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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琮在客栈直睡到中午方醒,磨磨蹭蹭爬起来吃午饭,又歇了会子午觉,约莫申时方跑去陈王府讨说法。
陈王早预备妥当,形容憔悴、面色哀戚,拱手道:“贾先生,我那表妹年幼不知事……我母妃半分不知,已惩处她了。本王先替她向先生陪个不是。”
贾琮似笑非笑瞧着他道:“怎么惩处的?”
陈王便将慧太妃之意说了,末了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贾琮嘴角抽了抽,一壁摆手一壁低声打断道:“别扯这些虚的。瞿二哥的意思是,你知道她的野心狠心手段,还想跟她睡?你这小姨子到底多漂亮?你真的不寒碜啊!”
陈王脱口而出:“我才不想跟她睡!”
贾琮呆了呆,猛然打了个冷颤:“哎呀我的天!你母亲逼你跟她睡?你母亲也太离谱了,哪有连这个都管的……”
“我母亲……”陈王欲言又止,“我母妃自有道理。”
贾琮怜悯的看着陈王:“你真可怜。”
陈王跌足道:“横竖我会看着她,再不许她胡来。”
贾琮愈发怜悯了:“好可怜见的,连枕边人都得防着。”
陈王摇了摇头,又道:“昨晚行刺你的周护卫已让人拿下了。她实在从前护主有功,我母妃舍不得杀她,命打她一百棍,咱们这就去行刑如何。”
贾琮吓了一跳:“什么?打胖大婶?为什么?”
陈王奇道:“自然是因为行刺先生。”
贾琮拍案道:“讲点道理好不好!瞿二哥,你别跟我装了。虽不知缘故,显见慧太妃是知情的,岂能把黑锅塞给胖大婶!”
陈王让他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苦笑道:“实在有些误会。不过是想替先生出气罢了。”
贾琮哼道:“我是个胖子!物伤其类,你打胖子我能高兴么?”
陈王啼笑皆非:“既有这等道理。”
贾琮道:“再说,胖大婶是我们陈四姐的师父,陈四姐与我有救命之恩。若没她教导陈四姐,我早死了。还有,王爷若因为我打了胖大婶,陈四姐岂不是要颜面无光?万一她心情不好,回头给我脸子瞧,我岂不是亏大发了。瞿二哥,帮个忙,把胖大婶放了吧。”
陈王见他模样不似作伪,忙说:“既这么着,咱们同去后头将周护卫放了。”
“千万别!”贾琮摆手道,“那胖大婶多没面子啊。悄悄放了,别惊动那么多人。”
陈王立时命人快去将周大梅放了,乃赞道:“先生委实大度。”
贾琮道:“说起来,昨晚我把陈四姐的小师叔打伤了,回头让她看看去。一码归一码,终归那是她长辈。”
陈王连连称是,又问:“听闻先生用的便是西洋火.枪?”
“不错。”贾琮喜滋滋道,“厉害吧?我多大本事、人家多大本事?结果居然是我把她伤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趁手的家伙,事半功倍。你若去东瀛抢钱,这玩意须得多备些。”
陈王点头道:“说的是。我亦曾打探过,岭南有个叫嗨爪的海商专买西洋火器,先生可认识?”
“认识。”贾琮道,“我们也在他手上买过不少火器。虽不便宜,倒是划算。东西好用。”他思忖片刻,低声道,“瞿二哥,小弟觉得,你纵无意去东瀛抢钱,也当出去走一走。”陈王抬目看着他。他歪了歪嘴角,“你母亲连你跟哪个女人睡都能说了算,可知她平素必然管得极宽。样样有她拿主意,你便没多少机会磨练了。许多事非得自己上手才能学会的。”
陈王轻叹一声,默然半日,道:“多谢了。”
“还有你那条美女蛇。”贾琮道,“显见是那种‘我得不到便要毁掉’之人。这等人过于极端,从不想跟人‘合作’。你留神你的子嗣。”
陈王倒抽一口冷气,好悬跳了起来,当即向他深施一礼道:“多谢先生。”
贾琮摆摆手,叹道:“不过是想起我们家的一些旧事罢了。我家本还有几个叔叔,都让我祖母给弄死了。”又长叹一声,摇摇头,神情哀然,“小孩子太过娇弱,稍稍动一动便没了。”愣了会子,便起身告辞。
陈王亲送他出了府门,立在门口发了半日的呆,返身去见慧太妃。乃将方才之事说了一回,只隐去了贾琮怜他母亲管的宽、劝他出去走走这些事。
慧太妃听罢笑道:“什么胖子瘦子,分明是看陈瑞锦的颜面。想来陈瑞锦也说了咱们不少好话,你回头悄悄给她送份礼去。”陈王应了。她又道,“三丫头你不必忧心,有我呢。”乃淡然一笑,“我从能宫中将你养成这么大,还能让她算计了我的孙儿去?”
