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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便带着红笺出了府门。
至此,楚府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人。
在去祠堂之前,我在府邸周围都贴上了紫符,以免天劫落下之时,会殃及府邸周围的人家。只是这么一下,又去了我不少灵力,我摸着手上的幽冥链,想着这一回,我恐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到了夜里,许州城也终于下起了雪来,不过短短数个时辰,这院内院外就积上了厚厚的雪。我裹着厚重的棉衣从祠堂里出来,听着身后柴火的噼啪声,只觉得身子冷的不行。
我已在祠堂里用上好的朱砂画好了符,剩下的,就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摸了摸已经有些隆起的肚子,我又叹了口气。
这鬼胎与普通的胎儿着实不一样,这才不过几天的时间,我的肚子竟然跟那四五月大的妇人没什么区别。好在现在是冬天,穿得多,看不出来,而现在我也不出门,否则指不定被人怎么说呢。
我往前走了两步,却忽地听见耳边一个声音:“楚姑娘。”
转过去头一看,惊讶的发现那人竟然是阿音。
“你怎会在此?”
她的样子看起来比我之前见到她的那次长大了许多,个子似乎也变高了。虽说她不过是一只魅,从之前来看,她也是不怎么喜欢我的样子,但能在这个孤零零的时候见到熟人,我还是挺高兴的。
她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对我说:“我来送送你。”
我愣了一下,过后习惯性的想要摸摸鼻子,却又想到了那日里他对我说的话。笑了笑,慢慢的把手放了下来。
雪花落在我的肩头,我捂着胸口,原本还幻想着自己能够躲过这次天劫,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看了这天劫的力量,也高估了只剩下半条命的自己。
我看了看她,说道:“哎,你真是讨厌,这故事都还没有写完,你居然就跑来提前把结局告诉我了。还好你现在是做了渡船人,而不是掌管生死簿,否则阎王爷都让你给气死了。”
“……”
我和阿音无声的在雪地里走了一会儿,我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眼前闪过了很多以前的画面。
还有分开时候他对我说的话。
他说会等我,我看着不断飘落下来的雪,想着我是真的再也赶不到他的身边了。
远处渐渐传来天雷滚滚的声音,天在这一刻亮如白昼,我知道,这是天劫将至。
大约和我走了一个来回,阿音开了口:“你后悔吗?”
我没有说话。
阿音说:“我要是你,就不会为了那些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我在下面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过去,除了你的爹娘,还有你贴身的那一个侍卫和丫鬟,你府中这些人对你一点都不好,你又何必如此?”
我笑了笑,仍旧没有开口。
雷声越来越近了,我沉默的、慢慢的走回了祠堂,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我这一生,做过很多好事,也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无论是什么,我都始终问心无愧。但唯独对他,我却心怀愧疚。”
大雪纷纷扬扬,就像之前我离开京都卞城,和他道别时那样,一点一点盖住了我走过的痕迹。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不再做这老祖,只是和他安静的相守,平淡的过完这一生。”
这大概是我说过的最煽情的一句话了,稍微有点可惜的是,我忘记亲口告诉他。
大风在这时候刮起,恍惚间,我好似见到一个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你……”
阿音还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
她站在雪地里看着我,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他说的?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我原本是想让她把那番话带给江楚城,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不用。等到这天劫过去,楚家的人不日便会回来,那之后不久,他应当就会知道我死去的消息。
既然我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让他听到这些话?那不更是让他徒增伤心?
我慢慢的走回祠堂,在关上门之前又忽然想到,其实让阿音帮我带点话也没有关系,毕竟我肚子里的这块肉,他之后说不定也是要接手的。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噼啪……”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天雷竟然已经到了眼前。
阿音顿时抖如筛糠,见此状,我飞快的对她说道:“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之前我生吞恶魂促使他变成鬼胎,若我算的时间没有差池,那他应当会在我死后不久出生。到时候麻烦你让他生下来,不要带走他。”
阿音闻言一愣,过后一脸惊骇的看着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被那一道天雷劈了回去。
……
祠堂里寒灯如豆,幽暗的烛火将我的影子拉扯在一方墙壁上。我关上门慢吞吞的坐在了蒲团上,听着外面雷声滚滚,而我面前用血写的楚字已经在渐渐淡化。而另外一边的“萧”随着这“楚”字的暗淡,开始一点点显现出来。
我点了一炷香,插在一旁的香炉里,等到那个“楚”字完全消失的时候,缠绕在红绳上面的铃铛也快速的抖动了起来。
我的耳边开始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有些像是风声,又有些谁在黑暗之中低语。
面前的蜡烛晃晃悠悠的终于燃烧到了尽头,当烛火摇晃了最后一下,黑暗笼罩上来的那一刻,雷声也同时在头顶炸开。手上的幽冥链发着青光,这是链子在试图保护我。我摸上去,念了句咒,再拿开时这串黑色的链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既然阿音都已经说了要来送我,那想必一切也已经成了定局,我又何必再苦苦挣扎?
