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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婆子嘴上“哎哎”叫得痛楚,不等石桂葡萄两个再驳她,拿个帕子包了头,往床上一卧,捂着头一阵阵的抽气。
她女儿挺着肚皮陪着,郑婆子哀叫得会儿还强撑着要起来把粉团子包了,葡萄石桂怎么能干看着,还叫她躺在床上,两个人把院子理了,看着余下一半的肉馅,抓了一把粉,揉面做起团子
来。
又是揉面又是调馅,裹了肉团子,再上笼去蒸,蒸了五十来只,郑婆子还叹:“原是说定了给一百的,你同亲家母说一声,后头两天再补上去。”
胳膊疼腿疼是真,总是打了一架的,郑婆子也不年轻了,何况她一个打三个,她女儿见着这模样替她掖掖被子,关照两个妹妹:“娘年岁大了,哪里还受得住,到底是为着替你们出头,你们也多照顾她些。”
也不等团子冷透,着急就要走,还是石桂说了一声:“姐姐慢些罢,裹起来全粘在一处,拿回去也没法吃了。”她这才讪讪停住了脚步,家里女儿还没吃,清锅冷灶,还得从这儿拿了带回去。
葡萄偷偷留下两只,跟石桂一人一只吃了,给郑婆子倒水揉腿,忙了半日,这才出来,一出门就是一声叹,这两个打得好算盘,大小通吃,一网打尽了。
葡萄回去的路上就不住埋怨石桂:“你瞧瞧你办的好事,统共才这点子钱,原来不过要一半,现下可好,得从她手里讨钱花了。”
郑婆子都说到那份上了,往后真个往管事的手里领月钱,可不是一文都落不到自家手里,葡萄这段日子手上宽松,她爱吃爱穿的毛病进了老宅更改不好了。
钱姨娘发下来的料子做了衣裳裙子,还费了钱去外头买小花钗银簪子,通身上下季季都有一身新的,郑婆子怎么不盯着,还想着过年的时候提,正好拿石桂做了筏子,拉了葡萄苦劝:“你妹妹平日里不惹事儿的,事都要来找她,似你这样的,更不能捏着钱了,往后拿甚个钱添妆奁去?”
葡萄叫苦不迭,就不该揽这桩事,要是她不馋那口吃的,也总有人去寻石桂,也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如今可好,白白把自个儿折在里头了。
就是不出九月这桩事,郑婆子也必得开这个口的,她自家的月钱补贴了女儿还不够,女儿在婆家的日子想好过,没钱是怎么也别想的。
这事儿确是无妄之灾,石桂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不过帮衬一把,剪上二尺布,却闹得人仰马翻,这一回确是她带累了葡萄,开口道:“是我的不是,姐姐不必急,我来想法子。”
说白了不过二尺布,陈家的倒把这二尺布看得比天大了,人群里就有嘲讽的,一个屋里短个什么少个什么,先借一借也是常事,哪家子还没个一处当差的姐妹,偏偏九月娘要闹,往后两个再怎么一道相处。
石桂一路走,葡萄一路啐,把九月拉出来骂了个千八百回,恨不得挠花她的脸:“她必是在表姑娘院子里躲着呢,你回去了也别闹出来,主子都厌那挑事儿的。”
先还忿忿着,却又教导起石桂来,还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性子硬气,可这不是硬来的时候,再不济,你把她叫出来,咱们一道打她一顿。”
先头说的还有章法有道理,跟着那一句引得石桂笑起来:“真个闹了,还不叫撵出院子去,干娘也就是在自家院里头,进了园子,连高声都不敢呢。”
主家谁来管你这二尺三寸的,烦到眼前一板子全打了,谁对谁错有什么打紧,不会看眼色的也当不得下人。
石桂进了幽篁里,天都已经暗了,院子里头点起灯来,她一进门就去跟玉絮说话,玉絮是瞧见葡萄急着过来的,又听了一耳朵,正要问石桂,点一点屋子:“你怎么才回来,九月可是早早就回来了。”
九月不敢进屋,还在院子里头等了一会,猫在那假山石下边,眼瞧着石桂出了幽篁里的门,跟葡萄两个气势汹汹的往后巷去,当时就暗叫一声糟糕。
要是这会儿回去,还不叫她娘打个半死,越发躲着不敢出来,挨了半日不见石桂,扫院的婆子来来回回瞧见她好几回,上来赶了她:“哪个院里头当差的,赶紧上差去,再躲懒儿仔细我拉你去见管事娘子。”
九月这才回去了,玉絮问她,她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低了头看着鞋面,兜头挨的那一下,正打在额角,红了一块,玉絮一看便知她是挨打了,问她,她却不敢答,自家亲娘打的,还能找谁说理去。
