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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家的女子?竟如此恬不知耻地挡在路中央,出口便是混帐话。你爹娘便是这样教养你的?”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上前来,质问青舒。
青舒打量此人,十六七的年纪,身形有些单薄,面色不是很好,这使得他的好相貌大打折扣。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而已。不过,想不起来不怕,她堵在这里只是要给吴叶氏填堵的,“笑话,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小姐说混帐话了?反倒是你,好好的书不读,竟站在大街上与本小姐进行口角之争,为难本小姐一个弱女子,你的恩师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爹娘就是这样教养你的?圣贤书你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书生面红耳赤地要争辩,但话没出口,呼吸变得急促,他抚了胸口,大口喘气,一脸的痛苦状。
吴府的管事、家丁及丫鬟急呼“少爷莫动怒”,一下围拢过来。管事扶住了书生,一个丫鬟为书生拍背,一个丫鬟为书生顺气,个个如临大敌般地急的不行。
环佩叮当中,吴叶氏甩开伺候的丫鬟不顾形象地冲了过来,“斌儿,斌儿,娘的斌儿。”到了近前,她对着书生又是摸头又是摸脸的,“斌儿,莫气,莫气,你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对那些满嘴胡话的无知刁蛮女子岂可认真!”
被称为斌儿的书生终于缓过气来,“娘,儿无事,劳娘担心了。”
青舒冷眼瞧着,终于知道这书生打扮的男子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宁雲寺看到的书生,也就是吴镇江和吴叶氏叶紫的嫡长子,吴天斌。叶蓝和叶紫同年同月出嫁,按常理,她们二人生的第一个孩子不是同岁也差不了几个月。
但,叶紫出嫁前便已珠胎暗结,嫁过去不过三四月便产下了吴天斌这个嫡长子。反观叶蓝,婚后大半年才有孕,十月怀胎生下青舒。如此,吴天斌便大了青舒一岁多。这吴天斌去年成婚,新婚不过三月,他的娘子突然暴毙,而他本人染了怪病,请了无数大夫医治,均无起色。
太医断为不行了的洛尚书的小孙子无药而愈的事情,吴镇江和吴叶氏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自然上了心,托人仔细打听了一番,一下牵出了青舒和青阳这对姐弟来。当时,他们夫妻二人的面色很不好。他们也想借用有福之人的福泽,可这有福之人却是与他们夫妻有过节的古云虎夫妇的子女。
吴镇江的意思是让吴叶氏去见古叶氏,认回这门亲戚,打好两府的关系,接下来要开口的事情会好办很多。吴叶氏不愿意,她不想向自己的手下败将低头。那怎么办?这时候,吴天斌的病再次发作,有道士荐言,可以试试冲喜。这冲喜的女子还不能是普通的女子,得是福泽深厚的,还可以改变身边人命运的。他们夫妻一合计,眼下合适的人选还是古青舒。
吴镇江考虑了几日,告诉吴叶氏,这事不用吴叶氏管,他会安排好一切,定抬了古青舒进门给儿子冲喜。至于用了什么手段,他警告吴叶氏不许过问。岂料,他专程为儿子的事情告假回乡,结果却是马失前蹄,在阴沟里翻了船。
吴府上下一阵忙活,把吴天斌弄上马车,说是要去看大夫。吴叶氏回头,看向青舒的目光很平静,“你是古青舒?”
青舒盈盈一笑,纤手一伸,有丫鬟将一样契纸类的东西放进她的手中。她拿好,将它抖开,甩了甩,“正是。吴家二夫人,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本姑娘今日在此,是专为追债而来。四年多前借去的两千八百两银子,限你们三日内还清。否则,公堂相见。”
吴叶氏嘴角微挑,“见了长辈不行礼问安;拦路张口就讹人;一次又一次地抛头露面四处惹是非,这一桩桩、一件件,叶蓝倒是教出了好女儿。”
青舒笑吟吟地回敬她,“吴二夫人说笑了,本姑娘和你很熟吗?你是何时看到本姑娘见了长辈不行礼问安的?再有,什么叫拦路张口讹人?吴镇江吴老爷于四年半前从古府借走了两千八百两银子,至今未还。怎么,看我们孤儿寡母的,以为好欺负,想赖帐不成?至于说到抛头露面,本姑娘很好奇,吴二夫人今日是为了何事要如此急切地抛头露面的呢?”她就不信了,吴叶氏敢当众说自己抛头露面是为了救奸淫良家妇人的夫君。
吴叶氏身边的丫鬟大声说道,“放肆,夫人岂是你这等粗野的女子可以顶撞……啊……”
痛呼声起,吴府的人及看热闹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小娟拍了拍沾了些许灰土的手,盯着捂着眼睛、鼻子痛弯了腰的吴府丫鬟,哼了一声,“没规没矩,主子们说话岂有下人插嘴的余地,还大府丫鬟呢,连我这等见识浅薄又粗线条的丫鬟都不如。”她自然不敢弄出人命,所以拿来丢人的并不是石块儿,而是土块儿。
吴叶氏看向青舒的视线阴毒无比。
青舒自是不惧,“三日内不还银子,本姑娘不介意趁着吴大老爷犯下奸淫罪行之时告上一状,两案并一起审理了,也省得麻烦官老爷过两遍堂。”说着,她收妥手里的纸,眼含讥色地转身,由小鱼搀扶着上了马车。
因着四年半前、两千八百两银子等语句面露凝重之色的古强一挥手,“起程。”
眼见古府马车慢悠悠地离去,吴叶氏强作镇定地转身,面色平静地坐进马车里。当车帘放下,无人能窥见她的真情流露时,她心底的恨与怨汹涌而来,使得她差点拧碎了手中的锦帕,并无声地落下泪来。四年半前,两千八百两银子,这字字句句,刺得她心痛难当。
“大少爷,您不能下车,要好生歇息。”管事急切的声音传入正伤心的吴叶氏的耳中。
吴叶氏忙收泪,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何事?”
