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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击队撤离铜锤岭, 武装起义占据了渝州。司徒岑向太上王举荐了世子一位姓高的同学。太上王迟疑良久才将此人请来。
不过时高同学来了,向太上王与司徒岑作了个揖。太上王微微皱眉,问其名字。他道:“在下名叫高二团。”
司徒岑笑道:“这名字倒是喜庆。你可喜欢蜀国。”
高二团笑道:“喜欢。”
“喜欢什么?”
“多了去了。”高二团道,“最喜欢熊猫。”
司徒岑大笑:“你们莫看着那东西生的憨厚,厉害的很。有个养熊人好悬被它一巴掌呼死。”
高二团道:“我瞧着就是喜欢, 懒洋洋的真真可爱。”
司徒岑点头道:“告诉你一件事, 游击队在渝州造反了。”
高二团一愣:“渝州?我们都猜在广元那块儿。”
“为何猜广元?”
“离秦国和铜锤岭都近。”高二团道, “他们打的什么名义?”
司徒岑也愣了一下,扭头太上王:“哎呀他们打的什么名义?”
太上王发现自己也忘了问,恼道:“你来问孤?你多大孤多大?”
司徒岑咧嘴:“不怪咱们爷俩, 怪那个送信的。居然连这么要紧的消息都忘了说。”
送信的方才下去歇息了, 遂赶忙将人家喊来。送信的忙认罪道:“小人一时慌忙, 忘了回禀太上王。”
原来是眼看快要乡试了, 知府大人忽然革除了一大批秀才举人的功名。这些秀才或出自工匠商贾人家, 或是军户,或为吏胥子弟, 横竖皆是依律不当科举之人。蜀国亦有义务教育学堂, 生而不得科举的孩童只许念小学。除去个把天赋秉异的可获先生举荐, 其余不论功课如何皆不得再念中学。然每年都有些童生设法考取院试甚至乡试。这些人家起初还瞒着四邻, 近年已渐渐胆大、公开请客庆贺了。蜀国今年干脆下了狠手, 命各州县将业已查明的身份不合之秀才举人统统革除功名,乡试将严查秀才们身份。游击队便以此为名头, 在领着匠商军三户一道反了。
高二团听罢翻了个白眼:“这是嫌弃人才太多还是怎么的?光明正大考取了功名竟是因这种毫无道理的由头革除了, 人家能服气么。人的天赋各异, 总有工匠子弟天生擅商,商贾子弟天生爱武,军户子弟天生能文,士人子弟天生会工的。”
太上王道:“有自然有,数量极少。真是天才,朝廷自然也挑出来使。然这些多半是不肯安守祖业的寻常人罢了。”
一个幕僚道:“佛曰众生皆苦,没有哪个行当是好做的。偏总有人以为改做别的行当能比祖宗所为更好些。许多手艺若非世代传授,便要失传。”
高二团道:“那老师傅可以收徒啊!”
那幕僚道:“若是劳苦的活计,谁还肯做?”
“既然劳苦,那收入如何?”
“自然不高。”
“那就设法提高收入呗。”
“说的容易。”司徒岑瞥了他一眼,“单说修路,若没有匠籍和徭役,谁肯做?”
