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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柳川和柳钰回家的时候带回了几个客人:怀琛、胖虫儿、柳小猪。
怀琛现在的日子算得上养尊处优,今天一口气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真给累坏了,一到柳家就瘫了,直接躺倒在院里的席子上。
胖虫儿一路上被柳川和柳钰轮流背着,屁事儿没有,在关家窑和小阎王几个会师后,嗷嗷大叫着往家跑,不管大人怎么说晚上不敢下河,他硬是跳进凤戏河扑腾了一阵子才罢休。
柳小猪据说有点晕车,到望宁的时候蔫的不行,吃东西都不欢了。
不过柳侠他们几个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完全恢复,听到柳侠的口哨声,它箭一般蹿了过来,扑在柳侠身上好一通亲热,把柳侠抓了满t恤的爪子印。
柳家热闹地翻了天,柳小猪是绝对的主角,真的是人见人爱,全家人都想摸摸它逗逗它。
柳小猪也非常给自己长脸,在吃了五个大包子又喝了一小盆甜汤后,跑到柳侠身边哼哼唧唧。
猫儿和小萱马上明白了它的意思,两个人带着一群小家伙,一大群人领着柳小猪上了趟厕所——柳小猪是个洋气又有教养的好狗,不随地拉臭臭。
孙嫦娥对柳小猪喜欢到不行,她跟柳侠商量:“孩儿,您回京都再养个,给柳小猪搁咱家吧?”
柳侠还没张口,胖虫儿就哇哇叫着扑进了孙嫦娥怀里:“奶奶奶奶,柳小猪是个狗你都把它留下了,你也把我留下吧,让我跟小雲哥小雷哥还有小萱一起在这儿上学呗。”
孙嫦娥拍着胖虫儿的屁股说:“只要您爸您妈叫,奶奶一点意见都没。”
胖虫儿冲着怀琛大叫:“爸爸!”
怀琛有气无力地说:“爸爸没意见,问题是你姥姥能跟你妈拉倒吗?”
胖虫儿原本是要和柳凌、小萱一起回来的。
可胖虫儿姥姥横竖不让,老太太觉得上次胖虫儿从柳家岭回去后粗糙了很多,都快不像个城里孩子了,胖虫儿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去上学,如果他以那样的形象去学校,老师肯定会把他当成个乡下孩子看不起,所以老太太不惜跟怀琛和冬燕使脸子,也要让胖虫儿去她那儿过暑假,老太太还给胖虫儿报了个钢琴班。
胖虫儿三岁之前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太太帮忙带的,曾广同在这件事上不能多说话。
怀琛也不能跟老太太硬扛,冬燕一劝老太太就炸,最后,胖虫儿到底被送到了姥姥家。
胖虫儿开始以为自己只是在去柳家岭之前陪姥姥几天,到了和小萱约好的日子,姥姥连门都不让他出,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胖虫儿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孩子,当时就闹了起来。
他现在能出现在这里,是他绝食抗议外加撒泼打滚哭哑了嗓子才争取到的。
胖虫儿蹦:“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回去,我就是要跟小萱和哥哥一起上学。”
秀梅安抚胖虫儿:“时间早着咧孩儿,现在就为这没影儿哩事不高兴,多不划算。”
胖虫儿脑子非常好使,他立马就不蹦了:“对啊,到时候我不走不就行了,反正这么远,姥姥她再凶也够不着我。”小家伙说着就又跑回了孩子堆里,“哥哥哥哥,小萱,我可想干‘席席篾儿砍大刀’,今儿月亮这么好,咱干呗。”
小莘看了一圈:“咱人老少啊孩儿,干这,至少得八个人,要不没意思。”
胖虫儿扭头冲着柳魁几个人叫:“大伯,柳茂叔叔,爸爸,您起来跟俺一起干呗,俺人有点少,干着不老美。”
怀琛举了一下自己的右脚:“三个大泡。”
柳魁说:“孩儿,不中,咱年龄错哩老多,大伯敢冲阵,您几个一下得挺那儿一大片。”
胖虫儿拧麻花:“嗯~嗯~,大伯~,爸爸~,您来跟俺一起耍呗。”
小雲和小雷跑过来一人拖着柳川一只胳膊:“爸爸爸爸,你去跟俺耍,你成天不搁家,俺可想跟你一起耍。”
柳川好像很苦恼地说:“不是爸爸不陪您耍,主要是年龄不配套啊孩儿。”
这个游戏和斗鸡一样,属于身体对抗比较激烈的那种,年龄相近的人才能一起玩。
猫儿看着柳侠,有点忐忑:“小叔,我可想干,不过我不老会。”
柳侠楞了一下,随即拉着猫儿站了起来:“猫儿俺俩想参战咧,谁跟俺一起?”
