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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上新开了家银庄,主家甚是财大气粗,开业那天请了帝都城中最好的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三天,围观的人将街道两旁堵得水泄不通。可惜好景不长,眼看银庄生意正做得顺风顺水,谁知前些日子突然失了火,将大半个铺子都烧毁了。
*辣的日头烤了一整天,即使入了夜,闷燥的暑气也不见消减。院子里有个池塘,中间抽出了几支粉粉白白的莲花,后半夜的时候下了雨,那池子中的青蛙像是疯了似的,呱呱地叫个不停。
李重进近日忙得焦头烂额,他睡眠本就浅,好不容易入了梦,却被这吵人的蛙鸣弄醒。他许久没有发过脾气了,几乎快要变成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然而醒来后一时没有控制好脾气,阴沉着脸将床边的楠木冰鉴踢翻了,冰块与新鲜的香花滚落到地上,屋中那股清凉的香气顿时浓郁起来。
屠春一直没有睡着,她最近为银庄的事着急上火,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起了身。她原以为是李重进下床时不小心碰倒了冰鉴,生怕他伤到了自己,却不期然看见对方脸上的阴郁与暴躁。
“没事,只是有些心烦罢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重进想要温柔地安抚有些愕然的妻子,可情绪的转变没有他预期的那样自如,声音中仍是掺杂着冰冷的寒意。
于是他欲盖弥彰地多解释了几句,他将屠春搂进怀里,整理着自己因为睡眠不足而混乱的心绪,一边温声细语地道着歉,“春儿,是我不好,吵醒你了……”
屠春十七时嫁给李重进,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个混世魔王,永远不知体恤别人的心思,高兴时恨不得将心剜出来给她吃,生气了则要摔门而去,自顾自地寻欢作乐,压根不管她的死活。
他固然是爱她的,但如果她让他难过了,他就恨不得让她更痛苦。
李二公子的爱与恨都暴烈而分明,他喜欢她,就要她全心全意望着他,容不下一丝丝的犹豫与迟疑。屠春有时候怀疑,或许敏感如少年者,一直隐隐觉察到她的曲意讨好中有太多世故的索求,所以在患得患失中有诸多挑剔,动辄便要与她争吵,指责她的不是。
或许她曾经是暗暗地祈求过,希望这喜怒无常的少年会慢慢长大。但当李重进真的变得足够沉稳而体贴,屠春又莫名地感到失落,可能在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变得更好,她宁可他永远自私而娇气,不用顾忌任何人的脸色。
“是我的错,不该贸然让掌柜和九壹银庄对着干”,听到李重进道歉的话,屠春心中更觉愧疚,她躺在对方怀里,喃喃道,“这下可好,银庄毁了,还烧伤了四个伙计。为了这件事,你都好几天没有休息了……”
这分明是她目光短浅惹下的祸事,不懂得韬光养晦,非要为了一时之气和李如茵斗,害得夫君要替她收拾烂摊子,反过来还要安慰她。
“我们都疏忽了,谁能想到天子都城,她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
他的妻子兴许是太自责了,眼睛中甚至微微泛起了泪光,李重进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但奇怪的是,他内心深处却并没有涌起太多的动容,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生意不像看起来那么重要,尤其是明面里的那几个铺子,他如果想要凭靠兢兢业业的经营来扳倒李如茵,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杜美人的丧事办得郑重,远远超过她这个身份应有的待遇。李如茵在灵堂中抹了几滴眼泪,然后将杜美人生下的婴儿抱到自己房中养。四下无人时,她掐了掐那小娃儿鲜藕似的胳膊,见他哇哇大哭,心中觉得分外畅快。
她是有理由高兴的,前脚刚收拾了杜美人,后脚又一把火把教训了挡她财路的人。不管幕后主使是不是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弟弟,都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李王妃的春风得意中,还夹杂有一小段的插曲。正当她乐不可支地在屋里逗娃娃的时候,窦氏心急火燎地派人传话,说府里出事了,让她赶快回去。李如茵开始还心中悚然,以为是惹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谁知听来人一说,差点把她气笑了。
