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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猫儿和小蕤好好过了一把游戏瘾,每天晚上,除了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其他人都会轮番上阵玩。
而柳侠在这几个白天,好好过了一把担水的瘾。
快两个月了都没下一滴雨,柳家岭一带的坡地土地瘠薄,不保墒,割麦子之前就点种下去的玉米,现在苗已经一尺多高了,却面临着随时被旱死的局面。
柳长青孙嫦娥知道柳侠在外面辛苦,只想让他在家期间好好地放松休息,不想让他操心家里的事,所以想坚持到等他和猫儿走之后再担水浇地,可现在真不行的,连续一周36°以上的高温,如果再不浇,哪怕柳侠走的当天就下雨,苗估计也救不回来了。
柳长青不得已,趁着星期天柳川也回来了,柳钰那批活儿也发走了,全家人齐上阵,一起担水浇地,连续干了一星期,总算把两家人一共五亩头道坡地的玉米给浇了一遍。
柳长青和柳长春家现在只种了头道坡的地,其他的地,从大三年前开始,柳长青做主,都不再种庄稼了。
二道坡三道坡的地是在农业学大寨期间开出来的,坡度很陡,根本不适合种庄稼,耕种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干旱的年头还好些,最多就是没收成,再加上有风的时候弄得尘土飞扬脏一些;雨水多的年头,没有了树根和各种灌木杂草的固定把持,这些陡坡地被雨水一冲,泥浆裹挟着碎石往下流淌,还会把下面好一点的庄稼给冲倒。
这几年,柳长青陆陆续续让柳川和柳钰便宜购买了一些果树苗,不挑品种,啥都要,苹果树、石榴树、樱桃树,甚至还有几十棵别人嫌品种不好淘汰下来的葡萄,柳长青和柳魁都互相掺杂着栽上了。
柿树、梨树、杏树没有买,柳家岭这几种树很多,杏和梨成熟的季节,把吃过的梨核和杏核随便扔进去一些,来年就有小树苗了。
对这些果树,柳长青后期也不进行特别的管理,除草什么的尤其不能,他就让这些果苗连同地里的杂树野草一起,自由地生长。
柳长青不指望这些果树带来收成,他想让这些山坡慢慢恢复成原始的状态。
村子里过得比较好、有钱从外面买粮食的几家,像柳福来、柳长兴、柳长运、柳长安、关二平等,也都学着柳长青把很多地种成了树,不过他们没有买树苗,都是从附近其他地方随便移植过去一些杂树了事。
虽然需要浇的地只有五亩多,柳侠和柳葳、小蕤几个人却都给累趴下了。
老天爷下雨的时候,雨水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千里万里的土地都在须臾之间得到滋润,可如果用人力的方式来满足干旱的土地,五亩地就能让一群大老爷们累得躺倒,并且效果压根儿不能和下雨比。
土地干旱到极致,空气又干燥炎热,只能渗透土地表层的一点水,半天功夫不要就蒸发完了。
猫儿怄心到不行不行,柳若虹和小萱都能提个玩具小桶浇几棵玉米,他却被全家人严防死守,连桶都碰不着。
家里人给猫儿的任务是看守水和食物,就是从家里带来的白糖水和一大摞煎饼。
猫儿给郁闷坏了,这些东西哪里需要看?这一片就他们一家,除了主动来帮忙的柳福来,想多看到一个人都没有,谁会动他们的东西?