柳川也听到了猫儿的话,他马上站了起来,对柳凌小蕤几个人说:“咱大哥二哥干了一天活儿老使慌,怀琛哥脚老疼,咱陪着孩儿干一回吧?”
柳凌、柳钰、柳葳、小蕤同时站了起来:“中。”
柳若虹高兴地直蹦:“我也干我也干。”
这个游戏柳若虹根本玩不了,大家正想拿个什么东西把她哄下去,胖虫儿却牵过小厉害妮儿的手:“中,你跟着哥哥。”
柳川想了一下,拍拍柳若虹的小脑袋:“那就来吧孩儿,本来就是耍着叫您高兴咧,你就跟着溜吧。”
晓慧和玉芳笑柳川和柳钰:“您俩还没一百咧,还干这个。”
柳川笑着说:“咱心年轻嘛。”
猫儿兴奋地一直对着柳侠傻笑:“一会儿,一会儿我一定得冲一回阵,咱俩要是不一班儿,我就给你抢过来。”
柳侠原地蹦跳着热身:“中孩儿,我要是冲阵,也先给你抢过来。”
所谓“席席篾儿砍大刀”,是中原一带农村孩子经常玩的一个多人游戏,游戏规则简单粗暴,基本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游戏分攻方和守方,双方人数要相等,成员一般采取自愿组队原则,偶尔,也会用翻手心手背的方式决定。
二、分组完成后,采用猜宝猜(即石头剪子布)的方式决定起始时的攻守状态。
三、游戏开始后,攻守双方分别手拉手站成一横排,中间大约相隔十五米左右的距离,面对面站立,先用语言的形式进行热场,方式大致如下(根据人名和押韵的需要会临时有点小变化):
攻方集体大喊:席席篾儿(注解一)。
守方集体大喊:砍大刀,
攻方:您那边哩随俺挑;
守方;您挑谁?
攻方:俺挑何秀梅(拿厚道的大嫂举个例子,实际游戏中,都是先挑守方最强的那一个,因为一旦这一回合赢了,这个人就成了自己一方的,己方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大);
如果守方认可了攻方挑的人,就杀气腾腾地喊:来来来,管叫您有来无回。
如果守方不想放走攻方挑的人,有一次否决的机会,他们可以大喊:秀梅没搁家。
攻方:那就挑您姊妹仨(注解二)。
然后,攻方派出冲阵的人迅速出击冲向守方,只要把守方任何两个拉着手的人冲开了,就能挑一个人带回来,但这个人不能是刚刚被守方否决的那个人。
冲阵成功的话,攻方带回人后继续冲阵,直至把守方所有的人全部给带回来,游戏一轮结束,攻守双方互换状态,开始下一轮。
如果哪一次冲阵失败,冲阵的人就留在守方,成为其中一员,同时,攻守双方状态互换,开始下一轮。
通常情况下,冲阵的人会挑最弱的两个人之间冲撞,而守方会快速移动,争取让冲阵者撞在己方最强的两人之间。
今天,这十几个人采取的是自愿分班。
柳川、柳钰、小雲、小雷、胖虫儿、小萱、柳若虹一班;
柳凌、柳侠、猫儿、柳葳、小蕤、小莘、萌萌一班。
面对面站好了阵型,柳川和柳凌分别代表自己的队出来抽签,决定谁是攻击方。
就一下,柳川出了拳头,柳凌出了巴掌,柳凌胜。
柳葳举手要求担任冲阵任务,本队成员全票通过。
柳侠趴猫儿耳朵上说:“你先看看您小葳哥咋冲咧,下回你冲。”
猫儿兴奋地连连点头:“嗯,我肯定能给他们都俘虏回来。”
柳川队一溜儿的小家伙,并且小家伙们还都有各种理由不服从柳川和柳钰的战术安排:
胖虫儿坚决地要牵着柳若虹,理由是妹妹小,需要他保护;同时,他还要和很长时间没见的哥哥挨着,亲热一下,所以另一只手牵着小雷。
而柳若虹一定要爸爸牵自己一只手,所以柳钰要和柳若虹站在一起。
小雲和小雷要拉着小萱的手,理由是他俩一般高,一左一右拉着乖弟弟,两边高低平衡,乖弟弟不会难受。
同时,俩小阎王也想和爸爸在一起玩,所以柳川站在另一头,牵着柳雲一只手。
这样的结果,导致他们这边的队形十分好笑:两头分别站着高大的柳川和柳钰,中间是几个矮趴趴。
这样的硬件配置和配合意识,别说是柳川,就是诸葛亮再世也玩不出个狗尾巴花来。
柳凌队开始叫着阵:席席篾儿。
柳川队回应:砍大刀。
柳凌队:您那边儿哩随俺挑。
柳川队:您挑谁?