陈王忙说:“有劳母妃。”心中仍惴惴不安,放心不下那蛇蝎女人。
不多时,起.点便来了陈王府后门,说是求见周小兰。候了会子,有个人走了过来。她抬头一瞧竟是她师父,忙行了个礼。周大梅叹道:“跟我走吧。”起.点遂跟着她一径到了她姐妹二人所居的小院子。
到了里头一瞧,周小兰伤的极轻,无甚大碍,心下便已明白了八分。趁她师父出去取药,向周小兰抱拳道:“多谢小师叔通风报信。”
周小兰挑了挑眉:“何意?”
起.点道:“小师叔知道我们有防备,故此穿了软甲。不然,被火.枪射中了,岂止这么点子伤?”
周小兰淡然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不敢小觑。”
起.点道:“师父也在。”
周小兰道:“贾琮素有哪吒之名,万一他取出个乾坤圈呢?”
起.点不禁笑了:“师叔,承认帮了我们一手何至于如此艰难。我们三爷打从昨晚开始便后悔不跌,一直念叨‘误伤友军、该死该死’。”
周小兰见实在瞒不住,轻叹一声:“我与你师父本是江苏那边人。因遭了倭寇,阖族皆没了。”
起.点也轻叹一声:“原来如此。师父知道么?”
“不知道。”
起.点想了想道:“你们族中可还有旁人没有?”
“使人去探过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起.点道:“我因想起我们在台湾的一个绣娘来,她也是江苏人,名叫周茶花。”周小兰一怔。她又细看了看周小兰,道,“与小师叔并不像,倒是与师父的模子有几分相似。”
周小兰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当年委实查清楚了,并无侥幸得生的。”
起.点道:“嗯,大约是巧合罢了。”遂说起旁的。
过了会子,周小兰又问:“那个周茶花多大年岁?”
起.点道:“约莫二十来岁。因为我们一道念书,倒还熟络。”
“念书?”
起.点笑道:“琮三爷喜欢琢磨西洋学问,硬逼着我们都学去,学会了倒也有趣。什么一根圆柱体高二十米,直径零点四米。在离开底面十六点五米处从和地面呈六十度角方向朝下斜劈掉一截去,劈出来的椭圆柱面纵向中心线距顶端三分之一处距离地面是多少米?小师叔不如也算算。”
周小兰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起.点忍笑道:“极容易的,作个剖面图便好。”
周小兰横了她一眼:“分明知道我听不懂。”起.点掩口而笑。
偏这会子周大梅取了药回来,问道:“笑什么呢?”
起.点忙说:“我才出了个题,把小师叔难住了。”
周小兰没好气道:“她在台湾府学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题目,闻所未闻。你说与你师父听听?”
起.点笑嘻嘻又说了一遍与周大梅听。周大梅纵能做出这题来,又何尝听过那些贾琮从后世带来的数学名词?自然也是茫然不知其意。起.点又笑。周大梅摇了摇头,道:“你倒是跟了个好主子。”
起.点道:“我这东家有些好处。绝不让下属吃亏、也从不多管下属私事、给的薪水还多、谁要想换个东家他亦不会拦着。只是在他手下自在惯了,谁又肯去别处当奴才去?”
周小兰道:“就没有不好的?”
