这里简陋苦寒。只进门那一刻,阿圆仰着笑脸,双眼亮晶晶对他叽叽喳喳一通,所有的疑问一目了然释清。
他在何处,她亦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