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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琮与袁白在屋中说话,外头有人拍掌说话。屋中三人悉数朝外头望去。只见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个人出现在门口。此人一身褚黄色布衣,干瘦秃顶,正是铃铛在狴犴大宅中见到的那个老头。这老头面带微笑,昂然负手迈步跨过门槛。耳听“砰”的一声响,老头额头上开了个血洞,晃悠几下,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扑通”倒下了。
袁白大惊:“有刺客!”
贾琮摆手:“袁大人莫慌,开枪者乃晚生的护卫。”又望着那老头的尸首道,“大人想必听说了,前些日子裘良大人在竹枝街一座宅子与贼寇打了一小仗,却逃出去了两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袁白又怒又惧,指着他道:“你分明知道他是何人!”
贾琮耸肩:“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想杀我。无数经典狗血电影都告诉我们,当你想杀一个人的时候就得立刻开枪,一旦同他解释半日来龙去脉他就死不了了。我不管他因为什么想杀我,也不想知道。”他笑眯眯道,“那个梅先生最好老老实实藏着别出来动弹,见光则死。”
古玩铺子的东家领了几个伙计进来搬秃顶老头的尸首。袁白问了一声:“贾先生预备如何处置这尸首?”
“烧成灰呗。”贾琮转头吩咐道,“别搜他的身,我不想知道他是谁。”那东家答应了一声。
回过身来再看袁白,此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从容到惧怕,瘫倒在椅子上。良久,他无力道:“贾先生还想做什么。”
“想杀梅先生啊。袁大人愿意把他供出来吗?”贾琮笑若招财猫,“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杀了害死你儿子的凶手蜀王妃,或是让她活受罪。”
袁白呆了半晌,冷笑一声:“贾先生何必替司徒岑推脱。”
贾琮道:“我是不是替司徒岑推脱,袁大人尽管去问何嬷嬷。你只想着,倘若令郎不是死在王妃之手,何嬷嬷还能拿什么来辖治她。她弄死过蜀王的庶子?你真以为蜀王不知道?如今她的靠山根本不是蜀王,害了世子爱人性命才是其三寸。且何嬷嬷手里必有证据,还是铁证。横竖你们是一伙的,你若不问她大可装傻、你若问了她便不好意思瞒着。如果你要回去同上司商议,我肯定他们不会许你杀她的——王妃活着太有用了,死了一文不值。故此你想报仇只能托付我。”袁白若有所思。贾琮等了会子,龇着牙假笑:“怎么样?要不要拿梅先生来换你仇人的命?想做生意快点哦~~等我自己找到梅先生,你就没用了。”
说话间已有伙计在门框左近擦拭掉了那秃顶老头不留神洒在门上地上的血迹。袁白呆愣愣瞧着两个伙计一盆水,被擦拭过的湿痕片刻即干,眨眼秃顶老头犹如不曾来过一般。贾琮坐了半日,正想着要不要哼首小曲子,袁白开口了:“贾先生如今是预备辅佐庐王么?”
“不啊!”贾琮道,“做事情不要那么死板,能达到目的就好。出兵外洋者我都帮忙,管他们姓霍姓水姓周姓司徒。这会子若是唐朝我就辅佐姓李的,是明朝就辅佐姓朱的。若是王莽篡汉那阵子,只要王莽愿意去海外抢地盘我也辅佐他。我不辅佐天子,只帮助打外洋的人,不论他是君是臣是贼。”他摊手道,“要不我怎么不考科举呢!”
袁白点头:“我明白了。难怪梅先生说你必然已反。”
贾琮连连摆手:“没!我本不曾降,哪里来的反。”
袁白迟疑半晌,试探道:“倘若今有一人,愿意合举国之力攻打外洋呢?”
贾琮哂笑道:“倘若有人这几年想一统天下,不论是谁,我必杀之。”
袁白大惊:“何故!”
贾琮道:“我说过无数次了!内战损人口,连前些日子死在竹枝街的那些贼寇我都惋惜的很。那可都是壮年男子啊!送去外洋占地盘多好。再不济死在同西洋人的战场上也行啊,也可以多杀几个西洋人。”
袁白急道:“贾先生就不怕违逆天命?”