柳凌队所有人的右手整齐地指向柳川:俺挑您三叔。
柳川队一群小家伙慌了神儿:三叔没搁家。
柳凌队:那就挑您一大群,哇哈哈哈哈……
“哇呀呀呀呀——”柳葳张牙舞爪,怪叫着冲了过去。
“呀呀呀呀——”几个小家伙手忙脚乱集体向北边空旷的地方移动,企图让柳葳撞在相对强大的柳川和小雲之间,但显然不成功。
柳葳冲到了小雷和胖虫儿之间,却一弯腰一伸长胳膊,捞起柳若虹跑了:“哇哈哈哈,抢了一个厉害妮儿,喔——,厉害妮儿……”
柳若虹被高高地抛在空中,咯咯地笑:“啊——,哥哥——”
胖虫儿和小雷被带得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俩人大笑着爬起来,胖虫儿去追柳葳:“不叫挑虹虹,不叫给虹虹挑走。”
柳葳当然不会把柳若虹挑走,他挑走了柳钰。
剩下的几个小家伙看着对面一排森林般挺立的对手,心虚得很,却装得斗志高昂:“来来来,您接着冲,谁怕谁?”
柳葳夸张地做了个往手心吐唾沫的动作:“噗,噗,嗯,这一回,我看给谁俘虏回来。”
几个小家伙吓得叽哩哇啦大叫,都想往柳川跟前靠。
柳凌队这次挑了小雷,柳葳毫不费力地冲过去,然后把小家伙给拎了回来。
第三次,目标,柳若虹。
胖虫儿不干。
柳葳冲阵成功,把小萱给拎了回来。
小胖子就是个纯捣蛋的,每次柳葳冲过去,根本就没冲过他那里,他也要趁机躺地上打几个滚儿。
柳小猪也是个人来疯,跟着柳葳来回跑,还兴奋地不时“汪汪”几声。
柳茂笑着对身边几个人说:“咱这儿终于也有了‘柴门闻犬吠’哩诗情画意了哈。”
柳长青说:“嗯,决定了,柳小猪就搁家了,当初您娘俺俩认识哩时候,我担心您娘一知咱是柳家岭哩就会打退堂鼓,谁知,您娘跟我说,她头一回读‘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句诗,就觉得特别美,她以为咱家就是那样咧,结果……呵呵,这她都六十多了,咱家才养得起狗。”
柳茂说:“小红也说过,她说我要是下班回来,哪怕半夜,听见狗叫,她就能早点知……是我回来了……”
柳长青叹了口气:“小红是个好闺女,咱跟老天爷祷告祷告,下辈子您再做一家吧孩儿。”
柳茂的眼睛一直跟着猫儿:“嗯。”
柳葳冲阵大获全胜,把柳若虹抱回来后,就剩一个柳川,这一轮游戏结束。
今天因为参与游戏人员的年龄构成极其不合理,导致游戏过程和结果总是一面倒,其实在大人眼里没有一点意思,可孩子们却开心得不行。
大人被孩子们的情绪所带动,几个没参与的大人比孩子们还兴奋,秀梅和晓慧、玉芳在旁边又是当参谋又是加油助威,比场上的人还忙活。
怀琛本来是躺在坡口的,后来把席子挪到了战场边儿上,如果不是脚实在疼,他都想去冲一回阵了。
柳福来原本站在自己家听,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跑过来观看。
第二轮攻防互换,柳川冲阵,他从最弱的萌萌和小莘之间开始冲,把柳葳、柳凌、柳侠给俘虏走后,剩下的几个根本就不可能拦住他,所以他也是一口气就把柳凌的队给吞并了。
第三次攻防互换,猫儿冲阵。
晓慧和玉芳宣布参战,晓慧加入柳川的队。
小家伙们吃了一次亏后,知道任性是不行的,就服从柳川的调配,变换了队形,柳川、柳钰、晓慧三个人挨着站,一溜小家伙挨着。
嘴战结束,猫儿开始冲。
没想到,他刚刚启动,几个小家伙就在小雲一声大叫:“跑。”之后,撒腿往四面八方跑了,连柳若虹小丫头都一溜烟跑到了秋千那里,对着猫儿蹦:“哎哎哎,你咋够不着俺咧,你咋够不着俺咧。”
猫儿只好往柳钰和晓慧之间冲,结果三个大人配合默契,迅速向北移动,让猫儿冲到了柳川和柳钰之间。
猫儿觉得腰间一紧,脚已经离地,跟着人就在空中翻了个拨楞。
翻一个拨楞,脚点一下地,又被夹着腰接着翻,连续翻了五次,猫儿根本没想到柳川和柳钰会来这一招,一惊之后就是乐,乐得哇哇叫。