高二团道:“台湾府从一开始就没有匠籍徭役,道路最畅通不过。”
司徒岑道:“那是工钱高。”
高二团纳罕道:“蜀国不是极有钱么?在西亚抢了那么多金子。”
司徒岑道:“那么多金子各有用处。”
高二团哂笑道:“各有用处,独不用于民。不用长此以往,蜀国很快就要留不住人口了。近两年齐国农田已大片荒芜,百姓跑去别国或外洋了。齐王咬着牙不肯加税,不然跑得更快。”司徒岑微怔,小声念了下“齐国”。高二团耸肩,“仿佛许多人都把世上还有齐国给忘了。”
幕僚道:“齐国孱弱,且就在鲁国眼皮子底下。只等着瞧鲁国何时攻打过去便是。”
高二团道:“若要打,想来也是越国那招数。闪电擒王战。”
幕僚问道:“高公子,何为闪电擒王战。”
高二团道:“越国灭吴和这趟游击队渝州之战皆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敌方王族或官员,迫使之投降。越国灭吴乃因武力强势,渝州大约少不了当地百姓尤其是吏胥之类的相助。”他微笑道,“太上王放心,他们在成都决弄不成此计。”
司徒岑皱眉道:“成都固然不成,别处都容易。”
高二团点头:“对。打仗靠军户,理政靠吏胥。得了这两种人相助,他们攻打州府般容易多了。”
太上王思忖良久道:“不可纵之。游击队终究人数少。”
司徒岑摸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他们这趟渝州之乱没那么简单。怕是还有别的招数。”
众人想了半日想不出有什么后手,遂暂时作罢。
乃从各地集结调派了重兵,号称二十万前往渝州,由韩老将军统帅,高二团为随营幕僚,轰轰烈烈杀往渝州。到了城外一看,城门大开,百姓如常出入。韩将军一马当先,身后兵士高声喊杀涌入渝州城。百姓顿时满地乱跑。官兵并未遇到阻拦,风驰电掣般冲到渝州府衙。到了这儿一瞧,门口连个卫兵都没有。遂将府衙团团围住,韩将军喝令逆贼出来受死。
不多时,从里头跑出来几个穿官袍的,迎着韩将军马前下拜:“将军可来了。”
韩将军手持马鞭指着他们:“你们便是游击队?”
“非也非也!”几个喊道,“下官等皆正经的朝廷官员。”遂纷纷报名,皆是通判主簿之类的小官。一个通判道,“游击队三日之前已撤离渝州,带走了二十三名大人和将军,不知去了何处。”
“这……”韩将军大惊,与几个副将面面相觑。
高二团问道:“他们在渝州这些日子做了什么?”那通判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原来游击队占据渝州期间,将满城的奴才悉数发了良民户籍,并取府衙库房中的银子发给他们,送他们离开渝州去邻国。并雇佣了许多学生与他们的兵士一道,以馆阁体重新抄录户籍档案,将整个渝州的杂籍不论商匠军贱悉数改作良民户籍,原档案已焚得连灰都不剩了。青楼楚馆临时关闭,全部粉头相公的卖身契搜罗出来烧毁。
粉头相公们还愿意在渝州吃这碗饭的发给良民户籍,不愿意的发给路费送去别国。路费真真不低,且这些人皆知邻国同行赚的银子只略分给老鸨子些许中介费,遂没有一个肯留下的,走了个干净。
游击队首领石秋生公开审案,让百姓们有冤的都来告状。他断案清明,查明了十几桩悬案。那些被革除功名的秀才举人,自然是将原先的非良民户籍抹去、重新恢复功名。最后,他们非但把渝州府衙的库房搬空了,还把粮仓里的公粮挨家挨户发给了百姓。饶是渝州城建了二十多处大粮仓,奈何百姓更多,搬得颗粒无存。
韩将军目瞪口呆!旁人亦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高二团率先问道:“知府和其余大人家中可曾被扰?”
“不曾。”那通判道,“非但没动家眷,连家中钱财都不曾动。他们离开时还特派人往各位大人家中说去,保证不会害各位大人性命,且好吃好喝供着。各家问他们抓大人们作甚,他们说,官员是朝廷的财富,他们只打劫朝廷。”
主簿道:“同知王大人之子道,倘若他们全家回原籍去,就不是蜀国朝廷的人了,可否放了王大人。游击队问他们原籍在哪儿,他们说在越国金华县。游击队道,等他们全家安置妥当了,花点钱去上海周报上登个广告,就说王家已回原籍。游击队核实后,倘若王大人也愿意离开蜀国回原籍,他们就放他回去还发路费。”
韩将军气得拍案骂道:“无耻!无耻!”
