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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龚鲲忽来荣国府欲投靠贾琮,贾琮稍吃了一惊,沉思片刻问道:“龚先生知道么?”
龚鲲道:“知道。某既拜三爷为主,从此便专心为三爷谋,还望勿疑。只是我家三叔公的打算不能告诉三爷,求三爷见谅。”
贾琮踌躇道:“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若有旁的算计,只恐来日我会与他对持,你夹在当中怕不好做。”
龚鲲笑道:“依着我看,他‘那件’谋算必成不了。”
贾琮挑眉瞧了他一眼:“只有一件?”
龚鲲道:“横竖他件件都是为着三爷好的。‘那件’,也是为着三爷好。只是我在旁冷眼瞧着三爷的性情举动,他的算盘怕是要落空的,三爷无须挂记那个,白白耗了心神。若有机会,我自然规劝于他。”
贾琮抽了抽嘴角:“合着我转换了时空也逃不脱无处不在的‘为你好’。”遂当真撂下不想那事了,此后待龚三亦少了许多芥蒂。因又问,“平白无故的你怎么忽然要跟着我混了?我才多大点子。”
龚鲲微笑问:“那位九郎纠先生,我猜,想是三爷与维斯、环儿、刘丰、小溪、林家姑娘并贵府的三位小姐。”
贾琮吓了一跳,抬起眼来定定的盯着他瞧。
龚鲲道:“前些日子我也抄录了一份‘翰林院义工立项书’来,其细致周到样样俱全,欲稍作增删,反复看了无数回皆不得可下手之处。我自身本是个齐全的,故此我知道再齐全的人也不能片刻之间便想得那般齐全,那个立项书必是细细斟酌添减多次的。起初我以为他早知道翰林院修缮之事,诚心备好了那个,守在苏先生常去的茶楼,欲借他显才扬名。偏我寻访了多处苏先生喜爱的茶楼,皆言并不曾见到过那般人物。故此只能是苏先生撒谎儿了。此等好事,他为何要撒谎呢?只怕这个纠先生并不欲扬名,诚心托了他保密。”
贾琮撇嘴。
龚鲲望着他笑起来:“那立项书瞧着极为新奇,我詹某人敢说博览群书,却从不曾见过。三爷你时常有异于常人之举,且行事素来简洁痛快、最烦绕圈子,与那立项书的文风极合;我立时便疑心到三爷头上了。只是三爷的念头虽天马行空,性子却有几分毛躁;然三爷对自己人却极为坦诚信任。维斯、刘丰乃至小溪那丫头都是缜密之人。故此我起先以为此事乃是你们时常跑去护城河外宅子里相聚的那五位所为,只是那应当化名为‘五郎’才对。想了半日方想到贵府的四位小姐。三爷素日极重女子之才,大约不会放过她们的。加在一处恰是九位。”
贾琮不禁深深吸气,面上阴晴不定。好家伙,一件件分析得太实在了,想抵赖都无从赖去。
“我又特去寻刘丰套话,他不曾否认。他的性子,不否认便是默认了。”龚鲲乃正色道,“某反复思量了数日,三爷实乃世间奇才,又有这般对自己人大方、护短的性子,胆子还大,不惧权贵、不肯吃亏。趁你身边还没有得用的谋士,我若不亲来占了此位,待刘丰大了,我便只能退居次席了。况刘丰尚无人指导不是?”遂又深施一礼。
贾琮见其诚恳,心里早允了八分。只是仍有疑虑。乃回一礼,也肃然道:“翼之莫嫌我啰嗦。”
龚鲲听见“翼之”二字不禁莞尔。
“虽咱们平素见面不多,我识人的眼色倒还有几分。你天生长了一张人才脸……”说得龚鲲笑了起来。贾琮也笑了,接着说,“你也知道的,我生平全无大志、尤其怕死、不是那种有心把持朝纲的枭雄。你随便投靠哪个王爷皇子当个军师谋士皆不成问题,何须跟着我这个没有兵权的将军的庶子?我们府里其实早已不是国公府了。难道你真的有心绿林?我瞧你也不像。”
龚鲲微微一笑:“三爷且信某的眼光。依着眼下的势头并三爷那些还不曾示诸人前的本事,三爷来日的权势定不比把持朝纲小。”
贾琮忙问:“我若还有本事不曾示诸人前,你又从哪里猜到的?”这话便是承认了。
龚鲲道:“每逢遇见新的麻烦,三爷都能新拿出些旁人不知道的本事来。例如这回三爷寻遍京城求书而不得,竟能将主意打到翰林院头上去。若说这就见底了,谁信呢。”
贾琮啼笑皆非,叹道:“不曾想在你眼中这么明显,幸而盯着我的人大约不多。”
龚鲲笑道:“许多事儿没人知道是三爷的主意,我算三爷半个自己人,故此你不防罢了。”
都说到了这一节,没必要再客气回旋下去了。贾琮便实实在在的重新受了他一礼,将二人的关系定下。贾琮叹道:“原本没计划这么早招下属的,你又不像他们那般是小孩子、家中有大人养着。我岂不是要开始赚钱了?不然怎么付你的薪水呢?”