小雲、小雷、胖虫儿、小萱、和柳若虹都撤回来跟在他们三个后面哇哇大叫:“啊——,爸爸——(三伯、叔叔),我也想翻麦个儿咧我也想翻麦个儿咧,翻我呗翻我呗……”
麦个儿,是手工割麦子的时候,对被扎起来的一捆带麦秸秆的麦子的叫法。
捆麦秆没有用绳子的,都是两把麦秆互相拧在一起,顺手一扎就好,那些常年干农活的男人,拧麦秆和扎麦个儿的过程轻盈流畅,会有一种艺术的美感,挽剑花似的。
翻麦个儿则是一种大人随手就可以给予小孩子的小游戏,可以是单人的,也可以是双人的,小点的孩子,像柳若虹,成年男人抓着腰就可以像孙悟空抡金箍棒那样抡几圈,只不过速度没那么快。
大点的孩子,像现在小莘和小雲小雷的年龄,通常需要两个人,小孩子在中间,两个大人面对面,彼此都攥着对方的两只手,提着小孩子的腰,往同一方向用力,小孩子就在半空中翻起来。
这个小游戏通常是一家人之间才会做的,身体接触比较多,很亲昵,会让孩子有更多被疼爱被喜欢的感觉,孩子都非常喜欢。
猫儿连续被翻了五个麦个儿,翻得头晕眼花,停下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再加上笑得厉害,直接坐在了地上。
柳侠跑过来蹲在旁边问他怎么样。
猫儿趴在柳侠胸前继续笑:“三叔他俩翻恁高,吓死我了,我老怕他俩松手。”
柳侠把他拉起来:“没事就中,这几个孬货,居然敢犯规提前跑,走,咱再冲一回。”
可现在,猫儿明显没办法再冲,因为连柳魁和柳茂、怀琛都被拽了起来,几个小家伙觉得柳岸哥哥占了大便宜,一次都没冲过去,还被翻恁多麦个儿,他们要求同样的待遇。
于是,柳家大院临时又成了捉对翻麦个儿的游乐场。
小莘以下的小家伙每人都被翻了至少二十个麦个儿后,才又重新开始“席席篾儿砍大刀”。
上一轮几个小家伙犯规,不算数,猫儿再冲一次阵。
这次柳雲几个小家伙没跑。
猫儿冲阵成功,把柳川的队全部给俘虏了回来,开心得围着院子打了大半圈马车轱辘,如果不是柳侠怕他累着硬给抱住,他还想接着打呢。
十点半,猫儿和柳若虹被勒令下场休息。
小丫头闹着不肯,秀梅哄她说先给她洗个澡,洗完了继续玩,小丫头坐在木盆里没三分钟就睡着了。
猫儿坐在柳长春和柳茂跟前,继续看剩下的人玩。
小家伙们被强制结束游戏,提溜到凤戏河涮吧干净,再拎到床上的时候,都快一点了。
猫儿和小蕤都兴奋得睡不着,趴在床上絮絮叨叨跟柳侠说自己冲阵的感想。
柳侠认真地听着,三个人还兴致勃勃地制定了明天晚上再玩的时候的各种冲阵方案。
这个游戏因为身体冲撞比较多,和斗鸡一样,一般都是冬天穿的比较厚时才能玩,而且,通常是十岁以下的孩子玩这个比较多。
猫儿四五岁可以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他的活动范围只在自己家里,家里没那么多同龄的孩子,这个游戏玩不起来。
他上学后,身边终于有了足够的同龄人时,第一个学期,班上两个出了意外的同学都把原因归罪在了他身上,从此,柳家岭小学所有集体游戏类的活动都跟他无缘。
小蕤是个懂事又特别善良的孩子,他总是陪着猫儿,所以也很少玩这种人数比较多的游戏。
三个人制定了一大堆的方案,小蕤满意地睡了,猫儿一直到快两点才睡着。
柳侠却依然睁着眼,他下巴抵着猫儿的额头,看透过窗户映在床上的月光。
他小时候经常跑到三太爷家那一片,和村子里其他小孩一起玩,席席篾儿砍大刀,斗鸡,打滴溜,推铁环,乍苏……各种各样的游戏,在学校玩得更多。
但猫儿,他十五岁了,今天第一次玩席席篾儿砍大刀。
柳侠轻轻捏着猫儿的耳垂,外头有意思哩游戏多咧,咱不稀罕跟他们耍这个。
他觉得头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慢慢回头。