围剿渝州一拳打空,大军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韩将军垂头丧气回到成都见太上王。太上王明白了:游击队依然是游击队,只不过把山头换做城市罢了。老头霎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十几日,有人前来报信,泸州落入游击队之手。太上王已明白他们兵马不多而腿脚快,急命韩将军率两万精兵奔杀过去。到了泸州一瞧,游击队又是三日前刚走。与在渝州一样,强行放走了全城的奴才和贱籍,将杂籍改作良民,誊抄户籍卷宗后焚毁原先的,开仓分粮给百姓、官库钱财搬空。答应离开蜀国的官员可在家人搬离后释放。蜀军尚未从泸州回来,广元县来人,他们也遇上游击队了。首领是石秋生的妻子金鸳鸯。待韩将军回到成都府,石秋生已到南充。
没过多久,又有数地遭劫,游击队显见不止那么铜锤岭点子人马。偏不论官兵多快的赶过去,他们最慢也能在官兵到达的前日撤走。纵然来不及誊抄户籍卷宗,毁掉原先的总容易。奴才贱籍却是最先放走的。
太上王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万般无奈,只得将依然闭门思过的儿子孙子放了出来。司徒岑与世子前后进门,皆满面苦笑。
太上王长叹道:“你们说吧,怎么办。”
司徒岑摊手道:“还能怎么办?输得干干净净。老头,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输了呗。”
世子道:“这事儿,拿去问贾琮他不会认的。”
太上王思忖道:“你二人笃定是他所为?”
司徒岑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人都没杀,您说呢?您还见过第二个打仗不杀人的么?”
世子道:“除了他,旁人也没有这么多闲兵日日去别国打劫。祖父,只能是他了。”
太上王拍案道:“你老子又不知跑去哪儿了,找也找不着他。”
世子嘀咕道:“我老子纵然在,能有什么主意。”
司徒岑道:“父王啊,咱们自己动手还能保住那么多官员和库房,还有粮仓。”
太上王恼道:“让你们来想法子,你们竟是直投降?若是战场上还了得?”乃将他二人一顿臭骂。骂完依然不知如何是好。
偏这会子有人在外头回话,说世子府上一位姑娘求见,说有要紧事禀告世子。世子忙问她名姓。那太监道:“乃是童不野姑娘。”
世子忙说:“让她进来。”
太上皇眉头动了动:“什么姑娘?”
世子道:“童珪老大人的孙女。您可还记得童珪?”
太上皇想了想:“记得。”
“那案子怕是断得重了些。”
司徒岑也帮腔道:“委实重了些。父王那会子气昏头了。”
太上皇拍案道:“你们也反了么!”他两个赶忙闭嘴。
一时童不野进来,规规矩矩行礼。世子问道:“何事着急过来?”
童不野眼观鼻鼻观心:“方才收到齐窈娘的急信,特送来给世子。”
世子皱眉:“拿来。”
童不野遂双手捧上书信。只见信封上写了“十万火急”四个字。拆开里头,却是一张单子,上头列了八处县名。后头一张纸上写道:“这些地方皆有人自称是游击队,学着游击队攻占县衙、开仓散粮、搬取库房钱财。然皆非游击队所为,乃当地军队或土匪冒充为之。据我方得来的消息,有些县令与驻军将军正在商议如法炮制监守自盗。”世子大惊,忙将此信交予太上王。太上王也不禁睁大了眼。这等事一旦扩散开来,整个蜀国便得乱套。
童不野在下头垂头道:“这上头的两种字迹都不是齐窈娘的。”
司徒岑伸头在他老子身旁看了看,骂道:“阴损。”
太上王思忖良久,因伸手要茶,眼角扫到童不野,乃问道:“你是童珪的孙女?”
童不野低声道:“是。”
“你可觉得,你祖父的案子断得重了?”
童不野依然低眉顺眼:“是。民女觉得过重。”
太上王哼道:“因着他的庇护,险些让个草包得中举人!”
童不野道:“民女没说他庇护舞弊案不对,只是罪不及此。依着律法我祖父也只是流放罢了。”她一壁说,世子一壁朝她使眼色。偏她眼睛只盯着地面没看见。“若说警示,那也不是最后一桩科举舞弊案,亦不是最后一桩庇护案。半分不曾警示到世人。太上王当时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全家撒气。若事事皆依着王爷心情来,还要律法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