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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亲姓谢,祖籍吴郡,她呀,最稀罕黏我,每次见了我,欢喜地直叫卫姐姐……”
那个人姓谢,初到帝都,官话说得还不太标准。他唤她卫姑娘,神色是矜持疏离的,但语气里非要带上些许与生俱来的柔软多情,勾出她那缕春心飘飘荡荡的,总不肯尘埃注定般落了地。
少年靠在马车的角落里,他闭目养神,看似懒洋洋的,实则将女人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拆开又揉碎了,琢磨得仔细。
卫瑛兴致勃勃地讲了个荒唐而喜庆的故事,从江南来的富家千金去逛青楼长见识,遇到了女扮男装的她,一见钟情后死缠烂打,后来发现了她的女儿身,她们两人便开开心心地结拜成姐妹……
再后来,有一天,那名谢小姐突然郁郁寡欢起来,说是家中出了变故,大概要离开帝都了,于是她取出一对金钗,一人一支,相约日后有缘再见。
待女人将这个故事讲完了,“呃,”李重进睁开眼,淡淡地问,“能与王妃你结义金兰,家母想必定是聪颖过人吧?”
卫瑛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她以手托腮,一脸真诚地说,“你娘亲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是我平生见过最聪明的人。”
少年冷笑了一声,再也不想搭理她了。他掀开车帘,车外的侍卫连忙勒住马,俯身紧张地问,“二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们此行是奉了侧妃娘娘的命令,李如茵心狠手辣,手下人伺候起来丝毫不敢有半分马虎,连带对李二公子也毕恭毕敬的,唯恐他跑到自家姐姐那里告上一状。
李重进不耐烦地斥道,“退到一边去,能出什么事,十来个人,还看不住一个老婆娘?”
侍卫讪讪地退下了,李如茵派出这么多亲信,一方面是为了看守景王妃,另一方面也有监视自己弟弟的意思。
李家姐弟多年来合作无间,侧妃娘娘不担心弟弟办事能力,更不会怀疑他有贰心,只是熟悉弟弟的秉性,怕李重进见钱眼开,将景王妃口中的那一大笔钱私吞了。
“卫王妃……不,或许我该叫你魏长歌”,放下车帘后,李二公子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金钗的事情讲完了,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另一件事了?”
“当初可是家母拜托你前去太平村,将窦……接来的?”
他此时对窦氏心情复杂,不晓得应该如何称呼她,只好含糊地一笔带过了。
女人一直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样子,直至听到他的这句话时,脸色才有了几分愕然,显然是没想到对方能道破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卫瑛本能地摸了摸下颚,随即放下手来,眼睛中流露出了怀念的神情,“不错,那是我们相识之初的事情了。他对我说,想找个靠谱的人,去替友人将家眷接来,我恰巧要去北方经商,便自告奋勇了。”
她在北方根本就没有生意,只是那腔兜转迂回的心思,总盼望能与他再牵连上一丝一缕,于是不辞辛劳地跑到北方的小山村里,接走了那一家妇孺稚童,也不经意地为日后的风云际会留下了伏笔。
李重进想起那张被自己烧掉的婚约,他目光幽深,犹如清冷月光覆满一潭碧水的倒影,“现在想想,和屠家定下婚约的事,根本不是我爹的意思吧?”