紧随马车左右的婆子隔着车帘子回话,“回夫人,大少爷说身子无碍,想下车走走。”
吴叶氏急道,“告诉他,不可乱来。”
不多时,吴天斌的声音出现在吴叶氏的马车外,“娘,儿想与娘说说话。”
吴叶氏急道,“一个个的如何伺候的,赶紧搀了少爷上来。”
吴府华贵的马车内,吴叶氏与吴天斌面对面地坐着。
吴天斌的脸微带苍白之色,“娘,她就是古青舒吗?”
吴叶氏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斌儿,是爹娘不好,竟眼拙地还想娶了如此无礼的丫头给你。斌儿放心,从今而后,娘再不提娶那丫头给你的话。”
吴天斌却低了头,叹了口气,“娘,不知是不是孩儿多心了,刚刚病发,竟没有往日那么疼痛,再有,疼痛的时间也比往日短了小半刻钟。”
吴叶氏先是震惊,而后狂喜,“斌儿,斌儿,这是真的?”
青舒一行人回到客栈,收拾了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古叶氏绞着手中的锦帕,“你,你见到她了?”
青舒如实作答,“嗯。”
古叶氏小心翼翼地盯着青舒,“那你……”
“我堵了她的去路,当众告诉她,欠债要还。”青舒回答的痛快。
古叶氏纠结着,似乎有话要说,可犹犹豫豫的一直没说出口。
这时候,小鱼进来禀报说一切准备停当,可以出发了。如此,她们一行人结了客栈的食宿银,向镇门方向慢悠悠地行进着。他们一行人刚出了镇子,就有人送信儿。吴叶氏硬闯衙门牢房,抓花了吴镇江的脸。
马车内,无精打采的古叶氏听了,坐正了身体,眼睛瞪老大。
坐在古叶氏对面的青舒掏了掏耳朵,“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古强对前来送信儿的乞丐说道,“你再仔细地讲一遍。”
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的乞丐便提了声音说话,“吴家三老爷带了四五十人闯了衙门,闯进了牢房。吴府二夫人和二老爷讲了几句话就吵起来了。二夫人连骂带抓,把二老爷的脸都抓花了,血印子一道一道的。”
小鱼替青舒问话,“他们讲什么吵起来的?”
乞丐抓抓脏乱的头发,“二夫人问二老爷,‘四年半前的那笔银子,是不是跟那贱人拿的?’二老爷说‘闭嘴。’二夫人哭骂‘吴镇江你这个老不修、黑心肝儿的,这么多年你居然还跟那贱人勾勾缠着,怪不得说有办法让古家点头答应冲喜。你这个没良心的。’二老爷生气,甩了二夫人一巴掌。二夫人尖叫着挠了二老爷的脸。”
小鱼又问,“然后呢?”
乞丐接着说,“三老爷要带走陈谷子和他娘子,知县老爷不让,正吵吵着,爷爷就让我们过来送信儿了,后边的我不知道。”说着,往一百米开外的路边一指,那里站着一个乞丐,“爷爷让我们一起过来的。”
小娟掀了车帘一角,对着小鱼一点头,小鱼看向管家古强。
古强一招手,有人送上两个白面烙饼。古强接了,连同十个铜板一起放进乞丐手里,“去吧!”
乞丐笑咧了嘴,抓着白面烙饼和十个铜板向同伴的方向跑去。
古强的心里沉甸甸的,“小姐……”他欲言又止。
“有话回去说,走吧。”青舒坐在车内说道。
一行人再次出发,并在午后天大亮的时候回到府里。青舒一下车,青阳便挨过来,喊着姐姐。等古叶氏下车,他收了脸上的笑,站到了青舒的身边,低着头,叫了一声娘。
古叶氏由关婆子扶着,目不斜视地自青阳面前走过,直奔内院中的文澜院。
这时,青阳抬了脸,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姐姐,你累不累?”
青舒煞有介事地喊累,“好累啊,小阳,姐姐走不动了,怎么办?”