龚鲲一怔,旋即大笑:“三爷,你委实不像个小孩子。”
贾琮想了想:“我爹倒是说了,要钱可以去寻他。只是我想先自己试试。这么着,翼之,咱们可以先卖消息。”
龚鲲忙问什么消息。
贾琮道:“过些日子,圣人将会施恩于诸位家境富裕的妃嫔的娘家,许他们兴建重宇别院以迎娘娘出宫省亲。京里头立时就要大兴土木了。”
龚鲲大惊:“本朝从未听过这等事儿!”
贾琮含笑道:“我猜,大约一来是圣人欲施恩给这些老丈人大小舅子们,替他们长脸;二来,他的私库预备做些木石古玩买卖、弄点子闲钱花花。故此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莫跟他老人家抢生意。”
龚鲲连连点头:“近来这些新选的娘娘大都是老圣人那拨旧臣家的女儿,想来,若非还了国库银子,宝二爷的那位胞姐保不齐也在其列。”
贾琮心中暗笑,依着原著可不就是如此么?乃道:“为此我还特意去了贤王府一趟,求他别给咱们家这个脸面。”
龚鲲击掌道:“我说呢,三爷平白无故的去惹那尊活佛作甚。”
贾琮叹道:“若是那些妃嫔的亲眷得此隆恩愈发肆意大胆起来,难免违法愈多。来日清算起来连‘莫须有’都不用了,还可占了大义灭亲的名头。”
龚鲲见他感慨,略候了会子才道:“这个卖消息的生意应当做的,三爷只等银子便是。”贾琮点点头。他又说,“三爷要寻的那些书,我找了几本来,方才交给紫光了。”
贾琮大喜:“你竟有这本事!”忙喊紫光拿书进来。遂取出黛玉给的书单子一样样勾了,又命123言情立时给她送去。
龚鲲方知这些书乃是林海之女要的,不禁赞道:“那位林姑娘竟看这些书!果然是巾帼须眉。”
贾琮道:“什么巾帼须眉的。巾帼就是巾帼,须眉就是须眉,人才都是人才,与男女无关。翼之啊,千万别小瞧女子。我家这几个姐姐并小溪都是聪明人,若能善用其才,咱们将来日子定好过许多。”
龚鲲眉头一动,笑应“三爷说的是”。
贾琮因问:“那地道之秘你可知道?”
龚鲲道:“我不过今年才来京的。”
贾琮有些失望,又问:“真无庵那位净元师太是什么人?”
龚鲲轻叹道:“那是晋阳郡主。”
贾琮倒吸一口凉气:“谁?”
龚鲲道:“郡马早逝后,她与……与人有染,义忠亲王要那人休妻娶她,那人吓得连夜逃跑,让义忠亲王杀了。郡主怨她父亲杀了情人,赌气往尼庵去做了居士。王爷那会子过于咄咄逼人了些,竟迫那尼庵的主持赶她出来。她遂假托回府,半道上悄然出走,实则以化名出了家。故此后来王爷坏事之时,她躲过一劫。”
贾琮本欲问她与何人有染,想想人都死了、龚鲲又没说,大约不要紧,便罢了。又道:“她出家之后想来又与义忠亲王联系上了。不然那地道口怎么开在真无庵呢?”