缩身就进了屋子,关在屋里头不出来,眼睛盯着门边,看见石桂一进院门,就唬得一哆嗦,她也瞧见郑婆子打得那个样子了,委屈的红了眼圈,坐在床沿哭了好一会儿,好容易收了泪,见着石桂倒又要哭。
眼泪都要淌下来了,石桂却连门都没进,径直往玉絮那儿去了,她只当是石桂要告状,这下子越发害怕起来,守着门等了好半日,就是不见她进来,等掌了灯,外头便传饭了。
石桂倒不怕郑婆子收了这一份月钱去,她如今手上松,不独领着宋家的月钱,还领着叶文心这头的一注钱,从进了幽篁里,零零碎碎得了许多东西,光是金戒指跟牙雕的花签子,就值得好些钱了,郑婆子纵是在领,也只能把宋家的月钱领去,要是有脸到冯嬷嬷跟前去说,叶氏也得发落了她。
九月再怎么也得出来吃饭,今儿是吃大碗菜,萝卜烧肉,豆腐辣汤,光是这两碗就下饭,一端出来直勾人的馋虫。
九月中午就饿着,说是回家去的,还没吃饭就闹起来,回来啃了两块冷点心,闻见饭香哪里捺得住,眼见得石桂也在,还是低了头,故意把额角的伤露出来,装个可怜相,让石桂网开一面,别当着玉絮琼瑛就吵起来。
石桂眼睛一扫就知道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九月在家里便示弱惯了,胆小却又偏偏办出这样的事来,想着示弱让她心软,可石桂想的是赎身出去,没钱还赎什么身,便是原来看着她软弱有几分可怜她,也不会损己利人。
少说两个人还得同屋半年,郑婆子已经把事儿闹开来,她这里恕上一恕,也没甚不成,软弱人办可厌事,恨她是犯不着,可也不能就此揭过去,由着她再办错事。
石桂不愿意闹出来,实是为了自个儿,她在叶文心院里已经扎眼,学了字学了画,还日日都在叶文心跟前侍候着,看在人眼里就是个得宠的丫头,她又是个不惯露苦相示弱的人,瞧在别个眼里,可不就是她欺负了九月,有理也成没理了。
她不说话,九月也不说话,两人分了一碗肉菜,六出端着菜便过来了:“姑娘赏了道鸭子下来,你们分罢。”搁下碟儿一看九月,立时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九月才要怯生生开口,石桂挑了一筷子鸭子肉,扯着嘴角笑一笑:“六出姐姐别问了,是她娘打的。”
这下六出越发得问了,进了院子就是主子的人,便是爹娘要打要骂,也不能挂相,都打在脸上了,犯了主子的忌讳,九月的娘恁般不懂规矩。
九月含泪不开口,石桂却照常吃饭,六出再问一声,石桂便搁下碗道:“没甚事,都已经了了。”
九月的眼泪立时淌了下来,哭哭啼啼给石桂认错,拉了她的手:“我不是故意要扯谎,我娘那个性子,我照实说了,非打死我不可。”
石桂说得心平气和,九月反倒哭了,六出盯着她们俩来回看,到底还是跟石桂好些,拿眼儿一挑,石桂推了九月的手:“你哭一鼻子倒好了,我跟我姐姐往哪儿哭去,如今我干娘咬定了我得的钱全给院子里的人诳了去,要替我收着呢。”
那就是变着法儿的克扣了,六出乍了舌头,到底问了个明白,替石桂叹了一声,再去看九月,还红着眼睛,小兔儿似的可怜,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琼瑛。
琼瑛是万不肯替石桂出这个头的,可说到底这布是叶文心这儿赏出去的,琼瑛便来宽慰石桂:“总不能专为着这事儿跟冯嬷嬷开口的。”
石桂也懂得道理,跟叶文心两个夜谈,算是交了几分心事,说起来也是师傅徒弟,可她还是宋家的下人,叶文心纵想替她开口,还有一个冯嬷嬷管着她屋里的大小事务。
石桂暂时想不出法子来,不能跟郑婆子撕破脸,这个哑巴亏还只能咽下去,琼瑛知道了,冯嬷嬷也就知道了,九月跟石桂认了错,石桂既知冯嬷嬷的意思,顺水推舟,算是原谅了她,心里却暗自警醒,九月不可深交,二尺布都要推到别个身上,往后不论大小事,都是个担不起肩膀的人。
九月在石桂跟着赔小心,屋里的活抢着干,扫地抹桌吹灯拎水,样样强在头里,她这样子,石桂倒不忍心了,她原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九月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等她想帮着石桂倒水时候石桂便拦了她。
“往后再不办这糊涂事就成,你娘那性子,你难道不知,真个闹得难看了,表姑娘总归是亲戚。”叶氏也不会许她这样闹,让叶家人当宋家下人没规矩。
九月眼圈一红又要哭,石桂最受不得这个,抓了一把麻糖给她:“你吃这个,再不许哭了。”九月眨眨眼儿,盯着手心里的糖,半晌含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