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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回京,京中霎时安定许多。圣人有七子,老大和没指望能坐上龙椅的老三老四皆收拾东西领着母亲去了封地,老七不见了,还剩老二老五老六在京中。老太监刘登喜等人自然不肯五皇子坐在那把椅子上,便商议着立二皇子为太子。二皇子决意不肯,只说万事等今上回来。朝政之事暂交司徒磐掌管。说是朝政,将诸王的地盘分掉也没剩下多少;外头还有一位不知究竟如何的天子。故此司徒磐只勉力收拢朝臣,将朝廷的架子勉强架了起来。秦三姑曾趁贾琮来闲逛的时候跟他说,可以放林海等诸位大人回来了。贾琮苦笑道:“我恐京中少说要大乱数年,已经把人送去广州了。等再安定些再说吧。”
才十几日功夫,刘登喜甘雷等便急着与司徒磐商议统领御林军往各处攻打诸王。司徒磐连连摆手:“诸位,且不说三哥在外头不知道什么想法,单论如今京中人心惶惶就没法子立时开战。还有钱粮、兵甲、弓箭皆要预备着,与拉去天津走一遭可不一样。”众人听了也有道理,只得暂罢了。
麻烦的是,方雄杀了不少大臣,如今悉数要替他们平反并发还家产。家产是房屋地产的还罢了,是钱财的早让方雄等或带走或顺走了,自然没法子还。趁着如今朝中混乱,户部也没人管,贾琮设法买通了人替韩全伪造户籍,掰得有板有眼。说是国子监学正韩赫有一外室子,其母姓氏不可考,因正妻赵氏无子,便将此子记在赵氏名下。乃又仗着这个去替韩全要家产。因派去的是荣国府的人,又告诉了办事的,韩少爷如今乃是荣国府大太太在养着。办事的一则事多没法子细查,二则畏惧荣国府之势,便忙不迭的与他们办了,交还韩赫之子韩全院舍一处、城郊良田五十亩。
贾环得了房契地契,命人送去给邢夫人,只说是官府发还了当日收走的韩家的产业。邢夫人一心都扑在韩全身上,恨不得自家私房悉数留给他,哪里会扣他的东西?便将那孩子喊来交代给他了。韩全愣了片刻,捧着房契地契垂泪道:“不想环哥哥会去替我弄这个。”他原本待贾环极为敬重但颇生疏,这之后便亲密许多。
又过了些日子,贾琮见司徒磐已渐渐掌控朝局,自己留在京中无用,便与幺儿商议着回台湾去。乃叮嘱柳湘莲道:“京中之事可渐渐告诉林姑父他们了,只不得放他们出山。”
柳湘莲问:“你预备关他们多久?”
贾琮道:“什么时候他们明白司徒磐有反心了再看情况。”
他遂往冯家去告辞。见了冯紫英道:“我回京本是为了送黑子最后一程,不想乱成这样。横竖如今御林军也回来了、贤王也稳住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么些日子,我爹还不定怎么担心呢。”
冯紫英看了看他,叹道:“天下大乱至此,你竟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贾琮道:“天下看似乱了,实则没乱,有什么好忧心的?各位王爷到了分封之地必然要先安定军心民心,只要不打仗,什么都好办。”
冯紫英思忖片刻,道:“你看今后朝局会如何?”
贾琮道:“燕王占的是燕赵两地,自古出壮士,又有燕王司徒磐这样的人物领着,比旁的诸王都强些。再有,蜀地乃天府之国,不愁人不愁粮,打起来易守难攻。吴王擅商,吴越那边又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要看他与当地的领兵将领相处如何了。如能收服几员强将,也是不错的。”
冯紫英闻言愣了半日,道:“你说的是燕王蜀王吴王。”
贾琮“嗯”了一声。
冯紫英道:“那些叛王,你以为他们都能成事么?”
贾琮道:“他们不是已经成事了么?”