贾琮正色道:“我就是来逆天改命的。若依从天命,咱们就等着被西洋人灭国吧!”袁白哑然。贾琮耐心等了半日也不见他开腔,只得自己先说,“袁大人,你好好想想吧。要不要同我做这笔生意。梅先生的海捕公文一直在街头挂着呢。”
袁白闭了半日的眼,咬牙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琮摆手:“没人想同袁大人同谋,不过是做生意而已。你想替子报仇,我想杀梅先生。要不然这样,袁大人仿佛对仇人是谁尚未弄明白,你先回去试探试探何嬷嬷再说。横竖我没杀掉梅先生之前,咱们的交易都有效。”
袁白忽然抬起头来:“贾先生何故不想知道方才那位老者身份?”
贾琮垂目诵了一声“无量天尊”:“人死万事空,还计较什么。”
袁白摇摇头,站起来作了个揖告辞;贾琮赶忙还礼,亲送他出去。袁白正欲跨出门槛时,贾琮道:“对了,不论生意成不成,还请袁大人莫要再拦阻阿岑整顿吏治。”乃轻叹道,“谁能想到袁大人这般位高权重、宛如国相的老儒会贪官污吏的头目。”
袁白勃然大怒:“老夫何尝贪墨过一文铜钱!”
“没说您老贪墨。”贾琮道,“然而您老护着他们总是真的。恕我直言,这样是弄不跨蜀国的,华山上的那位道兄也别再打这些主意了。”
袁白面色一僵:“什么……什么道兄……”
贾琮撇嘴道:“你只看这整个计策。送个儿子给世子,然后捏着假太孙的真实身份控制蜀国,与华山道兄在秦国所为不是异曲同工?在秦既然不成,在蜀怎么就能成呢?出计的是谁?还是匿在秦.王府的那位公公吧。就没点子明白手段?”
袁白苦笑道:“一无人二无钱,不用这些、还能怎样。”
“那道兄手里不是有土匪么?人家周小兰可是光棍一根起家的,水溶的兵马也是土匪,不都立国了?莫总想着空手套白狼。”贾琮又叹道,“太上皇得正视眼下的局势。他已不是天子、而是草根了。但凡有志气有本事,去外邦当国主也是一样的。总比被人困在井冈山上强些。”
袁白哀然道:“原来贾先生都知道。”
“知道啊,知道又如何?难道我抱打不平么?袁大人怎么不替蜀国百姓包打个不平?”
袁白拿起脚来就走。走了两步忽回头道:“贾先生可知道,竹枝街那宅子是何用处?”
贾琮道:“没兴趣知道。凡秘密之地,一旦曝光就没有价值了。那些骨灰也已死多年。方才我说过,死人无用。”袁白仿佛得了什么底气,重重一哼,甩袖子走了。
屋中另外那个年轻人乃是陈瑞锦假扮男装,见袁白已走,跟出院子来瞥了贾琮一眼:“可以说了。你怎么猜到那老头会跟着来?”