青阳听了这个着急,在原地转了两转,背过身去往青舒面前一站,微弯了腰,“姐姐,小阳背你。”
扑哧一声,青舒笑了,就连小娟和小鱼都笑了。
青阳急红了脸,“不许笑,不许笑,小阳背的动姐姐,不信试试。姐姐,不信试试,小阳背的动。”
刚走过来的陈乔江听了,指着青阳的鼻子,“你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别说你背不动,就是背得动也不能背。”
青阳本来就因为被人小瞧了而不高兴,又被陈乔江这样说,小脾气上来了,“我就背,我就背,你能怎么着?”
陈乔江跳脚,“我告诉先生去。”
青阳下巴一抬,“告诉就告诉。”
苏妈妈怕他们打起来,赶紧上前做和事佬,“呵呵……少爷,少爷,这会儿您还背不动小姐。不急,再过个三两年,等小姐准备出嫁的时候,少爷就背得动了。到时候,小姐上头没有哥哥,可是要靠少爷背上花轿的。”
青阳愣了,“背上花轿?”
苏妈妈点头,“是啊,是啊,姑娘出嫁的时候,必须要由家里的兄长背上花轿的。家里没有兄长的,那就由弟弟代劳。若是下边没有弟弟,或者弟弟太小的,就得由堂兄弟们背。”
青阳立刻红了眼眶,一把抱住青舒,“不要,不要,我不要姐姐出嫁。”
苏妈妈听愣了,小鱼和小娟捂了嘴。
陈乔江却跳了起来笑话青阳,“哈哈……傻子,笨蛋,姐姐都是要嫁人的,没有不嫁人的。”
青阳回头要去揍他。
回过神的青舒赶紧拉住他,然后自他身后双手搭在了他的小肩膀上,“不理他,姐姐累了,赶紧背姐姐回去歇着。”
青阳绷着小脸不说话。他还在生气,生气姐姐居然不相信他,还笑话他。
苏妈妈要说话,却被青舒递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了。
青舒自后上方歪头看了眼嘟了小嘴的青阳,笑嘻嘻地说,“小阳不怕,姐姐不出嫁,到时候,姐姐找个倒插门的,找个上门女婿,给小阳娶个姐夫回来。”
窟通、窟通、窟通……
别说苏妈妈、小鱼和小娟,就连管家古强都没能站稳,摔到了地上。可见青舒这话的杀伤力有多强。
青阳不嘟嘴了,眼里满是问号,“什么是倒插门的?什么是上门女婿?”
陈乔江啊啊地喊了几嗓子,转身,拔腿就跑。
青舒对着青阳眨了眨眼,不理旁人,挪到青阳身侧,拉了青阳往内院走,“这所谓的倒插门的,就是指上门女婿,也就是入赘。”
青阳还是没懂。
青舒想了想,“你看,元河成亲,就要把阿琴娶进门来。以后,阿琴就是元河的人了,是管家伯伯家的人了。反过来,若是阿琴不嫁过来,而是元河去了阿琴家和阿琴成亲一起生活,那,元河就是阿琴家的人了,除了走亲戚的时候,元河再不能回管家伯伯他们这边了。这个,就是入赘,就是倒插门的,也就是上门女婿。”
青阳的眼睛闪闪发亮,“上门女婿出嫁的时候,坐花轿吗?”
青舒那个汗,“呃,好像,似乎,不坐吧!姐姐不是很清楚。”到底坐不坐啊,这个她真不清楚,或许可以找个时间向苏妈妈请教这个问题。
青阳立刻推理出下一个关键,“那就是说,上门女婿不用家中的兄长背着上花轿。”
青舒狂汗,“大概吧!姐姐不是很清楚,找个时间问一问苏妈妈就知道了。”
青阳却提议,“姐姐问苏妈妈,我写信问彥哥哥。”
青舒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立刻变成了赞同,“好啊!他见多识广,肯定知道。”
青阳一下笑弯了眉眼,“姐姐,你娶彥哥哥做上门女婿吧!”
窟通,这次换青舒摔地上了。
晚睡前,青阳坐在油灯下,一脸严肃认真的提笔写下一封信:
彥哥哥,小阳不要姐姐出嫁,姐姐答应了,姐姐说要娶个姐夫给小阳。彥哥哥,上门女婿坐花轿吗?上门女婿用家中的兄长背上花轿吗?……彥哥哥,你做姐姐的上门女婿好不好?这样,姐姐就能娶了哥哥回来给小阳当姐夫,以后是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两页纸的信写好,青阳吹干了墨迹,把信折好,塞进信皮中封好。他走过去,放到枕头下边,想着过两日彥哥哥的商队路过的时候给捎走。
关木头端了洗脚水进来,“少爷,该洗脚了。”
青阳答应一声,坐到床边脱起了鞋袜。
前院的学堂中,卢先生和古强摸黑蹲在地上。
见古强一直不说话,卢先生不耐烦了,“有事赶紧说,你又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别杵在这里碍我的眼。”就算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他也能说出如此气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