李嘉行多年来始终未曾衣锦还乡,也没有同义兄一家联系,心里根本是很抗拒那门亲事的。一个身份卑微的儿媳妇,固然不能为李家锦上添花,可也不值得躲避成这般模样,何况李侍郎对金银与仕途并无太多的热衷,本不至于薄情寡义至此。
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当初李嘉行就是被迫接受这份婚事的,后来逼迫他的人不在了,他心中恨意未消,亦或者仍有顾忌,索性闭口不提了。
卫瑛尽心尽力地敷衍着,好像自己当真有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子,她笑嘻嘻地说,“怪只怪你娘亲戏文看多了,只晓得以身相许这个报恩的法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将亲生儿子的一辈子许了出去。”
听到这里时,李重进冷硬的神色隐约有了些许的软化,他听来听去,快要对景王妃描绘出来的生母绝望了,认了个不着调的姐姐,嫁了个不中用的男人,还要眼巴巴地去把情敌接来……兴许平生只做了一件靠谱的事,就是替儿子定了门像样的亲事。
卫瑛的目光在少年脸上流连,看似缱绻而温存,如同注视故人之子,实则苛刻凉薄之极。她不晓得李重进与那人的关系时,还很欣赏他,一旦知道了,反而却心存芥蒂起来。
枯萎的往事淋上一壶烈酒,转瞬间变得鲜绿如新,那日她喝得快醉了,托着腮,笑吟吟地问,为何一定要撮合这不般配的因缘?
贫贱者乍然富贵,就被硬按着脖子报恩,还是用一种不情愿的方式,只怕再深的恩义也会渐渐酿出微妙的恨意,日后那屠家的姑娘嫁过去,她固然无辜,却像是一桩耻辱的印证,日日夜夜提醒着这家人当初的身不得已,处境该有多么的难堪……
他回答了什么,给出了怎样的答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想装出懵懂的模样,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对了,那天他最后是这么说的,他要让姓李的记住了,亏欠别人的恩情,终究是要偿还的……
李重进沉吟了片刻,似是在衡量她说辞的真假,然后他撇开往事不提,追究起眼下的事了,“你信口开河,说外头藏有毕生心血,让我带你出来取,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我怎么向大姐交待?”
卫瑛见对方转移了话题,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自己也就是知道这么多了,小兔崽子要是继续不依不饶地问下去,只能真的和他胡扯了。
她一脸满不在乎,笑嘻嘻地说,“你怕什么,大不了杀了我,死无对证,回去告诉你的好姐姐,我是诓你的。”
李二公子不吭声了,景王妃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没有对她直言,临行前,大姐吩咐过他,无论能不能拿到宝物,都不能再留着女人的命了,到时候找个荒山野岭,杀了人后毁尸灭迹。日后王爷问起来,就说卫瑛的党羽途中把她劫走了。
这女人满嘴胡言乱语,没有半句真话,他心中却着实有些犹豫,如果杀了她,这根线索就会断了,日后想要知道与生母有关的事,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华灯初上,花街中的灯盏像是刚睡醒的花苞儿,开始是零零星星的,后来光裹着馥郁的脂粉香气,烂漫肆意地漂浮满了整个街道。初春的寒意还未过去,撩人的无边□□已经泛滥翻涌了。
马车碾压过一街的醉生梦死,静悄悄地停在一家风月场馆的后门外,少年率先下了车,对侍卫们说,“她说东西就藏在这里面,让她领路,你们都机灵点,跟紧了。”
侍卫们唯唯诺诺地应了,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跟随两人走了进去。
这座香艳的*窟似乎被疏通过了,他们一路进去,畅通无阻,穿过一个后花园后,卫瑛指着前方喧哗热闹的小楼,低声笑言,“大隐隐于市,我猜,这是个藏宝的好地方。”
李重进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也猜是这里,那就是了。”
屠春倚在窗前,静静地朝外看。李二公子将她视为珍爱的女人,却未尝将她看成是可以风雨共济的伴侣,他习惯了将她抛到身后,自己悍然前行。
于是她只能慢慢学会等待,盼望他像是有线的风筝,随自己的心意闯荡,不必记得线那头的牵绊,但回头望的时候,总能看见有人等他。
楼下厅中莺莺燕燕的笑语犹如桃花香雾,时隐时现地飘过来,闹出荡漾的春意来,槐花在她身后面红耳赤的,“姑娘,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屠春笑了笑,想到槐花还是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自然看不惯这些恃色为生的女人们。她正欲关窗,手突然颤了一下。
楼下走进了一群人,约有十余人之多,格外引人注目,为首的两人,一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目,另一个,则正是数日未见的李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