不过,猫儿最终还是找到了一点点平衡:他可以给累瘫的柳侠捶胳膊捏腿,让柳侠舒服得直哼哼。
全家人担了一星期水,猫儿给柳侠按了一个月摩——俩人回到京都猫儿还给柳侠接着按摩了二十来天。
浇完地,已经进入七月下旬,柳侠和猫儿该准备走了,俩人这两天情绪低落的简直能拧出水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添堵。
柳长发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柳长青正在堂屋用个麻将坯子教孩子们刻章。
猫儿坐在炕沿上看柳长青用阴刻的手法在刻写一个篆体的“柳”字,柳侠坐在小板凳上给猫儿剪脚趾甲。
站在炕边看柳长青刻章的柳川忽然说:“幺儿,咱俩哩事儿来了,走吧。”
柳侠疑惑地站起来,顺着柳川的视线往窗外看,看到是柳长发,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说了句:“靠”。
柳凌说:“幺儿,记着,十叔不提找工作哩事,你跟三哥也别吭声。”
“我知了五哥。”柳侠说,走到门口,他又扭头对柳长青说:“伯,你别出来哦,这事交给我跟三哥。”
“还有我。”猫儿跳下炕,推着柳侠一起往外走。
“还有我,”柳葳也跳下炕跟着跑了出来,“叫我看看十爷他到底有多厚哩脸皮,还敢来咱家。”
柳长青头也不抬地说:“我就没打算出去。”
柳长发穿着件崩得到处都是口子的破t恤衫、下身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破裤子,站在坡口跟在树荫下编席子的柳长春、柳茂打招呼,看到柳川和柳侠出来,他十分亲热地挨着喊了一遍名字,然后直截了当就切入了主题:“川儿,小侠,咱是一家人,十叔也不跟您说外气话了,今儿我来就是找您俩咧,我想叫您俩给您妹子跟兄弟带出去找个工作干干。”
“我估计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柳川带着笑说,“不过十叔,这事儿不中,我今年才调了新单位,将去没俩月,自己还顾不住咧,就张嘴给别人安置事儿,同事会笑话死我。”
柳长发没想到一贯说话和气的柳川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他,楞了一下后,有点恼羞成怒:“那,那关二平家哩孩儿您咋都给……”
“关强是跟着俺小叔干咧,”猫儿打断了柳长发,“俺三叔才调到新单位,根本不可能开口给谁找工作,关强那个……,你,你等一下哦。”他说着就往他们自己住的窑洞跑去。
柳川和柳侠、柳葳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仨人都不知道猫儿要干啥,按说,猫儿是绝对不会主动给柳侠招麻烦的,那他刚才直接说关强是跟着柳侠干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只疑惑了不到一分钟,猫儿就给出了答案。
他拿着柳侠的两本大学课本出来了。
猫儿走到柳长发跟前,先翻开了《线性代数d》,找到一页图文并茂的递给柳长发:“十爷,你先看看这本,”又翻开了《误差理论与测量平差基础》,找了一页全是计算公式的,“再看看这个。这是比较容易哩两本,是关强他们那种打下手哩人平常干活时候得用哩,其他比较难哩大概还有三十本,是俺小叔这种工程师用哩,关强那样高中毕业哩也看不懂。
你给这两本书拿回去,叫明环姑他俩看看,他俩要是会,过几天俺小叔走哩时候正好叫他们跟着去,俺小叔最近包哩工程老多,正好可缺人。”
看着柳长发的身影消失在坡下,柳川无声地大笑:“猫儿,高手啊!”
柳葳挑大拇指:“孩儿,杀人不见血啊!”
柳凌和屋里一群小家伙也都跑了出来,他们看了看那两本书,异口同声地夸奖猫儿:“你可真奸诈呀,你这是糊弄老实人咧呀!”
猫儿把书拍得啪啪响:“哼哼,这叫兵不血刃,一劳永逸。”
柳茂揉揉猫儿的脑袋:“你这脑子咋这么好使咧?”
柳侠在光溜溜的胳膊上做捋袖子的动作:“乖,想吃啥,说,小叔亲自操刀给你做。”
猫儿说:“想申请搁家多停一星期,中不中?”