“这件事得去兵部找你家大公子,”她摇了摇团扇,厌烦地说,“娘也真是的,总舍不得把她的好儿子牵扯进来,让我这个出嫁的闺女去得罪人。”
窦朝云的头发被撕下来一大片,她趴在地上,捂住红肿的半边脸,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抬头望着方静。方才动手的那几个丫鬟是从方府里陪嫁过来的,对自家小姐最是忠心,见这没皮没脸的小贱人还敢挑衅,抬手作势要再打她。
窦月娘心疼侄女,终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方静看了婆母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您要是身子不舒服,我让丫头们送您回去。”
窦氏平生最怵这个凶悍的儿媳妇。因为方静不会听她讲道理,也不管什么人情颜面,说打就打,想骂就骂,看似是个闺中少妇,实则全然是一派武将的作风,粗暴野蛮得令人发指。妇人赶来之前已经派人去景王府送信了,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大女儿回来,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劝说,“静儿啊,你表妹不懂事,肯定是受了别人的教唆。这是场误会,咱们是一家人,把话说清楚就好。”
她这番话说得细声细气的,显然是没什么底气的,一来是迫于长媳多年的淫威,二来是今日这件事,确实十足十是自家侄女的错,让她压根无从袒护。
前几日窦朝云回到李府,对姑母说梦到亡父哭诉,他死得煞气太重,在地下受尽了苦楚,迟迟不能投胎,希望家里人能为他做场法事,让他早日解脱。
窦氏想起弟弟曾经对自己的好处,握住窦朝云的手哀哀地哭了半天,当即便应承了下来。后来侄女顺势说许久未见,想在府中陪她一阵子,窦月娘自然也不假思索地同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方静的怨憎之气也消减不少,起码逢节过年时偶尔遇到窦朝云,只会视而不见,不再像最初那般怒目以对了。即便如此,窦月娘还是嘱咐了侄女一番,让她平日里安分呆在屋里,谨慎行事,别让方静过来找她的麻烦。
谁想方静好好地呆在白露院里,争端居然是窦朝云主动挑起来的。今天一大清早,她在窦引章死去的屋里摆上香烛祭品,放声大哭,边哭边骂方静心肠歹毒,用下作的法子害死了自己爹爹,引得一群窃窃私语的下人们在不远处围观。
窦氏听闻后,骇得差点跌了一跤,觉得侄女是失心疯了,她闹出这么一场,方静岂不是要把她的皮扒了?
窦月娘将姿态放得很低,她容貌秀丽,眉头轻蹙时颇有几分惹人怜惜的怯态。方静对旁人不假辞色,对这个柔柔弱弱的婆母还是留有情面的,听到婆母先表态了舅舅的死和她无关,女子的脸色不禁和缓了稍许。
然而不等方静开口,窦朝云则先冷笑起来,“姑妈,你别对这个恶婆娘说好话,她也就是在咱们面前逞逞威风,等表哥回来,索性休了这不能生的丑妇。”
当年流产损了身子,导致多年未孕的事,一直是方静心中的隐痛,如今听到罪魁祸首用如此刻薄的语气旧事重提,这个骄纵惯了的将门虎女实在按捺不住怒气,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到桌上,站了起来。
窦氏大惊失色,连忙挡在在两人之间,她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半怒半惊地斥道,“朝云你胡说什么,还不赶快向你大嫂道歉!”
窦朝云兴许真的是快要发疯了,她往昔是很怕方静的,每每到了李府,都巴不得溜在墙边走,唯恐撞到对方了。现在她鬓发凌乱,俏脸红肿,却高傲地扬起脸,不屑地说,“姑父升迁了尚书,和方家那老头平起平坐,大姐如今又贵为王妃,姑母,你害怕什么,咱们根本就不用怕她!”
这几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满屋人齐齐色变,方静震怒之下,冷冷地扫了婆母一眼,心想这小贱人哪有这般见识,还不知是学了谁人的话。而窦月娘则急怒交加地暗骂了一句,觉得准是儿子发了晕,在侄女面前乱说话,竟让她公然说出来了。
李照熙急匆匆地回了府,他刚进屋,正被两个侍女架起的窦朝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拽住自己的手,反身向他怀里扑去。
男人本能地拥住主动投怀送抱的情人,然而看到妻子冰冷的目光,李大公子心中凛然,又想推开表妹避嫌,只是低头看到窦朝云含泪凄楚的眼睛,一时间不忍心让她难堪。
他左右为难了一刹那,窦朝云可没有闲着,哭哭啼啼抱住他,说,“表哥,你救救我,她们要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