“小姐!”
在雷声中,我听见了红笺的声音。她从一片白光之中朝我走来,面色焦急,满脸泪痕。我看着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还好长屿没有跟着她一起。
体内的力量在慢慢的流逝,到了后面光是睁着眼都是十分的困难。红笺两手颤抖,我想说话,但是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
我太累了。
“小姐……”红笺在我身边跪下,我看着她,有些惊奇的想着她到底是怎么从这天雷底下平安无事的走进来的。就连已经成了鬼差的阿音,看见这天雷也是避之不及。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红笺身上传过来的一阵寒气,她俯下身子,就如同当年我伸着手指点上她的眉心一般,她也对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小姐……”
她一声声叫着我,看起来哪里还有一点厉鬼的样子,倒是让人觉着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
我试着摇摇头,在心里和她说没事,也不知道她究竟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肚子上。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的小腹似乎又隆起来了一些。
脸上有冰凉的液体。
黑暗的祠堂里的在这个时候亮起了一抹幽光,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红笺眼中的血泪,没有想到不过一只厉鬼,竟然会为了我即将到来的死亡而如此伤心。
娘以前曾对我说过,这个世间的一切皆有灵性,哪怕是鬼,也是有感情的。
她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捉着一只小鬼,那小鬼似乎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只是那时年幼,又听多了府中那些叔伯的言论,耳濡目染之下,便觉着但凡是鬼,就都是坏的。
可自那日娘与我说教了这番之后,我又开始觉着自己是错的。
我救了红笺,还救过不少看起来凶恶的厉鬼,我茫茫然的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虽然做过不少没有章法的事,但是好在过得还不算是太糊涂。
满耳都是天雷滚滚的声音,渐渐的,我开始有些听不见红笺声音。
我的眼前闪过了好多画面,好的,坏的,哭的,笑的,那些记忆如同剪纸一般在我脑海中,但最后都慢慢的变得支离破碎。
听说人死之前是会看见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以前我也只是把这个当做趣闻,现下看来,这竟是真的。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冷却,恍惚间我好似看见这小小的祠堂里来了好多人。
有红笺,有幽楚,有阿音,还有阿芙,甚至我还在角落里看见了那个,将我一步步推到这般田地的清寂。他那张阴柔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目光平静,却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多了一分悲切还有嘲弄。
“小姐……”
雷声渐渐小了下去,原本被我用朱砂画好的符变得漆黑,我稍微能够听见红笺的声音。她俯在我的耳边,凄然道:“等到小主人出生之后,红笺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小姐你放心。”
“之后我会和大哥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若是让楚家的人知道小姐肚子里的这个鬼胎,想必……”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上方又是一道惊雷落下,红笺的肩膀抖了抖,她咬着唇,继续说道:“他们若是知道小姐肚子里的这个鬼胎,想必就算是小姐用自己的命庇护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分怜惜。到时候小主人的命只怕是难保。”
我有些明白了,没想到她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一声叹息滚在喉头,我慢慢闭上眼睛,这红笺怎么和长屿一样傻。
最后一刻,我想到她的魂魄好像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索性用仅剩的一点灵力替她填补上了那点空缺。只是当我的灵力进入她身体里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气息。
那极寒之气,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冻结起来。
……
我死了。
奇怪的是我还能看见周围的东西,想来应当是那阿音并未在第一时间带走我。
我的尸身还躺在祠堂里,而那个人面沉如水的站在我的身边。一双眼睛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他唤着我的名字,嗓音沙哑。过后又捂着脸,有水泽从他的指缝间溜出,我从未见到他如此伤心的样子,连带着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想上去抱抱他,告诉他不要难过,告诉他以后记得要好好过,和我结阴亲这种事还是算了,到时候找个好一点的姑娘娶了吧。
可是我已经死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一脸着急的站在他的面前,听他咬牙切齿的说:“你怎么敢……楚翎,你怎么敢这么做!”