冯紫英道:“倘或天子归来,一声令下……”
不待他说完,贾琮摆手道:“冯大哥,你看清楚现实吧。圣人本来就没多大本事,他靠的是先帝硬推他上那把椅子。先帝还一直捏着兵权不放,他名为天子实为皇子。将军们还没来得及把他当成是皇帝他就不见了!他纵回来又能怎样?一点权威都没有。得军权者得地盘。得天下军权则得天下地盘,得一方军权则得一方地盘。圣人手里无兵,御林军再厉害也不过五万多人。再者,养兵要钱。从前御林军厉害是因为天下的税赋有许多都进了兵部。如今从前的兵部尚书兵部侍郎皆已被方雄杀了,兵部上下惶惶然惴惴然,能不能有心练兵还两说呢。而且诸王大概不会送钱进京了。”
冯紫英乃重重吸了一口气,又闷了片刻,问道:“你既然说的燕王,是确定贤王会反?”
贾琮耸肩道:“不会这么快。圣人还有三个儿子在京中呢,虚名还是要些的。”
冯紫英又默然了。
贾琮忍不住了,道:“冯大哥烦恼什么呢?难道你不觉得贤王比今上贤明么?他当皇帝难道不比今上更好些?”
冯紫英张了张口,又摇了摇头,道:“只是我父亲有些迂腐。”
贾琮笑道:“放心,贤王哥哥自然有法子说服他。你只设法让他不要太碍事就行。实在不成也可以像环哥哥那样,设法免了你爹的官。只要你是个人才,就不用愁贤王哥哥不用你。”
冯紫英看着他:“怎么你家二老爷的官是环儿免掉的?”
贾琮嘿嘿一笑:“不然,这几个月的乱局他老人家还不定怎么添乱呢。只是我瞧冯伯父也不是那么呆板的人,你好生劝劝他便是。他实在非要跟着今上,去青州跟着鲁王也成啊,那也是今上的儿子。”
冯紫英忽然浑身一震,一把抓住贾琮的胸襟将他揪过来,低声道:“你与三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贾琮“哎呦”了两声:“瞒着你什么呀别抓人的衣服!有话好说,我没你高!”
冯紫英没放开手,盯着他问道:“怎么你二人都是一副圣人回不来的模样?”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你觉得他回得来么?连人影子都不见了好么?难道他被企业号带去外太空旅行了?先放下我,我慢慢跟你说。”
冯紫英放下他。
贾琮整了整衣服,埋怨道:“激动什么呀,我还当你多聪明。早说了三姑姐姐比你聪明,你还不服气!”
冯紫英乃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贾琮道:“此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诸王分封,没人反对。贤王虽然当时被关着,放出来之后也没反对。连义忠亲王这样的都去鄂州当鄂王了。如今,我听外头的人说是圣人曾传书给冯伯父等人,说是他自己另有安排。如果是真,此人已经不是平庸了,完全是蠢货!你自己想想,天下成了如今这模样,有任何机巧之法可回拢么?横竖我是觉得不可能有的。给你些功夫思索,你可能想个法子出来?”
冯紫英默然许久,摇头道:“我不能。保不齐别人能?”
贾琮两手一摊:“好吧,保不齐别人能。那你说,为什么。他这样做有什么益处。能看出诸王皆不怀好意?拜托,他本来就有意在先帝死后修理这群兄弟的好么?而且诸王违法之事极多,完全不需要骄纵他们。能看出他的儿子们有野心?哪个皇帝的儿子们没有野心?故此,根本不可能是圣人在后头替诸王设了一个套儿,只能是他自己根本无力阻止!”
冯紫英道:“他纵无力阻止诸王分封,也未必就回不来了。”
贾琮道:“回来了又怎么?从前贤王帮他,除了有兄弟情分,更要紧的是不帮他不行啊!上有先帝下有诸王,圣人有天子的名分,他们兄弟联手才能立得住。如今他若不帮圣人自己自立没什么不可以。故此,圣人回来不回来,皆改变不了大局,也改变不了他自己德才在诸王中处于下游这个事实。冯大哥,你实在说服不了冯伯父,要不就让他去骂骂先帝好了。可惜那些好撺掇的御史已经让方雄杀了一半,还有一半辞官了。”
冯紫英长叹一声:“当真要诸王争雄了么?”
贾琮“嗯”了一声,道:“天下要变得有趣了!”