龚鲲点了点头:“正是三叔公寻到了她、施以规劝的。”
贾琮不禁双目放光八卦道:“我的那座宅子,是不是当年她与情人私会之所?”
龚鲲笑道:“只假托了她的故事罢了,连真无庵都是她与王爷父女合好后新建的。”
贾琮怔了怔,不褒不贬道:“竟连自己的故事都肯拿出来当幌子用,当真洒脱。”旋即又愁眉,“那地道底下有什么呢?你可猜过?”
龚鲲苦笑道:“猜了许多,三叔公不答。”
贾琮闻言只得作罢。
偏这会子外头传来叩门声,贾琮问是谁。只听123言情道:“奴才回来了,林姑娘有张笺子让我带了来呢。”贾琮忙喊她进来。
原来林黛玉收了书,让123言情回去谢他费心,又含笑指着案头一张笺子道:“你来的正好,那个给你们小爷带回去。”123言情便带了回来。
贾琮接过来一瞧,黛玉又新列了不少书目,也不知她哪里寻来的书名儿,足有十几本,遂干脆将两张书单子抄到一处,又顺手给龚鲲也抄了一份。龚鲲接了细瞧了瞧,赞道:“这位林姑娘当真是个奇才。”
贾琮哼道:“她是我的启蒙恩师呢。”他忽然想起龚鲲这会子仿佛是在主持怡红院暗下里的事物,忙问,“怡红院乃是个探听消息之处,想来你便是我爹的探子头目了。你来跟我混,他知道么?”
龚鲲道:“探子头目还算不得,赦公如今尚且不曾将诸事连成一片做大事业。只不过各方消息如今正是我在管着,除了怡红院,还有马队。倒是尚不曾禀告赦公。”
贾琮想了想道:“我去说。”
龚鲲点点头。贾琮又向他请教诸位王爷的情形。
原来他们家老大便是义忠亲王;老二瞧着老实些、实则收揽了不少有实权的人物,且那几位极为忠心;老三便是今上,其母早年得宠,后舅家垮了,经历过许多炎凉;老四门客遍天下,凡有钱赚的地方必有他,从来不吝与民争利;老五多次替百姓申冤,极擅做仁德状,当日曾称青天王爷,如今已没人敢叫了;老六因打过无数胜仗,军中威望极胜,有许多心腹;老七颇俱文名,礼贤下士,于清流之中声望重些;老八乃是闭门老实过日子的主,偏手中也不缺人才钱财;老九正是司徒磐。
贾琮听罢脑袋发蒙:“一盏省油的灯都没有。”
龚鲲笑道:“正是,这一朝的王爷们委实难得的紧。”
他遂袖着那书单子告辞、卖消息去了。贾琮则坐在屋里细细思量未来之路。出了半日神,扭头见窗外云霞漫天、犹如后世,不禁慨然:“却不知贾琮梦穿周冀,或是周冀梦作贾琮。”
这会子贾赦不在家,待他回来,贾琮特往他屋里将龚鲲来投之事回给他。
贾赦闻言捋着胡须思忖了足有两柱香的功夫,忽然问他:“琮儿,你志向如何?”
贾琮这会子已经想明白了,立时道:“我无意功名富贵,惟愿来日如遇上我不想做的事、便可以不做。也想帮着家人朋友不做不想做的事。”
贾赦愣了愣,半日,苦笑道:“当今圣上都日日在做他不想做的事。”
贾琮点头:“嗯。是很难,我会努力。”
贾赦轻轻一叹。这孩子若当真天赋秉异、能引得龚鲲自己择了他为主,又有这等难上加难的志向,只怕圣人来日不整治荣国府他都早晚要反。罢了,随他吧。遂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贾琮躬身行礼,辞去。
旋即他往黛玉处去,又说了一回得了谋士之事。
黛玉闻言静静的坐了半日才道:“告诉我做什么呢。”
贾琮道:“合纵之谋是姐姐的,我想告诉他,特来征得姐姐同意。”
黛玉叹道:“本来那事皆是你主持的,你自己做主即可。似这般各色机密都告诉我,我倒是让你硬生生拖下水了。”
贾琮笑道:“姐姐想多了,弟子绝无挟持之意。不过是恰有你这女诸葛在,遇事可来求两个锦囊罢了。”
黛玉瞥了他一眼,道:“日后不必再事事来问我,你瞧着怎么方便怎么样吧。”
贾琮肃然应‘是’,向她一躬到地。黛玉只坐在椅子上受了。
两日后神盾局聚会,贾琮将龚鲲之事说了,他们几个倒是都不吃惊。又问刘丰可愿意跟龚鲲学习,刘丰当即点了头。
贾环笑学着戏里的模样拱手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一桩生意没做,谋士倒是得了两个。”
贾琮做了个鬼脸儿,因趁势将当日林黛玉“合纵”之谋说给他们两个听。刘丰小溪念的书不多,皆不甚明白;他们三个便细细解释了。
吴小溪不禁赞道:“你们竟已是谋算过圣人老圣人一回了!”