他慢慢的蹲下身,将我抱起来,就像是那天晚上他听见我要离开一样,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那样的力道,就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他埋首在我脖颈间,我看见他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我不是已经将幽冥链给了你,你为何还会……”
他说不出下去了,过了好久,我才又听见他的声音。
“不是说让我等你回来吗?你怎么敢一次次的欺骗我,我差一点就信以为真。若不是瞧见天有不对,匆忙从京都赶来,只怕我是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太伤心的缘故。
“你还是想要离开我吗?”他说,“即便是到了现在,你也依旧想着要离我而去?”
不是的……
我喃喃的张着嘴,感觉像是有一把利刃划开了我的心口,在这一刻让我无法抑制的抽痛。
到这一刻,我才真的意识到,用自己的命换楚家这件事,对这个一直深爱着我的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残忍又自私的事。
当我伸出手,想要替他擦掉那些眼泪的时候,却又想起自己根本触碰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
我死了。
即便是还没有被带去阴间,也仍旧再不能触碰到他。
……
我站在他的面前跟着他一起伤心了好久,过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这么抱着我会不会压到那个孩子?
这么想着我立刻就着急起来,想让他松开一些,不要这么抱着我。万一真的把孩子抱没了,我做了这么久的准备那不都是白费了吗?那道时候我岂不是哭都哭不出来?
兴许是我和他之间还是有一点感应的,就在在他面前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幽幽的看向了我。
“翎儿?”
我一愣。
茫然的想着难道他看见我了?可这个想法还停留在脑海中没有消失,便看见他皱着眉站起身,走到了祠堂的另一边。
那个地方有一个小木箱。
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在那木箱之前蹲下,我跟着他走了两步。盯着那木箱瞧了一会儿,在他抿着唇把木箱开打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似乎是我用来放儿时玩意的箱子,那里面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他当年送给我的。有木雕、有小剑,还有几件他送来的,我却一直没有穿的衣裳。
那时候我对他可谓是避如蛇蝎,每每看见他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才好。可那时候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每次来都是送我好多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东西。
后来我想了想,我之所以不喜欢,大约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不喜欢他,第二个是因为不喜欢他送来的东西。
当他把那几件衣裳取出来的时候,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想着他以前的审美真的不怎么样。
“还以为你都扔了。”他喃喃的说了一句话,过后又忽地一笑,“没想到是放在了这个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我蹲在他身边,附和:“那是因为娘不让我扔,你审美这么差,应该庆幸当时有娘拦着我,我才没有将这些衣服剪碎了。”
他摩挲着手里的衣服,眼里有水光闪烁,最后他闭上眼笑了笑,声音沙哑:“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我的。翎儿……唯独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说着他将那衣服重新放了回去,把木箱子收拾了一下之后又慢慢转身走到了我的身边。有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来,奇怪的是我分明已经死了,但那风仍旧吹的我睁不开眼睛。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便看见一个灰白长袍,面容还有一些稚嫩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稍稍愣了一下,有些讷讷的在心里念出来这个人的名字:炎月。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看见我,但他偶尔扫过来的视线却让我打从心里的畏惧。
“大哥。”炎月忽然这么喊了他一声。这一声喊得我又是一愣,这个鬼差为何会江楚城做大哥?被喊的人转过头眯起眼睛看向炎月:“你是谁?”
炎月张张嘴,短暂的哦了一下,而后伸手摸了摸头,说道:“我忘了,幽冥链你给了她,现在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江楚城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看看江楚城,又看看炎月,过了一会儿炎月的视线落在我的尸体上,他叹息道:“你还是没有把她救下来啊……”
闻言江楚城立刻眯起了眼睛,那一下我好像看见了他眼里有红光闪过,炎月伸出手慌忙往后退了两步:“别别别,我就是这么说说,你别动气。”
“你是谁?为何会知道幽冥链?”
