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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出来,他还太小了,整日除了吃就是睡,李如茵逗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了。
但这无损她对这个儿子的爱,女人爱怜地抱着他,心想这可是个福星,自从他出生后,所有事情都开始顺着她的心意发展,甚至有些超乎她的预期了。
侍女走过来,恭敬地禀告道,“娘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女人将儿子递到奶娘手中,吩咐她小心照顾着,然后让侍女取出几样珍贵的补品,随自己一起到李府去。
她的小弟媳昨晚遇刺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于情于理,于人于己,她都应该过去探望一下。
她遇到了刚走出临霜院的李照熙与方静,李大公子见到姐姐,眼睛中浮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迎了上去。
方静乍然看见一脸凝重的李如茵,眼眶俨然又有些红了,她性格刚强,这样伤心的时候并不多,“姐姐”,女子刚说了几个字,声音便哽咽起来,“你快去看看春儿吧,眼看她就快不成了。”
现在世上最希望屠春赶快伤重不治的人,大概就是这位景王宠妃了。然而李如茵的眼睛中立刻有了盈盈的泪光,她握住大弟媳的手,柔声劝慰道,“妹妹,春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免得伤了身子。”
她嘴里说着情真意切的话,心里则在诧异,方静前段时间病得快不行了,怎么自己生个孩子的功夫,大弟媳看起来好像又缓过来那口气了……
再说了,方静出身豪门望族,父兄皆对她溺爱非常,所以养出了这恶女一身跋扈霸道的脾气,她在李府中目中无人,快要将自己的公婆与夫君踩到地上了,为何偏偏对一个出身低微的小丫头另眼相看?
窗帘严实地拉着,屋里新增了几个炭盆,显出了与这个季节不符的闷热来,大夫换药的时候,险些快要透不过来气了,他含蓄地建议李二公子,或许病人需要一个通风的环境。
李重进顿时慌了,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偏偏独断专行惯了,真正需要旁人劝诫的时候,下人们都不敢吭声了,全然听他的意思行事。
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张穆现在也唉声叹气地躺在床上,他的右腿被马车压断了,大夫说,差不多要三个月时间下不了地。
少年手足无措地让人搬走了多余的炭盆,将门窗开了个缝隙,大夫不得不在旁边指导着,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过来的几个时辰中,床上的病人但凡有一点意识,多半要气得跳下来了。
眼前的这位李二公子,据说是家中最得宠的幼子,看着屋中的摆设用品,也知道传言不虚。可少年又像是自生自灭长大地一般,似乎从未被人温柔耐性地照顾过,更不要说伺候别人了。
他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的一切统统塞到自己妻子的手里,却不懂得什么才是对方真正需要的。从小到大,旁人也是直接将东西一股脑地扔给他,无论好的坏的,从来没有询问过他的意思。
他的爹爹过来探望儿媳的时候,皱着眉将小儿子痛骂了一顿,指责他平日里胡作非为,干多了丧尽天良的事,才会报应到自己的妻子身上。他的娘亲倒是个眉目柔善的妇人,过来哭过几次,然而眼泪流过了,便也足够了。她看着脸色惨白的幼子,只字不提让他好好吃口饭,休息一下,只是大哭道,“春儿这孩子可怜,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的孽,让她受这么大的苦。”
紧接着,妇人便说要为儿媳彻夜祈福,跑到佛堂中念经去了。
世上如此心疼儿媳的婆母实在少见,见媳妇受伤了,便恨不得再往儿子心里捅上几刀,好像嫌他还不够痛一样。
大夫是帝都城中的名医,出入过不少名门贵族的府邸中,他从未见过谁家得宠的小公子,是这个样子被人养大的,看似裹着一身名贵的狐裘,里面则塞满了硬邦邦的冰碴子,难怪会养出如此乖张阴霾的性情。但李府中的所有人,却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还有几个多嘴的下人偷偷告诉大夫,“别说不该说的话,二公子脾气不好,要提防点。”
事实上,李重进对大夫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尊重,非但对他的每句话都言听计行,语气上也很客气,俨然有些低声下气了。
大夫想,如果传言不虚的话,那么李二公子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丫鬟们端着炭盆走出来,骤然见到素衣淡妆的女子款款而来,慌忙向她行礼。
李如茵在脸颊上扑了些粉,让脸色看起来苍白一些,她眼睛微红,发髻不如往日那般精致繁复,只是随便盘了一下,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她向大夫询问屠春的伤势,大夫跪在地上,他知道李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敢直视女人美艳绝伦的面容,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娘娘心里要有准备,二少夫人的伤实在太重了……”
这番话他是不敢在李二公子面前说的,在身份尊贵的女子面前,也只能遮遮掩掩地说一半。
李侧妃看起来悲痛欲绝,她以手掩面,遮住了唇边轻微的笑意。
她现在真是喜欢起来自己这个小弟媳了,嫁得恰到好处,死得正是时候。
屠春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但神态却很安恬,眉头轻轻地舒展开,像是在做着一个好梦。
李重进一直趴在床边,他在喃喃自语,少年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言语间难免有些错乱,翻来覆去都是说些琐碎的小事,回忆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有多么温柔体贴,无论他平常怎么发脾气,都会很有耐心地陪着他……她会照顾他,会开导他,会在桌边托着腮,笑吟吟地让他多吃一些……