冯紫英思索再三,只觉贾琮之言无可反驳,今上回不回来皆于事无补。终于去向秦三姑道:“你言之有理,我会设法劝说我父亲一道投了贤王。”
秦三姑奇道:“这么长时日没见你想通,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冯紫英苦笑道:“琮儿把我说通的。”言罢将贾琮所言复述了一遍。
秦三姑击掌道:“他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没他这么清楚罢了。”
冯紫英笑道:“他这套词儿,可以拿去替贤王收服很多人。”
秦三姑也笑:“这小子那日还说长大了给贤王当幕僚。既这么着,让他先点子力气也好。”
他二人遂往贤王府去拜见,又说了一回贾琮所言。司徒磐点头道:“连刘登喜都没看明白的事儿他一个孩子看的清清楚楚。”
过了两日,贾琮又去贤王府辞行。司徒磐含笑道:“你可有什么叮嘱我的没有?”
贾琮一愣:“哈?叮嘱你?”
司徒磐道:“嗯。贾先生才思不凡,本王也想听听你的意思。你不是说要来我府里当幕僚么?横竖不会短了你的俸禄。”
贾琮登时明白冯紫英已经投靠他了,嘻嘻一笑:“冯大哥也是个大舌头。”乃思忖片刻,道,“如今圣人总也回不来,可暂立五皇子为帝。”
司徒磐皱了皱眉头:“他是方雄立的。”
贾琮道:“我在民间听到他的名声比大皇子强,燕王也可以使人去打探打探。再有,既然是个幌子,就不必换来换去的。王爷不是董卓。董卓当年行废立之事为的是立威,王爷无须立威,本就已经有威了。若是换来换去,反倒会给人一种刻意立威之感。二皇子择机送出去让他当个王爷。六皇子么,可以留着备用,也可以打着新君的招牌送出去。”
司徒磐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军队要靠钱粮养,商贸通则天下富。还望王爷莫要轻易开战事。”
司徒磐道:“本王并不曾预备早开战事。”
贾琮笑道:“我知道王爷不俗,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横竖底盘子稳比什么都强些。近些年来诸位王爷大约皆不敢轻举妄动,大家都憋着劲儿自己玩,看看十年后是个什么模样。谁的地盘富庶繁茂、谁的地盘民不聊生。”
他与贾维斯次日便离京了。司徒磐则依着冯紫英等心腹,渐渐的收拢些要紧的大臣。
这一日,刘登喜才去外头办了事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早就不住在宫中了,就在紫禁城外得了一座大宅子,外头有御林军把守。老太监进门的时候瞧见外头这些巡逻的皆不认识,问道:“怎么换了人么?”
那巡逻兵士的首领上前打千儿道:“末将李擎,本来在贤王府那边巡逻,今儿才调过来。”
刘登喜见他言语实在,举止大方,也不曾疑心。走了几步路又回头问:“你是哪一营的?”
那首领道:“末将是亲兵营的。”
因为刘登喜与司徒磐实在太要紧了,他二人府邸乃是亲兵营守着。刘登喜点点头,迈步进去了。
是夜三更,有人大呼“杀逆贼!”刘登喜府门铜锣一响,无数兵士砍断门栓杀了进去。
刘府本养着许多护卫,也赶出来,急慌慌的问,“哪里来的逆贼?”
不料外头进来的都是御林军!见一个砍一个。刘府的护卫尚未觉察出因果来已经被砍翻了数十个。有人急忙奔进去向刘登喜道:“公公!御林军杀进来了!”
刘登喜已经爬了起来,盘腿儿坐在炕上面冷如霜,尖着嗓子道:“杂家做梦都没想到,司徒磐竟有反心!”
那心腹忙说:“他们快要杀进院子了!公公,如何是好!”
刘登喜望着他森然一笑:“如何是好?”话音未落,那心腹项上已冒出一道红痕,倒地身亡。刘登喜拭了拭刀上的血,起身将房门关了起来。
待御林军杀到里头,刘登喜已不见了踪迹,炕上有个大洞,下头是条地道。追兵顺着地道追了出去,那地道直通十里外的一处烧饼铺子,铺子里没有人。
司徒磐闻报叹了一声:“让他逃了。”
冯紫英道:“明日全城搜捕便是,怕他插了翅膀飞去天去。”
司徒磐摆手道:“你不知道他的本事,咱们搜不到他的。罢了,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