“自然有。”起.点面色一沉,“说话口没遮拦,行事颇为疯傻,时常在外人跟前让我们失了颜面,有时竟恨不得寻条地缝钻进去,他若不是东家真想一把掐死。偏每回数落他他只口里应下,过会子看你气消了,他就说,‘承认错误坚决不改’。可不把人活气死么? ”
周小兰啼笑皆非:“这算什么不好。”
起.点笑道:“日子长了大伙儿都惯了。”
周大梅点头道:“好生做事。”又叮嘱了些旁的,起.点瞧着天色不早便告辞了。
回到客栈将此事一说,贾琮拍了拍胸口:“亏得小师叔稳重。”
贾敘道:“周茶花与她二人并非一家子。”
起.点道:“我知道,只是随口瞎掰几句罢了。”
秦三姑忍俊不禁,指着她道:“这丫头跟着琮儿旁的好处没有,信口雌黄倒是立时学会了。”
起.点笑道:“女卫皆自小在宫中长大,她们既细查过族里,想必是极惦记的,保不齐便会有侥幸之心。万一勾了个谁过去呢?咱们设法拖着她在台湾府呆一阵子。三爷说的有理,自由会让人上瘾的。听说的、看人家的,皆不如自己经历的,横竖谁也别再想让我当奴才去。”
贾琮欢呼道:“哦~~不自由、毋宁死——”
经此一事,陈王买晒盐方子大方了许多。两日后,贾惜春便揣着银票子在收拾东西了,贾琮趁机溜出去喝胡辣汤。
饱饱喝了三大碗,贾琮伤心的看着摊主老汉道:“我明儿就要走了,喝不着了。”
老汉也喜欢他,道:“小爷得空还来吧。”
“只怕难了。”贾琮摸了摸肚子,愁道,“委实再喝不下了。”老汉不禁哈哈大笑。
忽然见四周行人都朝一处望去,贾琮自然也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眉目哀凄、楚楚可怜,向着贾琮深深万福。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贾琮见她实在长得漂亮,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有事么?”
那女子垂泪道:“求三爷饶命。”
贾琮登时明白她是谁了,方才那点子怜香惜玉之心划出一条抛物线去了九天之外,蹦起来道:“你就是瞿三吧!”
那女子哭道:“我不过一弱质女流,不明世事……”
这便是承认了。“你别说了!”贾琮嘴角抽了抽,“我可没把你怎样,你纵求哪里用得着求我?”也立时明白她为何那么自信能把姐夫撬到手。瞿二姑娘已算个美人了,在她跟前立时被秒得渣都不剩。美丽果然是女人的武器,亏得小爷自小看多了美人,免疫。
瞿三姑娘泪眼盈盈看着他双膝跪下:“我已无路可走,求三爷出个主意。”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你想杀我,我还帮你?这位小姐,你要搞清楚:你若没有那么个姑妈,我必要杀你出气。”乃甩袖子就走。
瞿三姑娘急了,扑上去抱他的腿。贾琮是怡红院的少东家,这种招数早料到了。她扑过来的时候贾琮纵身一跳,笑道:“我虽功夫平平,好歹也练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让一个文弱书生……额,寻常女子抓住。”乃头也不回的走了。瞿三姑娘哭倒在地,如软香柔玉一般,旁人皆怜惜不已。
不多时便有人过来搀扶她上了马车,马车吱呀呀的走了,一径入了陈王府后门。
到了里头,瞿三姑娘向慧太妃行大礼。慧太妃坐在贵妃榻慢悠悠喝完了一盅茶,方问:“如何?”瞿三姑娘遂将方才之事说了。慧太妃点头道,“下去吧。”瞿三姑娘再叩首,下去了。
慧太妃乃向一旁的周大梅道:“如此看来,贾琮并无挑拨我与我儿之意。”
周大梅道:“属下亦不曾看出来。”
慧太妃叹道:“前日他二人相见,贾琮说我管得太宽、连儿子跟女人睡觉都管,还劝他离了我出去走走。偏这些话那孩子后来没告诉我,匿下了;我便疑心这个贾琮可是要离间我们母子。倘若他有此心,横竖三丫头死不了,他今儿就当挑拨三丫头才是。”乃笑道,“此子一点都没变,还与他小时候一般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半分忍不得。这等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不过仗着天资聪慧罢了。”
周大梅垂头应“是”。
“你那个弟子,可多多往来些。”慧太妃道,“贾琮很是器重她。”
周大梅又应“是”。
慧太妃叹道:“不是我非要管他睡女人的事。三丫头的容貌你也知道,杀了实在可惜。来日纵然他自己不要,用处多了去了。贾琮虽不为所惑,多半因贾赦风流成性、家里头还开了花楼之故。寻常男子哪里敌得过她?”
周大梅道:“只是王爷怕不愿意。”
慧太妃道:“一手后棋罢了,她那容貌也不能白白废了不是?”
周大梅应道:“娘娘说的是。”
慧太妃又叹一声:“陈国实在太小了。”不禁愁满眉头。
只是慧太妃与陈王都忘记了两件事:陈王府不是幽闭无门、行动约束的深宫,并府中还有陈王妃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