他轻声向她承诺着,只要她肯醒过来,以后永远都不会同她怄气,什么事都听她的,如果她想念爹娘的话,他就将岳丈岳母接过来……
是他不好,是他疏忽了,他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她的好,却从没有真正地好好对待她过。
他将她从父母身边硬绑了过来,让她成了无土的花,还巴不得她将骨肉亲情一并抛舍了,从此死心塌地地爱他,只爱他。
李如茵消无声息地走进来,她没有惊动弟弟的意思,站在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女人心中觉得很是无趣,她还以为弟弟以前傲慢得过了头,死活不愿碰手底下的丫头们,初尝人事,才会被小弟媳迷的神魂颠倒,所以慌忙送了他两个身携媚术的美婢。没想到他活了十六七年了,在外面杀伐决断,内心居然幼稚得很,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他糊弄住了。
李重进也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到来,他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妻子,他想她或许是太累了吧,所以会多睡一会儿,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来,耐心地等她醒过来。
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可以慢慢地等。
床上少女的身子忽然动弹了一下,她无意识地轻轻呻吟着,听在李重进耳里,却让他瞬间欣喜若狂,少年猛地站起来,又开始慌慌张张地喊大夫。
李如茵心中一动,她凑到床边,发现屠春的眼睛微微睁开了,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轻声呢喃着什么。
趁着弟弟转身叫大夫的功夫,她俯下身子,听见弟媳的声音犹如梦呓一般。
“别吃那种药……不要死。”
女子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因为她听到了少女断断续续的下一句话。
“王妃……没死……不要掺和景王府的事。”
大夫刚出来歇了口气,马上便被李府的下人又叫了过去,他坐在床边装模作样地诊了一会儿脉,其实单看少女的脸色,他就知道,李家的这位少夫人马上快要不行了,就是不知道还在惦念着什么,硬吊着一口气在。
“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还是要等烧退了,”大夫继续搪塞着面色焦虑的李二公子,他不忍心告诉少年,窦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儿媳妇的后事了。
李重进不疑有他,或者说,他此刻也不敢怀疑大夫的话。少年吩咐下人将大夫送到临霜院中的厢房里休息,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参汤,开始小心翼翼地喂给妻子。
其实让丫鬟们来伺候,没准要比他来得娴熟自如多了,然而在这件事上,李二公子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他信不过让旁人照顾妻子,嫌弃她们笨手笨脚的,远不如自己细心。
开始的几勺都洒到了屠春的脖颈间与被子上,尽管知道少女毫无知觉,李重进还是慌忙用袖子帮她擦拭干净,他素有洁癖,一日之中往往要换上几次衣服,现在失魂落魄之下,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如茵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感觉再任由弟弟这样下去,没准等弟媳咽气了,他还会一直浑浑噩噩地守在少女身旁,最终把自己糟践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不能不管他,女人还是很爱惜幼弟这柄利剑的。
她吩咐丫鬟们拿来手巾和干净的被褥,让这些下人们小心将床上收拾整洁了,自己则将少年拽到一边,打算强迫他清醒过来。
女人的力气不小,少年虚弱之下,一时居然挣脱不开她,他憔悴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野兽受伤时才会有的狰狞,厉声喊着长姐的名字,“李如茵,你非要和她斗……”
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美目中寒光凌冽,“你疯了吗?”她低声问。
正在收拾床铺的两个丫鬟噤若寒蝉,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女人用余光一扫,她们便慌忙关门退下了。
李重进厌恶地推开长姐,他冷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安安分分当你的侧妃娘娘,你不听,现在好了……”
他的神色忽然凄厉起来,声音也阴森了一些,“如果春儿真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如茵没有生气,她感觉弟弟这会儿像是个小疯狗,他是真的恨极了,逮谁都想咬一口。
“二弟,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女人的态度很坦然,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表示自己心中并不是不难过,“大夫已经说了,春儿的情况很不好,你心中应该有个准备。”
少年随手拿起手边的花瓶砸向她,“滚,”他指着门的方向,清俊的脸上浮现犹如恶鬼般的阴毒,“你再说一句,以后我就没姐姐了。”
女人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花瓶,她没有离开,反而走上前来,咄咄逼人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幼弟,“你看看你,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没错,是我拖累了你,可是当初你如果听我的话,咱们姐弟齐心,早日将那个毒妇弄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祸事!”
她逼近李重进,在他耳边满怀恶意地说,“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你便顾不上正事了,对不对?”