柳侠掷地有声:“不中。”
猫儿把脑袋扎在柳侠肩膀上磕磕磕:“啊——,臭小叔。”
这件事终于从根本上解决了,但柳川和柳侠他们心里却都有些难受。
村里人文化水平普遍低,他们渴望改变,渴望见识外面的世界,可长久的封闭让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他们害怕出了门两眼一抹黑,希望在外面的长辈帮忙介绍个可靠的地方,这种要求真的不过分,全中国的人世世代代互相帮忙拉扯着生活,基本都是这个路子
只是,柳家兄弟几个也是刚刚走出去,他们没有根基,所以也没有能力一下带出去那么多人,而且还都是近乎于文盲的人。
并且,因为同是本家,带出去一个就要得罪其他好几家这种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后果,也让他们顾虑重重。
不过,柳侠很快就没工夫纠结别人的事了,因为他们马上要走了,柳长青非常认真地把他和猫儿叫到跟前,和他们讨论猫儿所报专业的事。
柳长青提前问过柳葳,计算机技术是啥,学会了有啥用。
柳葳用了很多例子来描述计算机技术广阔美好的前景,柳长青却越听越不踏实,他觉得柳葳描绘的东西太不实在,不算是一门扎扎实实的技术,万一世道有变,猫儿如果只会那个,肯定连糊口都不容易。
所以,柳长青想让猫儿考虑一下,能不能换个专业,学个实用的技术,至少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猫儿说:“大爷爷,计算机技术也是看得见摸得着哩呀,我现在都会搁计算机上给小叔做账表了,可方便。”
柳长青说:“你说这个,用算盘也能干啊孩儿,同样是算个工资做个账目,一个算盘才几块钱,你却得用个上万块钱哩机器,脚比牛大,你说说,人家谁会用你啊孩儿?”
柳凌、柳侠、柳葳、猫儿,四个人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把计算机是怎么回事跟柳长青说明白,并且到最后还差点被他给绕进去。
家里其他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也都有和柳长青一样的担忧。
猫儿皱巴着脸想了半天,最后对柳长青说:“大爷爷,大学里头上课可自由,我要是考上大学,就一边学着计算机,一边再想法学一个实在哩技术,以后我毕业了,也肯定干个看得见摸得着、不论到啥时候都有人需要哩工作,你说这中不中?”
柳长青一下就踏实了很多。
常年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柳长青觉得自己做为长辈,有责任在关系到孩子们一辈子幸福的职业问题上把把关提个醒。
他知道猫儿是个有主见并且踏实的孩子,既然猫儿答应了要学个实在有用的专业,那他肯定能做到。
七月二十一号早上,柳侠和猫儿、怀琛一起离开了柳家岭,先回到荣泽。
怀琛嫌一个人开上千公里的路太累,把他的那辆车留在了望宁,让柳凌回去的时候开着,他和柳侠、猫儿乘一辆车。
柳侠和猫儿想让小蕤和他们一起去京都,小蕤没答应,他过完年后就没回过家几天,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哪儿都不想去。
柳侠和猫儿非常理解小蕤的心情,也就没再多说,反正如果小蕤以后不上学,虽然都可以去京都。
柳侠回到水文队还不到两个小时,张援朝就带着个人来了。
张援朝上次询问柳侠的现状,不是想自己停职跟柳侠一起干,而是想让他原来在一大队上班的侄子张一恒跟着柳侠。
张一恒,二十八岁,未婚,张援朝大哥的儿子。
当初,马千里刚刚把第三大队从樵云迁到荣泽的时候,张援朝曾找过马千里,想让当时待业在家的张一恒到三大队来,哪怕是合同工也可以,被马千里拒绝了。
马千里拒绝的理由很直白,荣泽离原城很近,总局很多领导都想把进不了总局机关和直属大队的亲戚朋友往三大队塞,马千里没答应,他不能开这个头,一旦开了,后面就没办法收拾了。
但马千里最终还是帮了张援朝这个老职工一把,他把张一恒安排进了一大队,正式工,张援朝为此非常感激马千里。
但现在,一大队乱成了一锅粥,领导层互相拆台,没有人把心思用在业务上,单位业务量一直在下滑;因为考勤和奖惩制度不合理,基层职工无视单位的规章制度,迟到早退旷工成了正常现象,从技术人员到施工队,谁都不愿意出外业,导致现在单位基本没有奖金和福利。
张一恒家是原城市区的,家庭条件一般,正在谈的女朋友也是原城的,他不想在信城继续那么不死不活地混着拿工资了,他不怕吃苦,想跟着柳侠多挣点奖金,为结婚做准备。
柳侠把当初跟高秋峰说的话又跟张援朝和张一恒说了一遍。
张援朝和张一恒都表示理解,就是总局直属大队,也不能保证所有人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工程,每个月都拿高额奖金。
柳侠感觉张一恒跟万建业有点像,话不多,言谈之间很实在,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个不错的工人。
一回来就定下个熟练工,柳侠因为离开家而分外低落的情绪多少好了一点。