江楚城又问了一遍。
炎月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我觉得我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你的好,你就算知道了也想不起来……算了算了,我也就是来看看你,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还是不会死心,但是在做哪些事情之前,你还是……想一想这到底是不是她要的。”
炎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消失了,我茫然的看着江楚城,他也是一副眉头紧锁,一脸思忖的样子。
他身子动了动,当他再一次抱起我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
他的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声音,好看的眉头皱起,抬起手摸上了我的肚子。
我蹲在他身前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的看着他。
不多时,见他瞳孔猛地一缩,连嘴唇也有些颤抖起来。
这大约是我见过他表情最丰富的一天了,而且还都是因为我,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想一想我还是有些激动的。
“原来如此……”
半晌,他低低的开口,脸上的表情无奈,又带着一些愠色,可说话的语气还是格外的温和:“原来之前那般勾引我,竟然是打的这个主意吗?”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我的脸,眼里有爱意,又有些凄凉,“楚翎,你对我,可真是狠得下心……”
雪还在下。
因着之前天雷的关系,祠堂前生生被劈出了一块发黑的空地出来。树枝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落,我听见他沉稳而冰冷的声音:“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你的家人,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回来。”他顿了顿,像是笑了一下,“翎儿,不管你生死与否,我终归是要娶你。你逃不掉的。”
我的视线落在自己又隆起了一些的小腹上。
和我推算的一样,再过上一阵子,这个孩子就要出生了。
祠堂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江楚城的目光有些发寒,连带着抱着我的手也紧了几分。我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雪地里,一身绯红长裙的女子面色平静同他对视。
那是红笺。
方才我没有见到她,还以为她是走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在这里。
“小姐已经死了。”
他没有问她是谁,只是淡淡道:“那又如何。”
红笺说:“楚府的人应当很快便会回来,你不能带走小姐,应当让她尽快入土为安。”我看见红笺的身子在发抖,可她还是执拗的抬着下巴,迎上了他的目光。
她很害怕他。
“入土……为安?”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过后轻笑一声,有些嘲讽的看着站在台阶下的红笺。
“她这个性子,怕是入了土,也不会安生。”
“……”
我站在他身后,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你不能带走小姐,小姐、小姐她……”红笺咬着下唇,好半天才说完后面的话:“小姐她应当是不会愿意跟你走的。”
江楚城没有理她,看着她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笑话:“哦?你又是如何得知,她不愿和我走?”
红笺嘴巴动了动,在她开口之前,江楚城抱着我慢慢走下了台阶。而他每走一步,红笺的身子就会不自觉的抖动,我有些莫名,纵然他再可怕,也不过是一个生人罢了,红笺怎么会如此畏惧?
莫非气场这个东西,在阴阳两界都这般吃得开?
红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江楚城睨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而后在红笺身边停下。
“她生是我的人,死了,自然也是我的。现下她肚子里又怀了我的孩子,你觉着,你能够阻止我带走她?”
雪花飘落在我的尸体上,我看见江楚城的背影,想要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的魂魄被困在了这一方祠堂里,无论怎么走,也没办法到他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我再次变得有些焦急,我不知道他究竟要把我的尸体抱去哪里,还是说在知道我怀有身孕之后,他打算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亲自替我接生?
“……”
这个想法不过是突然闪现,可到后面我越发的觉着有这个可能。
红笺跪倒在他身后,她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身子抖个不停,那样飘扬的雪花穿过她的身体,因为不再属于尘世,就连雪也触碰不到她。我看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试着伸手摸了摸面前的木门,果不其然的穿了过去。
红笺就像是在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可她还想着试图去阻止江楚城。
“等等!”
我试着喊她,可她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你不能带走小姐,你应该让小姐把孩子生下来,让她去投胎转世!你这样做,小姐会不得好死的!”
我不知道红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最让我惊奇的是,明明连雪都碰不见她,可她竟然就这样紧紧的抱住了江楚城。
江楚城低头看了她一眼,口气森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红笺咬着下唇。
“不知死活。”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杀鬼。
我一直都以为他对阴阳这种事只是嘴上说说,可没有想到,他杀起鬼来,竟是比我还利落。
红笺的身体被他一只手贯穿,黑气从她的体内溢出,甚至有一些还缠绕在江楚城的手上,可他却恍若未见,只轻轻弹了弹手指,那些黑气便消失了。
红笺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我站在原地看了好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死了还是别的原因,此刻我的心里面,竟然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想起那日在春香园,他也是这般轻易的赶走了清寂。
他眼里带着诧异,沉声道:“为何你的体内会有她的灵力?”
我看着他,忽然觉着那个站在雪地里,离我不过几尺的人变得有些陌生。
兴许是因为我在死前将最后的灵力给了红笺,而他又感觉到了那灵力,所以在最后还是收了手。只是红笺被他这么一弄,原本已经复原的身子,又变得有些支撑不住。
有光点从红笺的身体里溢出,我猜想那应当是她的魂魄。
江楚城在这时候朝祠堂看了一眼,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还是不自觉的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里有雪花飘落的痕迹,之后转过身,终于是消失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
……
我一度以为红笺要死了,但好在最后关头阿音出现保住了她一命。庆幸的是阿音能够看见我,在我的要求下,她将红笺送去了六道。虽然说过程稍稍有点惨不忍睹,但好歹还是让红笺投了胎,转了世。
而这一切,长屿都不知道。
我坐在祠堂前,看着外面飘零的雪花,昏昏沉沉想着:我走了,红笺也走了,长屿要怎么办呢?