贾琮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有件事我又猜对了。”乃拉了媳妇的手进屋去,口里解释道,“上虞帖是我祖父早年征战时弄到的。家中并不曾四处宣扬,然而最早的四王八公之流大概知道。袁白喜欢字画,成都尽人皆知。忽然有人放出风来手里得了上虞帖,显见是我在钓袁白上钩呢。袁白既亲自来了,必有高手暗中跟着。那老头是刘登喜的人。先帝觉得自己快要驾崩了,便将这个狴犴地牢传给太上皇。大概是那个时候,用刘登喜的人换下了先帝的人。既然地牢被裘良挖了,这秃顶老头暂时就没了差事。今儿明知道是我在勾搭袁白,他又想跟你接个头,多半会亲自过来。再说,华山那些人不得守着太上皇么?与他们而言,皇帝比什么都要紧。”
陈瑞锦想了想:“那地牢,你猜是做什么用的。”
贾琮摇头:“不知道,完全猜不出来。等董明吧。”他迟疑了会子,“我总觉得,应该与他们胆子这么大、敢惦记吞下蜀国有关。没兵没钱,只凭一个婴儿一个妇人就想把持蜀国,想想就不可能。当蜀王和阿岑他们是死的么?除了这秃顶牢头,那个地牢里必然还有别的东西能帮太上皇把持蜀国。樊美人那男婴只是个招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后举起来当旗杆子使的。”
“若是如此,他们得先万事俱备方可。”陈瑞锦思忖道,“可如今蜀国上下皆在蜀王父子手中。”
贾琮不禁拿手指头敲了敲桌案:“还有。梅先生为何要哄骗我到狴犴大宅去。若想弄死我,随便在成都买座宅子哄我过去都好。为何非要在那里。我这么狡猾,倘若让我逃跑了,不就暴露了他们那么重要的地方了?”夫妻二人猜了半日,暂无头绪。
另一头,袁白离了这古玩铺子,昏头昏脑骑着马回府。乃坐在书房中苦熬时辰,好容易盼到日头下了山,连晚饭都没吃,换上一身下人的衣裳,闪身从北角门溜了出去。他并未骑马,戴着斗笠一路疾行,有个醉汉不徐不疾的跟着他。二人一前一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走到一处小宅子,袁白敲门进去。过了片刻,有两个黑衣人从宅子里头出来四处张望打探了一阵,回去了。不多时,那醉汉也敲门进去。又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有成都府的衙役提犬而过,吆吆喝喝。直至三更天,袁白从宅中出来,又摸回袁府了。那两个黑衣人再出来张望打探,见寂然无事,回去了。
到了四更天,夜深人静。数十名黑衣夜行人从那宅子四面包围,身影森森如修罗一般。忽闻数枪响,仿佛是孩童放了几个鞭炮。宅中立时有数人从床上直跃出窗外,悉数做了活靶子。原来夜行人皆伏在墙头。又有犬吠。夜行人立时数枪击毙看家犬。见宅中没了动静,留下些守在墙头,另一些跃入院墙之中。
只见诸位夜行人头顶圆盔,三人一组在院中略作巡查。而后,一组人举枪守在门口,其余几组守着窗户。再有一组过来,左右两个掩护,当中那人一脚踢开大门后迅速避开。屋中果然传来数声枪响。踢开大门的那人说了一串英语,意思是里头共有四个目标。踢门那人身边的伙伴也说了一串英语,分明点出了四个人所在。四个夜行人从窗户伸了四根乌压压的枪管子进去,砰砰砰砰,四声枪响,屋中传来四声“哎呦”。既有了声音,便愈发暴露位置了。四个人眨眼成了四俱尸首。夜行人进屋细查一番,往厢房查去。
没过多久,这宅中便只剩下一个活口了。此人手里虽有火.枪,并不会使用。耳听外头枪声四起并血腥味侵入口鼻,只敢藏在被褥中瑟瑟发抖。夜行人里里外外查明白了,又细细收罗起自家掉落的子弹壳。有个人笑道:“亏的此处僻静。他们竟连大隐隐于市都不知道?”
收拾完毕,一个夜行人翻出那活口来,随手撕下一块被面子塞住他的口,又拧胳膊将此人捆上。后头一个从身上取了个麻袋出来将此人套在当中,背在背后。遂不再管满屋子死尸,众夜行人翻墙而出,疾速离去。
这活口被人背在背上颠簸了许久方撂下。又过了有小半个时辰,麻袋打开了。只见屋中明晃晃燃着数十只蜡烛,贾琮笑眯眯坐在跟前的椅子上朝他拱手:“梅先生你好,又见面了。”
活口便是文弱书生梅先生。他怔了怔,赞道:“贾先生好本事!”
“承让承让。”贾琮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是运气比较好。”
梅先生含笑道:“今儿那些成都府的衙役是你的人吧。那块儿偏僻,少有人过去,何况是衙役。”
“是呀~~”贾琮得意洋洋道,“然而你纵然猜疑也没办法。袁大人在你屋子里呢。他有那么多话想说,总要让他说完不是?纵然哄骗他也得花不少时间。”
梅先生长叹一声:“我说了那些衙役不妥,他们只说没人跟踪袁大人。”
贾琮笑道:“跟踪也分许多种。人跟是跟,狗跟也是跟。我们这次没用人跟,用的是狗跟。”梅先生又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