女人像是洞悉人心的女妖,她能看出幼弟心中每一处脆弱淌血的地方,所以毫无迟疑地往上又狠狠地刺了几下,然后她的语气突然轻柔起来。
她看见李重进毫无预兆地哭了,除了红珠死的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有再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她拿出手帕,想要替少年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却被弟弟倔强地避开了。
“好弟弟,你不要哭了,都怪姐姐乱说话,”女人的眼睛中也流出泪来,他们都生了一双很美的眼眸,当含泪相望的时候,犹如明月在交叠的泉眼中落满相似的清辉,“我也是太伤心,太气愤了。”
李如茵知道这样已经够了,她不敢再继续刺激弟弟下去,便借口说要去安慰窦氏。
临走时,她叹了口气,“你这样不眠不休的,会撑不住的,还是把莫愁和解忧叫过来吧。”
李重进摇摇头,正欲拒绝,女人紧接着却又劝了一句,“想想春儿,她醒来后看见你这模样,心里该有多难过。”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床上的少女又轻轻动弹了一下,她的右手微微抬起了些许,很快又无力地垂下来了。
望着长姐离开的李二公子没有注意到妻子轻微的动静,他突然间对姐姐说。
“这件事不会这样了结的。”
少年的眼睛中有种深重的怨憎,他喃喃道,“要么我死了,要么那个女人死了。”
解忧在马车中百无聊赖地伸出手,她打量着自己涂满蔻丹的指甲,轻声笑道,“听说二少夫人快不行了,公子急着把咱们召回来,难不成是要给那丫头送葬?”
莫愁则显得忧心忡忡的,她不像解忧那么大咧咧的,吃饱睡足了,脑子里就只剩下勾引男人的这档子事,李二公子表面上看起来凉薄淡漠,其实算是个难得的痴情种。他妻子如果真的死了,以他那种乖张的性子,保不准要迁怒到她们姐妹身上。
“咦”,解忧认为姐姐是在杞人忧天,她也懒得劝说,掀开车帘探出头去,惬意地享受了过往路人惊艳的男人,突然间,少女的眼睛一亮,“遇上了个熟人。”
马上的男人显然同时看见了她,他踟蹰了一下,随即策马追了上来,车夫认出男人身上的官服,不得不将马车停下了。
“苏大人,”解忧轻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咱们又见面了。”
男人轮廓刚毅的脸上有了些微不可见的红,他结结巴巴地说,“解忧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少夫人受伤了,”少女捂住嘴吃吃地笑,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随口说了出来,“伤得还不轻,所以公子让奴婢姐妹回去伺候。”
男人十四岁的时候就从军打仗了,他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多了白骨黑血,却从未见过如此活色生香的佳人,一时愣住了。
他痴愣了一会儿,才回味过来解忧话里的意思,连忙说,“我在金谷关大战时受过伤,幸好有名当地的神医救了我,还给了个膏药的方子,说是对刀枪外伤有奇效。”
解忧觉得面前的男人很有意思,明明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待人处事却总有种说不出的笨拙。她指了指李府的方向,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苏大人还在等什么,不管有用没用,你都赶快把那方子送给我家公子。”
解忧想起那个最后落到自己怀中的匣子,知道这人是个没钱的主,她心中轻蔑,似笑非笑地又补充了一句。
“我家公子可大方了,他一高兴,没准会送你一个不得了的宝贝。”
解忧上了马车,犹是乐不可支的,她把男人的反应当成笑话般讲给姐姐听,“你没看见,他听说公子会有重谢,立马就告辞了,说要赶快找找那方子,送到府里去。”
莫愁轻蹙眉头,不赞同地看了妹妹一眼,“我看他是个老实人,你就别总嘲笑他了。”
“呸,”解忧不屑地说,“老实人还知道巴结上司,小气巴巴的,他给的那点谢礼,连我都看不上眼。”
她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姐姐笑道,“说不准他误打误撞,真能救了少夫人,那时候你去告诉公子,把奴婢赏给这位大人吧……”
她们是孪生姐妹,相貌与声音都极为酷似,只在体态上有些不同,解忧模仿起姐姐的语气来,更是惟妙惟肖。
莫愁气得不搭理妹妹,兴许是她的错觉,自从她们到了二公子身边后,妹妹似乎越来越喜欢同她抬杠了。
见到姐姐不说话,解忧也就不再开玩笑了,她望向窗外,眼神中隐约浮现了一丝嫉恨。
姐姐总是这个样子,端庄大方的,衬得她像个疯丫头一样。
那一天她脱光了衣服,如春藤般多情地缠绕到了李二公子的身上,用尽平生所学的媚术来引诱他。
少年玩味地坐在那里,等她俯身想要吻上他的时候,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嗤笑道。
“我还以为你学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在讨人喜欢这点上,”他恶毒地嘲讽着,“你可比你姐姐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