……
而就如同江楚城所言,在我死去的第四天,楚家的人全都赶了回来。但直到那天,我也没有见到长屿。
娘伤心欲绝,在灵堂里一度哭的昏厥,好在有爹在旁边扶着她,才没有让她倒下去。
我站在她身边看着灵堂里点起来的百来根蜡烛,踌躇的想着是不是应该托个梦给她,让她不要伤心,生来死去不过是一场梦,还是要开看一些才好。
老祖过世,楚家大丧。
只不过这个时候,楚家已经变成了萧家。先前的楚府变成了萧府,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南方楚家,也再也没有楚家阿翎。
因着我的尸体一开始就被江楚城抱走了,我出殡的时候棺材里也只是一个空壳子,就连坟墓,也不过是衣冠冢。
那一日我坐在棺木上,看着许州城挂满了白幡。来送行的人很多,在那里面我看见王夫人,看见了李大娘,甚至还看见了仍旧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夙晔。
我有些惊讶,见到他我就想起之前送给叶弛的那张白符,大概过不多久,她也会收到我过世的消息吧。
我被葬在楚家的陵墓之中,感受着春风拂暖,听着夏日蝉鸣,看着秋叶簌簌,又等过了冬夜飘雪。到沿河的杨柳第三年抽出新芽的时候,江家终于派人来上门提亲。
当时我那几个叔父正坐在厅堂里喝着桃花酒,听闻这个消息,差一点拿不住手里的杯子。
江楚城穿着一身白底金纹的袍子,面若寒霜,他兴许是想着我丧期刚过,这屋子里的人就如此悠闲,到底还是替我不值罢。
因着来江府之前,他特地到我的坟头来了一趟,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轻飘飘的身子竟也跟着他一同走了。
虽然他这一路上都没有发现。
“娶……娶阿翎?”
大叔伯一脸惊骇,如果不是被他的眼神震住,恐怕那口含在嘴里的温酒也是要喷出来了。
就连之后走进来的爹娘,听见他这句话也是久久不能言语。
我以前很少同他讲关于这些这些叔伯的事,但其实他都知道,那些人对我一点都不好。所以对着这些人,他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他微一颔首,低沉的声音滚过喉头,最后看都没有再看大叔伯一眼,只淡淡对娘说道:“三日后,我便会迎娶翎儿。”
娘嘴巴张了张,不过短短三年,她的脸上已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我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的别过了头。片刻后听娘凄然说道:“城儿……你,不必如此的。那娃娃亲其实也不过是我与你娘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只是不曾想你后来当真对翎儿动了情,这亲事也就成了真……现在……”
他打断娘的话,语气平平,“姨母不必再劝,今日我过来不过是与你们知会一声,并没有想过要征求你们的同意。而我早与翎儿定亲,此生便只会娶她一人,就算是死……她也是我江楚城的人。”
娘身子一颤,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还在试图劝解他:“你这又是何必。你尚还年轻,陛下也是对你恩宠有加,前些日子我尚还听闻陛下要将五公主许配给你,你……”
我站在他俩中间,听着娘说的话,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但他仍旧置若罔闻,扫了一眼厅堂里痴呆呆看着他的人,忽地压低了声音说道:“再宠爱,若是没有她,又如何呢?”
“……”
娘说不出话。
而我站在他的面前,忽然止不住的流泪。
这三年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始终不能够去轮回转世,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我,让我没有办法离开那个衣冠冢。我想着会不会是因为他,又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孩子。但后来我发现并不单单是那样,这尘世间当真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阻止我离开。
不能够轮回,死后也不会觉得困,就算是有时候闻到了很远地方飘来的饭菜味道,也不会再觉得香。
我坐在自己衣冠冢前,偶尔欺负欺负一旁的小鬼,闲下来的时候就想想他。
第一年他没有来看过我,我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娶了别人,是不是已经同那人生儿育女,渐渐忘却了我。这么想着,我便等到了第二年,但他也依旧没有来,第三年亦如。
直到今年,我才终于见到他。
他瘦了很多,站在我坟前的时候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他和我说:翎儿,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