贾琮哼道:“我有仇必报!谁让他们坑林姑父来着。”
吴小溪愁道:“刘丰也有处念书了,我呢?”
贾琮一听这也委实是个事儿,因思忖道:“苏老头定是不能收女弟子的、林姐姐又在那深宅内院。你若不计较什么男女大妨,我去问问翼之可愿意连你一道教?横竖你还小呢。”
吴小溪忙说:“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小姐,计较那些子作甚。依着她们那般出门定须乘车坐轿的,集市上都没有女人做买卖了。”
贾琮点点头。
当晚他便使人将龚鲲请到荣国府来,二人闭了门在屋里密议了足有两个时辰。
贾琮乃先将“合纵”之谋都告诉了他。龚鲲闻言也不禁惊了半日,连叹“不敢小觑女子”。因说:“近日诸位王爷确实忽然交往密切了起来。从怡红院一位客人那儿得来的信儿,四王爷原先把持的几条商道已近日已有七王爷加入。可知四、六、七这三位爷已经合纵上了。”
贾琮得意道:“我林家先生本是天上的神仙呢。”
龚鲲知道他极敬重林姑娘,只当没听见,又说了些外头的事。末了才道:“想来三爷让我卖那娘娘省亲的消息,也是诚心拉人抢圣人生意的罢?今日我已经卖了第一个出去了。”
贾琮忙问:“多少钱?”
龚鲲道:“三万两白银。”
贾琮吓了一跳:“没搞错!那么多。”
龚鲲道:“并不多。他这会子着手预备着,来日赚的岂止翻十倍?只怕百倍都有。只是钱还没到手。他本想立时就给的,我没收,让他等旨意下来才给。”
贾琮点头道:“若做成了这拨生意,他定指望来日还有旁的消息给他,想来不会赖账的。”
龚鲲笑问:“三爷会怕他赖账吗?”
贾琮一想,可不是么?自己本来就预备来日专做帮人抱打不平的生意,怕什么也不能怕这个。遂也笑道:“不怕。”因趁势将“神盾局”告诉了他,又问他可能连吴小溪一道儿接手教了。
龚鲲自然一口应了,道:“三爷果然已有谋划。只是,手边的人太少。”
贾琮微笑道:“不急。我二哥最不爱去城南大宅,平日也极少见诸位亲兵叔叔,我爹从没因此骂过他或是逼着他过去。前儿我跟我爹回禀你的事儿,他也没反对。”他懒懒的摇了摇手指头,“怡红院、镖局、马行,这几样大约来日会归我管。”
龚鲲忽然问他:“三爷,你使那合纵之计,当真只为了替林大人出气么?”
贾琮怔了怔,不明其意,只得正色道:“是。我只为了替林姑父出气。”
龚鲲道:“只怕三爷日后有数不清的气可出了。单单能帮着三爷一道出气,我就没白跟着你混这么一路。”因向他深施一礼。
贾琮苦笑道:“别成日礼来礼去的,多麻烦。”
龚鲲道:“此礼乃是相谢三爷寻司徒硠父子麻烦,莫忘了,我四叔公一家子都死在他们手里。”
贾琮这才想起那个假詹峰真太子太保来,不禁惆怅道:“天下人俱为帝王所有,每每夺嫡之争,不知冤死多少无辜。”
龚鲲负手窗前,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