“别难受了幺儿,”柳凌轻轻说,“孩儿有咱,他现在比那些人过哩都好,对吧?”
“嗯,”柳侠说,“可是,我想起孩儿以前哩事儿,还是气不下。”
“未来永远比过去重要,”柳凌说,“心里知未来会更好,就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说不上耿耿于怀,”柳侠给猫儿掖好被子,翻过身,“平常都不会想,可一旦想起来,心里就会可难受可难受。”
柳凌揉了揉他的头:“孩儿从来不会因为那些事难受,他说那些人对他来说屁都不算一个,他有你就妥了。”
“嘿嘿,”柳侠咧嘴笑,“其实我也是,孩儿只要好好哩,我咋都中。”
“那就妥了,快睡吧孩儿,猫儿待见,明儿黑咱还陪着孩儿耍。”
柳侠点点头:“嗯。”翻过身,搂着猫儿,闭上了眼睛。
柳侠的呼吸渐渐舒缓均匀,柳葳和小蕤、小莘也都睡得很沉,柳凌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这一天多,他心里都有点忐忑,因为昨天柳长青和他单独说的那一会儿话。
他把两个人说的话在心里回想了无数遍,每次想过后都觉得自己的不安没有道理,因为父亲的话实在是再平常不过,问他上研究生时候的工资是多少,够不够花;毕业后回警官大学继续工作的事会不会出意外;和小萱处得怎么样;猫儿的情况是不是真如他自己和柳侠说的,完全好了……所有的话题都是父子间最正常的。
可他,就是觉得不安,他觉得这些并不是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说的,至少,不完全是,如果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么,柳长青原本想要和他的谈的是什么?
柳长青不可能对他和陈震北的关系产生怀疑,他相信,自己在家里人跟前从未表现出过对陈震北任何的特殊感情。
他也相信猫儿,那是个非常聪明又十分有主见的小家伙,在陈震北本人和他父亲的问题解决前,猫儿绝对不可能在家里人跟前透露一个字,小家伙对家人的感情和维护一点都不逊于他。
所以,自己的不安是来源于错误的感觉吗?
柳凌不知道,此时此刻,柳长青和他一样辗转难眠。
柳长青这一天多一直在庆幸,庆幸自己临时改变话题、放弃试探。
不管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并且即便是正在发生,自己插手对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假如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把事情摊开了放在桌面上,除了给柳凌增加心理负担,让他这辈子都在自己面前感到难堪,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管到底是什么事,孩子现在能自己走出来,平平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做父亲的就应该知足了,何必因为那捕风捉影的怀疑就去戳孩子的伤疤呢?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试探,也可能给孩子带来伤害。
柳长青一直在这么想,或者说,他一直强迫自己这么想,才能暂时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
可此时此刻,夜深人静,那被理智按捺下去的担忧如同夜色一般,一点一点又浮现出来,并且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